木耳是座山(黃愛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木耳是座山》是中國當代作家黃愛華的散文。
作品欣賞
木耳是座山
鄂西的山,峻崎險峭,蔚為壯觀,大開大闔間天生一股浩然之氣,人生感悟也由此際發散開來。
而恩施鶴峰的山,亦如此。如筆架山,撲面而來就是翰墨氣息,又如觀音山,拈指一笑間,自有深深的禪意拂衣而來。而初聽木耳山,心下有些掩不住的失望——怎麼叫都覺得讓人想起那弱不禁風的女子,略顯了它的小氣與單薄。
木耳,長在將朽未朽的樹幹上,透明、孤寂,支愣着敏感的耳朵,什麼聲音它都能聽到,卻又遠離喧囂,聰慧、淡然,怎麼也撐不起一座山的大氣與雄偉。
來了才知道,原來這山,確是與木耳有關,與森林有關。據史記載:明洪武二年,麻寮土司王唐涌歸附朝廷,遂設麻寮千戶所, 麻寮所土民及所署士兵常到攔刀隘轄區的一片野茶樹林狩獵、採茶,發現枯木上長滿耳子(木耳)、凍菌、香菌,地面生長許多蘑菇,於是,這裡就成了士兵、土民採集野生菜餚的寶地,久之,就把這個地方叫做「木耳山」。
山倒也是山,不是崇山峻岭的那種剛硬,是一個個的山包,獨立成形,連片成塊。有占山為王的霸道,又有相連相帶的依戀,更有連彼此的鍋底灶門都看得一清二楚的熟悉。
初夏時節,這連綿起伏的綠,綠得讓人心生恍惚,又心曠神怡,一層層、一疊疊、一撂撂,讓人不禁疑惑,是天書掉落於此,還是當年唐僧取經時遺落在這的經書?
而此時,有人正在翻閱這本書,茶農正在給茶樹施肥、除草、剪枝,春茶採摘的時間已結束,離夏茶的採摘還有一段間隔,茶園也要趁機加強營養才行。剪枝的機器嗚咆咆地叫着,一個山頭一個山頭地翻,翻得比風還快,卻也不是亂翻,一層層地,由下而上,眨眼間便由綠色翻成了褐色,未必這些茶農也還曉得顏色搭配,硬是修出了一幅活生生的茶中畫 ,中間的茶樹去了綠色,但兩邊一定還有綠作襯底,一縷一縷,拓到天空就成了藍色,然後再從金色的陽光那一拐一拐地下來,把一壟一壟的茶塗抹成了金綠色,此時,這畫裡的女人着暗紅格衣,開着鮮紅的三輪車,突突突,正往坡上爬,左一下右一下,拐來拐去,滿車的彪悍。
是的,這茶,足夠彪悍:「中國茶葉之鄉、中國三十座「最美茶園」之一、全國農業旅遊示範點……
隨便一條,就足夠藐視群雄。還有,那個當年將深山裡68戶貧困戶搬遷至此的「中國好人」周吉然,二十幾年來,初心不改,將一片荒山變成今日面貌,一心扶貧,如今已讓這批貧困戶當上了木耳山的當家主人,家家戶戶人均月入過萬,彪悍到都不用解釋。
這還只是木耳山萬畝茶園的基地,算起周邊大大小小,林林總總的山包,田頭地塊,總共有幾十萬畝。
還真不敢叫它茶園,因為「園」的格局太小,無法困住那萬綠奔騰,逐鹿中原的氣勢。唯有用「海」,才能看到這綠茫茫中一絲遠遠的山際,才能嗅到一絲那飄到世界各個角落的茶香。
「園」只能在這四方山中困厄一生。這一點,當年的鶴峰土司王看到了,作為鄂西最大的土司「容美土司」王朝,在其統制的四百多年的時間裡,一代一代的田氏土司王,目光如炬,越過重重關隘,用山的格局和海的壯闊,帶領一個民族、一方山水從蠻荒之地走向文明禮儀,將土家(苗)族、漢族融為一體,在一定程度上,也打破了「蠻不出境,漢不入峒」的封建禁錮,使得原先這不毛之地在政治、經濟、文化上取得了飛速發展,也引得遠在京城的雍正皇帝一聲概嘆「楚蜀各土司,惟容美最為富強……」容美土司成為歷史長卷畫軸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雙手捧着撐天柱,文武官員盡低頭。萬顆珍珠—碗水,呼得長江水倒流。」容美土司當年鼎盛時期,土司王田舜年,以一首詠茶詩震驚朝野,也讓人對這偏遠之地卻橫空出世的文采刮目相看,萬里茶道隨即開闢了更廣闊的路徑,各色茶葉在一支支肩挑背馱的龐大隊伍中出關山、上驛道,以馬踏飛燕之勢,成為京城朝廷重臣們的心頭念想。
而容美田氏詩人群,也成為了中國少數民族文化長河中那一朵最燦爛的花。
