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記趣(阮開元)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放牛記趣》是中國當代作家阮開元的散文。
作品欣賞
放牛記趣
我敢打賭,如果童年有顏色,那必定是五彩斑斕的。至於童年的回憶,不用說,它是甜的。在農村長大的孩子,您不妨回憶一下童年放牛的趣事,便知其中滋味。
作為八零後的山裡娃,放牛,是一代人共同的記憶。
牛有黃牛、水牛之分,黃牛喜歡滿山跑,水牛偏愛水中游。家鄉山地多,適宜黃牛生活,所養多為黃牛。牛是家庭的重要成員、主要勞動力、寶貴財富,小時候一家人只養得起一倆頭。
山裡的孩子是在風吹雨淋中茁壯成長的,皮實。到了七八歲,滿身的精力無處發泄,手上也有些勁了,牽牛的繩子自然而然就移到了他們的手裡。放牛是農家頭等清閒活計,多少苦活累活等着,忙碌的父母顧不上,孩子們只好硬着頭皮接下來——哪個農家娃娃不是如此呢?
孩子們不十分牴觸放牛,是因為放牛背後潛藏着樂趣,至少苦樂相伴。
春冬有乾草,放牛最頻繁的是夏秋季節。但放牛常常與上學相衝突,每天上完課再去放牛是件痛苦事。兒時讀書,早去早回,下午三點四十五放學,五點多到家。父母在莊稼地里勤耕苦作,牛還在圈裡關着,覺察到小主人進門,哞,哞哞,哞——接二連三開始呼喚,圍着牆根不停地打轉,畢竟是老夥計,放下書包就得去招呼。哪怕再不情願、再有滿肚子委屈,哪怕憤怒地沖牛來上幾鞭子,也得去伺候。總不能讓它餓着,總是自己的責任吧?圈門一開,餓得心煩意亂的傢伙擠開小主人只顧往外奔,見到綠色,哪怕是苦得發麻的青蒿也要撩上幾口以墊前心貼後背的肚子。因為晚上放牛時間短,牛又餓得厲害,食量驚人,你得讓小腦瓜迅速轉上幾圈,努力搜尋記憶中放牛的好去處。找不到理想的地點,你和牛都得吃苦。到了目的地,牛啃着空地上的野草,你得爭分奪秒再割一些草補充,以確保牛嘴不放空,天黑前牛肚子能夠鼓起來。在這種情況下,哪有什麼快樂可言呢?當然,如果天黑前,牛能吃得圓滾滾的,也會有一份欣喜和滿足;和其他人家的牛一比,又得多出幾分驕傲。這叫做苦中得樂,勞有所獲。
放牛真正快樂的時光在暑假。日子長,可以整日整日去放,無論草木豐茂還是遍地荒蕪,一天磨下來,牛總能吃飽,只要注意着不去糟蹋莊稼就好,沒多大壓力。人呢,有的是時間「瘋」。這時候,孩子們剛剛歷經期末考試衝刺,從學校裡面掙扎出來。想到假期,好日子剛剛開始,看風景,放眼全是大片大片的綠,莊稼還在瘋狂地長,頭天苞谷(學名「玉米」)地里還一片綠,第二天就出「天花」戴「紅帽」了;看牛,一頭頭溫和可親,低着頭啃着綠油油的嫩草,享受着天賜美味;和自己一起放牛的,全是情趣相投的好夥伴,嬉笑怒罵,隨心所欲,無憂無慮、無是無非。名義上是放牛,實際上是放飛自我。人這一生,這樣的時光,又有多少呢?有時我在想,像我們這種整日在鋼筋混泥土搭就的建築森林裡忙生奔死的「嘍囉」、「機器」,在歷經案牘勞形、世事摧殘後,要能去放上幾天牛,徹底沉醉在大自然中,物我兩忘,會是一種什麼體驗呢?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為何世代傳頌,心之所向,情之所切是一個重要原因吧?
