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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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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的父亲》中国当代作家葛宇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奔跑的父亲

那天黄昏,我给父亲送泡脚盆。他依然像往常一样半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一块怀表在把玩。那皮肤粗糙成鳞片的双腿,还有那干裂的双脚,无不暴露着它们的苍老和丑陋。

父亲彻底地的老了。

在他的床头柜上,并排放着的还有三块镀锌的老手表。他不时地歪头注视着它们,看着那三块表的时针、分针、秒针跑的是否一致,或者有没有偷懒的、掉队的。父亲专注、严肃的神情像及了一个裁判员又或督战司令。

我也不由凑上去兴致盎然地注视着那些跳动的时针,并把耳朵贴上去静静聆听细微的时间的脚步声。嘀嗒,嘀嗒,不紧不慢,像清风吹过原野,像雨丝落进小河,像雪花飘在屋顶,像炉火烧着热水……渐渐地,我仿佛回到了老家。

在我幼小的世界里不能没有母亲,却可以没有父亲。人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而我却成了父亲今世的敌人。家里只要有我和父亲的存在,必定会弥漫着或淡或浓的战争的硝烟。

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很少回家。每次家来,要么到村里逛逛,要么足不出户抱着报纸或厚厚的书集念给母亲听。父亲为农民的时候并不识字,到了军队才开始学文化的,他念报纸还说得过去,但是念那厚重的书集的水平,我的确不敢恭维,可是他念的和母亲听的都同样津津有味,无聊的我便带着妹妹走出家门。记得一年春天,我和妹妹来到小河边,我爬上开满粉艳花朵的歪巴桃树去采摘花枝,花枝虽握在手里,自己却坠落到树下,还差一点滚进河里。当我把桃花交给母亲,母亲爱怜地用衣襟擦着我满脸的尘土并查看伤到哪儿没有。可是父亲那被剃刀认真刮过络腮胡之后青色的脸,越发阴沉得像暴雨来临的天空,随之而来的是他对我严厉地呵斥。因为父亲的严厉,我再也不想见到或接近父亲。

倒是他每次回家挎着的黑皮革包充满着诱惑和吸引。那包的正面写着“上海”两个醒目的白字,下面画着上海标志性的建筑。每次被父亲带回家的皮包,从拉链缝隙里散发着不是奶糖的味道就是苹果的芳香。我的手通常是不能轻易探进的,因为有把小铜锁在严格地把守门户,我只能把鼻子贴近缝隙,努力地嗅着来自包内的香甜。有时父亲故弄玄虚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两三个白白胖胖的洋面卷子来,百般讨好似的交给母亲。那些我们平时很难见到的洋面卷子,是父亲在县里开会时从自己嘴里省下的。母亲也不舍得吃,便分给饿燕似的我们。

看似无趣的父亲,也有诙谐的时候。一次他乘着酒兴让我们几个排着队走向床头的立柜,那上面放着他的酒杯和半碗调制好的芥末膏。他用筷子沾着芥末膏,依次抹到二姐、我哥、我还有妹妹的嘴里,我们被芥末的辛辣折磨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却不敢反抗。他却大笑着用筷子蘸着白酒放在我们的嘴里。他的这一行为遭到母亲的臭骂,他却解释:芥末遇酒解辣会更有香味。

父亲有时从外地出差带回几块花布,过年的时候我们姊妹几个穿上母亲缝制的新衣,花枝招展地像蝴蝶一样满院子乱飞。而父亲仿佛对这些欢快的场景视而不见,脸上的笑容只会对别人家的孩子盛开,转过脸来就是一脸的威严。一次他把新买的童话书交给哥哥,小伙伴大翠来了,他还疼爱地拂了一下大翠的头发,这让我看了心里酸溜溜的,父亲从未这样亲近过我,更别说抱抱我了,好像我欠了他永世数也数不清的债。