再追溯容美土司之源,發現最開始的土司王,竟然是一位女性。容米土司,名字如秀氣的青山,明媚、嬌羞,讓人不禁莞爾。紅顏溫婉, 一世柔情,而王者多漢子,縱橫馳天下似乎才是王道,但當這個秀麗的名字出現在一個王朝的最前列,穩穩坐在權柄的首端,不由得讓人心中一凜,那些隱在青山里曾經的叱咤風雲,就散發出了無與倫比的聰慧氣魄。
轉頭,剛才的三輪車已從另一個山頭下來,依舊是風風火火,陽光拉長她們的影子,很重很深。那個暗紅格衣的女人,想來,定也有一個極嫵媚的名字。
山高水長的日子,土司們當年的這種耳聰目慧,也如同一個王朝的世襲罔替,雖然這個政權已在歷史交迭的長河中土崩瓦解,但這深邃獨到的眼神,卻在時間的暗河裡潛伏、流傳。
幾百年後,秉承這種眼光的一個人,同樣從木耳山走向了遠方。那是當年從湖南桑植來的常娃子(賀龍元帥小名),是的,當地人都叫他常娃子,他們叫他的名字如同在叫自己兒子的名字,二娃三狗,叫得隨心隨意,卻又巴皮巴肉的親呢。他們不見外,他也把他們當親人,共飲一河之水,同源同氣,有着隔不斷的情義在。他在這裡天翻地覆的鬧,只為他們撐腰,要有飯吃,要有衣穿,要有屋住,還要有田地耕種。他的目光里不止有遠方的天空,更有眼下這如海的深恩。
還有他的家人,一路跟隨他,支持他,都義無反顧跟着他來到此地,他的大姐將一腔熱血灑在了這片土地,直到今天,「香姑」這個乳名還在當地人心尖尖上一直記掛着,記了幾輩人,那是自家閨女,說什麼都忘記不得。
而鶴峰人民,也奉獻出最大的赤誠與忠心,跟隨他從這裡翻山越嶺,在血窩裡爬,從火坑裡滾,刀尖上舔血,槍炮里過命,歷經幾千萬的難,終於從那狹隘的關口裡衝出,將勝利的號角,吹響在中國版圖那隻引吭高歌的雄雞的心臟上。
當年的那個常娃子,成了開國元帥。
木耳山的草木,份外鮮活,山水為之沸騰澎湃。
如今,在新中國紅色的記憶里,這段血雨腥風的歲月記載着一個驚心動魄的數字:當時總人口只有6萬多人的鶴峰,跟隨革命的就有3萬多兒女,其中近3千人將生命奉獻給了這片紅土地。
鶴峰的寸山寸土,刻下這永久的銘記。
想起那個吃飯的地方,是一處名叫「紅姐農家樂」的,主人熱情,好客,滿桌的農家菜,飄香四溢,問她農家樂名字的由來,她說她的名字里有一個紅字,就叫了這個名。她還說,她婆婆曾經講過,她們家現在住的這地方,就是原先紅軍的一個醫院(紅四軍),據說在離她家不遠處的山裡,還埋着一位不知姓名的紅軍醫生。
老人今年81歲,精神矍鑠,熱情地給一眾人搬椅子,講起軍醫的事,老人沉默半響,說了個大概:只聽說是個女醫生,到底還是搞不清楚咯,又沒人能確認,所以不知道姓名,也沒看到人來找,逢年過節,我們都會去看一哈呢。老人扭頭過去,目光停在田裡,苞穀苗子正綠得不像話,五月的天,有些悶悶太陽,曬得人一陣陣的熱。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這土地,厚重而深沉。
站在木耳山的瞭望台,四周莽莽蒼山,木耳山在四面拱立的群山之間,恰如其分地凹成為一個聚集地。集八方之靈氣,匯四方之慧黠,挾萬山之情貌,一路風雨,在歷史的滾滾車輪中鏗鏘而行。一盞粗茶,一聲號令,殺伐決斷,那些堅定執着的背影,以一座山特有的品格和魂骨,鑄就了如此浩瀚的星辰過往。當年的金戈鐵馬,換來今日暖風和陽下的太平盛世,前塵往事鐫刻在青山的縷縷石魂中,在風中吟哦成一首不老的永嘆調,而此時,迎面而來的喧鬧忙碌才是現在最真實的人間。
又一群女人從山包走來,她們一路嘀嘀咕咕,不知是在盤算今年的茶葉收入,還是在操心家裡的油長鹽短。婦人家的耳朵,總是伸得格外長,那誰誰家的那啥啥事,不一會兒就傳得滿山遍野。她們在這茶山茶海里,哈哈連天,肆無忌憚地笑鬧,響亮的、尖銳的聲音在山的四面八方響起來,那千千萬萬隻茶樹的耳也伸將出來,在群山萬壑中熱烈迴響,這座以木耳之名,卻有着詩與遠方並存的山,又將譜寫一曲鬥志昂揚的新壯歌。 [1]
作者簡介
黃愛華,湖北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