農諺有云:「六月六、地瓜熟」。一般來說,到了地瓜熟的時候,孩子們的暑假也過完一半了,放牛的樂趣進一步凸顯出來。這時候,一包包苞谷粗粗壯壯地挺立着,頂上那水紅色的紅帽鬚鬚早已蔫成了褐紅色;洋芋樹那粉白亦或淡紅的小花早已凋零,成串成串的果子綠油油地垂掛在綠葉間。這意味着什麼呢?青苞谷滿漿了,白白胖胖的洋芋在土裡比雞蛋還大了呢,饞嘴的放牛娃們要動歪心思了!上午,等到太陽曬乾青草上的露珠;下午,看着太陽已經偏西,放牛的小夥伴們迫不及待地開始分工:「你們兩個,看着牛,別東張西望呢,牛吃到人家莊稼都認不得;我們兩個,專門負責撿拾柴火;你們幾個,扳苞谷、刨洋芋去吧,注意着點,苞谷要先撕開皮看看,別扳些水米米來,糟蹋莊稼;洋芋嘛,刨完把人家的土蓋上,別做些缺德事,到時候長出些綠洋芋來。好了,動手吧!」
不出十分鐘,一切準備妥當。剛才還在泥土裡睡覺的洋芋,現在已被集中起來,被明明白白安排在一堆乾柴草下面;曾經長在苞谷杆上神氣沖天笑裂嘴巴的苞谷,被小夥伴們幫忙脫去三五層外衣,歪三倒四掛在了柴草上。「點火」,一聲令下,先是濃煙滾滾,繼而烈火熊熊,噼里啪啦柴火燒裂聲中,苞谷洋芋被燒得哼哼喘氣。待到火勢漸萎,終至於只有青煙數縷的時候,撲鼻的香味刺激着味蕾,放牛娃們忙撩起衣袖,胡亂揩一把口水,準備着大快朵頤。這時的洋芋,一個個穿上一層黑黑的鎧甲,集中在一起,用帶葉子的樹枝一遍遍抽下去,燒透了的洋芋漸漸變得滿身金黃,實在等不急的小夥伴,一把抓起一個,徑直往嘴裡送。「哎呀呀,哎呀呀,疼死我了,哪個缺德鬼,太過分了」。大家循聲望去,一根刺正扎在上天篷(口腔上顎),所有人哈哈大笑起來。原來,早有調皮的傢伙預料到了——吃那麼快幹嘛,誰跟你搶呢?還沒燒之前,洋芋早被做了手腳。慢慢吃的,自然無礙,要看的就是笑話。至於苞谷,那才叫特別呢!因為外殼才剝去幾層,烈火不至於把苞穀子燒焦,火煙鑽不進去,裡面的清水流不來。待到燒熟了,想想,剝開來會是什麼樣子呢?冒着熱氣,黃橙橙的苞穀粒上還凝聚着一滴滴水珠,看上去跟鍋里煮的沒什麼區別。可吃起來呢,鮮甜可口,與鍋煮出來的大不相同。那個味道,豈是我蒼白的語言所能夠描述的嗎?
放牛娃吃飽了,牛的肚子也被草撐得圓滾滾的,那一份滿足和快樂——回憶起來,都使人沉醉。這時候,村子裡家家戶戶的煙囪開始升起炊煙,而父母們開始扯着嗓子喊:「干小玉,回來吃飯了」「干老富,干老富——」「干波,還不回來倒脖子?」呼兒喚女的聲音此起彼伏,一聲聲迴蕩在山谷間。
回到家,其實也吃不下什麼,父母們一看,明白了。也不責怪,至於扳了誰家的苞谷、刨了誰家的洋芋,誰也不會在意,這算什麼事呢?
讀書離開村莊後,牛自然是不再放了。這以後,我吃過各式各樣的燒苞谷、燒洋芋,可是邊放牛邊吃的那個味,卻再也沒有了。這是為什麼呢?我也說不清!