与他敌对的情绪如一粒种子埋在幼小的心田。一次放学在家写作业,对待学习很自觉的我一向不喜欢谁对我的监督,那天他竟然感觉良好地站在我的背后,饶有兴趣地看我用词语造句。我如芒在背,希望他尽早地离开。好像他看穿了我的心事,并不挪动半步。反感刺激着我的头脑,我故意胡写乱造。我听到身后来自父亲急促、沉重的呼吸,就像一头在发犟脾气的老牛。我更加肆无忌惮地在纸上写出两个大字“走开”。我的挑战彻底惹怒了父亲,他从腰间抽下了那条不论硬度和韧度都极好的乌油油的皮带。我反而站起来直视着他,并不躲闪。慢慢地,那高举的皮带无力地垂下,就像一个战败者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然而,我并未感到丝毫胜利的喜悦,那条并未落在身上的皮带却如无情的鞭笞伤害着我的自尊,我趴在桌子上满腹委屈地抽泣着。

退休后的父亲彻底成了家中的一员。他的存在,如同不停地扩大着的阴影,笼罩着充满欢乐而祥和的小院;又如同投来的一块巨石,让平静地生活溅起层层的波澜。特别是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后,他对土地、庄稼的痴念暴露无疑。每到星期天,我们都想睡个懒觉,可是父亲依然天不亮就起床,不在院中来回溜达几圈、咳嗽几声,决不肯迈出大门半步。他虽去了田野,我们倒是被他搅得睡意全无,只好起来该干活的干活,该看书的看书。

不论在庄稼的播种、管理、收割上,他都有一套很严格并且老旧、死板的程序约束着我们。别人家种田有说有笑轻松愉快,而且可以干完活及早地回家,可是我们却小心翼翼地处在父亲的威严当中。在父亲那里永远没有对与错,只有服从。我们在田里被太阳炙烤着,被闷热的地气熏蒸着,被沉重的劳动折磨着,一遍遍地重复着枯燥而繁重的劳作,没头没尾,没完没了。当父亲近乎迂腐而又严格地指责我们怎么怎么干才行时,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我们就不能像人家灵活一点吗?!我们这样多的付出,你看看庄稼长得并不比人家的好哪去啊!被我呛得翻不过舌的父亲嘴巴抽搐了半天,最后炸雷似的一声怒吼:你们都给我滚!滚就滚,丢下农具我便扬长而去……

好长一段时间我和父亲都互不搭理。我与他之间的伤害,并不是用沉默来抚平,而是用沉默加剧着伤害的程度与范围。父亲爱喝母亲的手擀面,特别是炸了葱花的咸面条,我偏偏从中作梗,和母亲一起煮没油盐的饼子喝;爸爸爱吃煎面辣椒,我偏偏让母亲炖茄子……总之,凡父亲喜爱的,我必厌恶。从田里归来的父亲总爱让母亲给他拍个凉黄瓜,再拌一些青辣椒,啧啧地喝上两盅。不就是到田里走走看看嘛,拉的架势不小,内心不满的我端起碗便远远地离开饭桌。父亲吃饭时,每一碗都要妈妈或者我们盛好端给他,自己很享受地坐于桌前等待我们的侍奉。看不惯他的作态,我与他的对峙逐步升级,非但不给父亲盛饭或扭头假装没看见,还要冷嘲热讽:自己有手有脚,难道连饭也不会盛?!父亲铁青着脸,把筷子狠狠地往桌上一甩,就差没把桌子给掀了,一顿好饭就这样不欢而散。

我和父亲彻底变成了敌人。你不是喜爱种庄稼吗?你不是说农村好吗?你不是把我们的城市户口都扒回老家来吗?你不是希望我们靠自己的努力去奔美好的前程吗?我开始频繁的旷课逃学。假期间,我也不去劳动,而是经常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靠近湖畔的乡野间行走、穿梭,挥霍着自己年少的时光。再次开学的时候,我以辍学的举动,向父亲伤口里撒盐。坚持不住的父亲,亲自求得校长和班主任对我的收留,并把我送到学校。我的行为差一点把父亲所谓的尊严一扫而尽。

