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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伞的人(毕雪静)

撑伞的人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撑伞的人》中国当代作家毕雪静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撑伞的人

没有人讲过他的故事,或许奶奶讲过,我们早已忘记,或许妈妈讲过,我们当时并不在意。他的履历只有短短的几行:

毕其联,1938年11月出生在河南省西华县大王庄乡东孙庄行政村东毕口村,农民。2015年10月20日因病医治无效,在西华县人民医院去世,享年76岁。

我们不知道8岁的他是怎样在饥饿的年代靠一碗面汤存活下来,他和奶奶又是怎样从家里走到太康,讨了多少饭,流浪了多少天。我们不知道他在母亲去世的十几年里怎样孤独地度过那些白天和夜晚。我们不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想些什么,说些什么。

但我们知道,他出生在小康之家,他父亲读过私塾,母亲是地主家的女儿,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他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姐妹保护的对象,他曾有过快乐的时光。

我们知道他又瘦又小,身体单薄,却娶了美丽的母亲,他一生为此骄傲,他宠她爱她,对她百依百顺,他们相亲相爱。

我们也知道,他从未打过我们,甚至很少对我们大声说话。

我童年的记忆里,快乐的不是他的陪伴,而是初秋时节母亲领着我们到村口去接他。我们很盼望他回来,因为他回来的时候,家里就会有好看的布料,有我们没见过的好吃的东西,有母亲脸上的笑容,还有快乐。

他会种瓜,河南邓州是我小时候就知道的地方,因为他在那里种瓜,每年春末去,秋初回。

他会炸油条,过年是他最忙的时候,家家都会炸上十几几十斤过年走亲戚,往往从腊月十六到大年三十,天不亮出门,披着夜色回家,回来手里会有几条烟或者交给母亲一些钱。

他会编筐捏篓,秋末冬初,正是农闲时节,他不闲,家里早已堆满荆条,有自家的,也有左邻右舍的。荆条在他手中舞蹈的时候,我在他旁边看,眼里满是崇拜,拎着篮子跑,把篮子放到筐里,他就会笑着夸我会帮忙。

篮子和筐没人买的时候,他又成了木匠,方桌方凳,一周能做一架子车,周六晚上装好,周日天不亮就到县城去卖,回家的时候,车上是空的,兜里是鼓的,手中提的是给我们买的吃食。

他做的最后一件木工活是我的嫁妆,我们用了20多年,搬了5次家,依然完好无损,样式早已过时,但爱还在,温暖还在。

贫穷的记忆在时过境迁之后,像黑白片一样,有一种烟尘朦胧的美感,也有一些甜美。有他的家就不怕风雨。哪怕是旧了,老了,依然会给孩子温暖和安全。

我们都不知道他啥时候老的。当我们一个个鸟一样飞走后,他就坐在院子里对着寂静,自言自语或者默然不语。我们以为他身体好,不缺吃不缺穿的,当十里八村都称他“幸福的老头儿”时,我们都无法掩饰心里的自豪,也更加相信他是一个幸福的老头儿。

母亲不在的头几年,他常去母亲长眠的那块地,有时是干农活,有时只是看看。他在母亲坟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们从不知晓,也将成为永远的疑惑。

我的母亲不在半年后,他的母亲也不在了,一年中失去两个亲人,他一下子不知所措,他抽烟更厉害了,一支接一支的抽,他说的最多的话是我活够了,不知道活着还有啥意思。

村里一个上吊寻死的老头,他特佩服人家的勇气,想偷偷模仿,被我们声色俱厉轮番批评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的牌友坐在椅子上安息了,他羡慕得不行,说人家有福,不连累孩子又不受罪多好。还顺带着说,啥时候我也不声不响死掉就好了,或者一头栽倒沟里死掉,为此他走路专门走沟边,有一次真栽沟里了,竟然没事,他很遗憾的从沟里爬上来,拍拍身上的土,回家了。

他设想了许多种死亡方式,都没成功,很是失望,开始对老天发脾气:那么多年轻的不该死的你收他们干啥,我这一把老骨头你咋不要!

他在别人的羡慕中郁闷着,孤独着,绝望着,没有人理解他的这些感觉,村里人还说他矫情,作。

后来他忘了死亡这件事,因为他脑萎缩厉害了。他去世前的春节,我给他一个大红包,他高兴得像个孩子,拉着我看他藏钱的地方,吃饭时就围着我转几圈,疑惑的说,我看你脸熟,你是谁呀?