而我們放的那些牛,他們雖然不會說話,可他們都是兒時的好朋友。有人說到牛,就一個呆板印象,都一個德性,傻傻笨笨的,那是天大的誤解。牛和人一樣,千牛千面,千牛千性格,它們有它們的喜怒哀樂,有它們的悲歡離合。從外形來看:大的、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白的、黑的、黃的、花的……,哪裡說得清呢?從性格來講:有的性急,大步流星,總想三步並做兩步走,無論耕地還是走路,人得跟在它後面小跑;有的生性緩慢,走路慢慢悠悠,生怕踩到螞蟻子,抽上一鞭子,它才把步子挪快三五步;有的脾氣暴躁,一點就着,總想與其他牛干一架,不小心連它的主人它也要頂一角;有的溫和敦厚,從不向人發脾氣,跟誰都好商量,整日和和氣氣……
俗話說:「牲口越處越熟,人越處越生」,牛與牛的相處可以充分印證前半句話。兩頭牛初次相見,特別是同性,只要不是體型懸殊過大,一般都要相互聞一聞對方的氣味,試探一番,然後紅着眼睛,低下頭,兩兩相撞,四角糾纏在一起,拼盡全力幹上一架,比出一個高下。如果勢均力敵,那就是一場鏖戰,戈來戟往,雙方打得頭破血流、丟盔棄甲(打斷牛角)、黃灰四起那是常事。輸贏一定,前嫌盡棄,生死對手成兄弟,此所謂「先小人後君子」、「先兵後禮」也。牛與人相處,自然不好較量,但越處越熟,那是必然。牛和人有了感情後,它開始對你充滿依戀,久處不厭,永不生疏;哪怕再野蠻、任性、暴脾氣的牛,主人的話它總是不敢怠慢的。基於各種原因,牛常常被當做商品進行交易。我總覺得,大部分牛有先知先覺的本領,你要把它趕往牛馬市場,往往還沒出門,它就開始淚流滿面;有時在家裡面交易,男主人還在談着價碼,牛就雙眼流淚,只要牛流淚,生意往往都能成。在農村,人們常常看到這樣的景象:主人家賣牛,牛流淚,眼窩子淺的女人也與牛相對落淚。這其中,包含着多少情感呢!
有一年,兩個叔叔家的牛都被人偷走了,總共四頭。我的兩個堂弟還小,感情單純而熱烈,在很長一段時間,一想到自己家丟失的牛就哭泣。他們哭的,不是財產損失,財產對他們沒有多少概念,他們哭的是對牛的不舍、想念。
黃牛還有一個別稱:菜牛。祖祖輩輩的養牛人誰捨得這樣稱呼呢——僅僅耕田犁地,牛兒就立下了多大的功勞!然而,近年來,隨着社會進步,科技發展,耕田耙地早已機械化,糧食豐產豐收,餵牛也有了豐沛的飼料。牛不再耕地,孩子們不再放牛。牛的地位不知道是變得尊貴了,還是淪落了?總之,世代耕田的「牛世家族」過上了養尊處優的好日子,被人們整日精心飼養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吃了休息,休息好了接着吃。人們翹首期盼着它們傳宗接代養小牛,日復一日長肥膘,它們成了名符其實的「菜牛」,人與牛的感情,還那麼淳樸濃厚嗎?放牛的生活方式,還有放牛的故事、樂趣,離人們漸行漸遠,終將有一天,人們不再想起。孩子們只能在古詩詞里讀到:「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意欲捕鳴蟬,忽然閉口立」「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而未來的老師們,又怎樣給學生們解釋呢,也「信口吹」嗎?
作者簡介
阮開元,曲靖會澤人,就職於曲靖市麒麟區某區直單位,有作品散見於《西部散文選刊》《中國紀檢監察報》《都市時報》等報刊、微刊。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