我们知道他的病严重了,拉他去医院,因为医生说不能抽烟,他对医生恨之入骨,说他是庸医,拒绝治疗。没办法就和医生商量,骗他说电子烟味好有劲儿,吃了药病就好了,他信以为真,天天要药吃,一会儿吃一包,我们又有了新任务:监督他按时吃药,不让他见到药。

我们姐弟四人分工轮流陪他,我陪他的时候就不停地和他聊天。

我问他,你打过我吗?他茫然地说,没有吧?我启发他再想想,他就左手夹着烟,右手在光头脑门上挠几下,羞赧地说,忘了。他怎么会打我呢,他的孩子里,我性情跟他最像,每次妈打我的时候,都是他出来护着,事事顺着妈的他,唯有在这件事上绝不妥协。有一次我淘气弄坏家里的东西,母亲鼓动他教训我,他手扬地高高的,看着母亲,巴掌没有落下来,却双手抱着我跑了。

我问他,你儿媳妇好不好?他立马来了精神,好着呢,十里八村都夸,还有好媳妇奖状呢。一天三顿给我端吃端喝,衣服催着换,出门还往兜里塞钱,我没见过她这么好的儿媳妇,说话都不大声。人家又吵又骂,缺吃少穿,都羡慕我哩。那你还寻死不?我冷不丁一问,他一愣,不好意思低下头,嘟嘟囔囔说,我不能这样对她,我要上吊死了,她以后咋在村里呆呀。

我问他,你孙子都快有儿子了,高不高兴?他没牙的嘴就合不拢了,瘦削的脸上沟壑纵横,我隐约能看出他眼睛里的神往。他孙子孙女跟他都亲,经常给他零花钱,给他买烟买零食,他们在家的时候,都会抢着给爷爷端饭洗脚。他们从不嫌弃这个胡子都懒得刮的老头。他们没有多大出息,但他们是最孝顺的孙子孙女,提起他们兄妹俩,他就满脸幸福。

可是,这个幸福的老头不会享福,他喜欢做出人意料的事。比如,站在村口回自家的路上问邻居他的家在哪,比如他拒绝各种吃式的鸡蛋和青菜肉食,只喝稀饭泡饼干,常年如此,乐此不疲,比如把换下来的衣服藏起来,等我们翻箱倒柜找出来时已经霉烂......

他闹的最惊险的一次意外是一个人偷偷从家里跑出来,要到我家来,幸亏邻居发现后赶紧告诉弟媳,等骑电车追上他时,他已经走过长堤,到了公路上,他说他想我了,我没空回来,他就到我家去,再说就剩我家他没来,其他几个他都放心,就怕我太忙。拗不过他,侄女就陪她来。

那天,天很热,我在学校监考,结束后赶紧回家,路上给他买块烤红薯。顺便买碗馄饨,他看一眼馄饨,说,我在家都是喝稀饭的,不放米。我赶紧做稀饭,又忘了放糖,他拒绝喝,说他从喝过不放糖的稀饭。我领着侄女去吃土豆粉,他听说后,不屑地说,走几十里到你家就让喝面条。我让他等我下午监考结束领他去看夜市,请他吃大餐。他却拿着他的衣服随我下楼,说他要回家。我午饭没来得及吃,下午要监考,他却这样不理解人,我憋了一肚子火,终于爆发了,你看我忙成啥了,还这样不让人省心,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啥事都没有啊,要走就走吧,走了就别来了。

他站在那,怯怯地,不说一句话。我从学校回来时,他和侄女就站在我家楼下,手里拿着他的衣服,侄女说,我走之后他们就下来了,一直在楼下等,哪也不去。我忽然流泪了,他小声说,我其实没事,就想看看你就走,你太忙了,我也帮不上你,我回家吧。

那是他最后一次到我家。他是春末来的,秋天他就走了,只在医院呆5个小时,他没有等到他最疼爱的孩子回来,弟弟妹妹都在回家赶的路上,他的两个女儿,他的儿媳妇,他的孙子孙女和外孙把他送回家,给他擦洗干净,换上体面的寿衣,他躺在高大华美的楼房里,微睁着眼等着和他的孩子做最后的告别。

撑伞的人走了,从此,下雨的时候,我只能自己把伞打开。但是,就像蜡烛烧完了,烛光,会一直在我们心里,陪着我们继续前行。背影渐远,思念悠长。

在未知的另一个世界里,父亲,愿您一切安好。 [1]

作者简介

毕雪静,女,教师。喜欢读书行走,喜欢写字。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