后来我爱上了绘画,时常向家里要钱,不是去县城参加绘画学习班、到外面写生,就是买画纸、颜料……我那煞有介事的来头,在乡村以种地为生的家庭的确是一种负担。父亲竟默然接受了这一切,他不但料理着十来亩地的庄稼,还做起了养鸡专业户,后来又喂起水貂。天知道,父亲一向被我看不起的愚笨的思维怎么变得那么前卫和超越。

最不可思议的是一年夏天,平时言语不多看似木讷的父亲竟然搞起了啤酒销售。那时的村人对啤酒几乎一致认为是马尿,白给也不喝那玩意。父亲竟然异想天开从县城新成立的啤酒厂弄来了半屋子捆扎啤酒。他的独断专行遭到一家人的反对,妈妈撂下狠话:想卖,你自己拉着去卖,卖不完,自己拔头也得灌完!我也暗自等待着,看父亲是如何喝完那半屋子啤酒的。

父亲早早地起床,用平车拉着啤酒去胡寨集、去农场;有时也顶着烈日到各个乡村的小卖铺。半屋子啤酒倒如耗水一样伴随着父亲的脚步一点点地变浅。一天,父亲回来得很晚,那件圆领的白汗衫满是尘土,胳臂上也有刮破的伤痕。原来他去孙路口砖窑厂送啤酒的路上,下坡时,装了太多啤酒的平车竟然倾斜了,情急之中的父亲便用身子去顶,车子最终压在了他身上,多亏被路人看见……妈妈心疼地责怪:都六十多的人了,要财不要命。父亲却讪讪地说:一捆啤酒都没烂,明天窑厂再要一车啤酒。妈妈劝他歇一天再送,他却固执地说:和人家说好了,哪能再变。那个夏天,我并没看到啤酒是如何一瓶瓶灌进父亲肚子里的场景,倒是父亲好似啤酒肚的大肚子竟然瘪下来了。

随着美院的复试后因户口的限制,再次被拒之门外的我对父亲的积怨越来越深。一天,从田里插完稻子满身疲惫回到家的我,一眼看到浑身泥水的父亲,脏兮兮、臭烘烘地躺在我的床上,早已被怨气和怒气冲昏了头脑的我,对着父亲就大叫起来:你现在知道累了,难道别人就不累吗?你把我们都拖到你最热爱的农田里爬都爬不出来,这下你该心满意足了吧!父亲陡然从床上爬起,立在那儿像一截木头半天没动。我发自内心的悲愤像利剑一样狠戳着他的痛处,被怨恨冲昏头脑的我,哪里还能明了父亲因更好地供我绘画,去养鸡、养水貂、卖啤酒的那片苦心。那晚,他颓废地坐于院中,一杯一杯地喝着白酒,泪水在他脸上纵横着,他那断续的呜咽声回荡着的不仅是心痛还有懊悔,甚至是绝望。

再次把父亲推向绝望的便是我婚姻的选择。以人品为贵的父亲认为的忠厚、老实、本分才是我的首选,然而,对爱情怀有美好与执着的我完全与他的理念背道而驰。被逼到深渊的父亲决然地要与我断绝父女关系,面对他的这种威胁和无情,更加速了我断然与他远离的决心。当我从农场派出所领回结婚证时,我那位曾经高大威武地挎着双把盒子枪的父亲、那个在部队当过高级参谋长和营长的父亲、那个在家庭里和乡村里具有无比威望的父亲……在我与他之间的战争中,竟雄风扫尽,成了彻底的失败者。沉浸在胜利中的我,根本无法也不曾去体会,父亲是以何种心情一次次地去胡寨集为我定制嫁妆的。只是,父亲从此换了模样,沉默寡言,精神萎靡,爱睡觉,爱喝酒,像一只极力逃进洞穴的奄奄一息的野兽。

那个麦子黄稍的季节里,我和母亲来到村外的麦地剔棉苗。麦地里套种着棉花,这是父亲决定的,是为我做出嫁的棉被而准备的。我的小腹突然剧烈地疼痛并有下坠的感觉,身体本来就弱不禁风的我,汗如瓢泼,晕倒在麦地里。母亲哭喊着向邻地正在劳动的人发出求救。父亲的突然出现,竟如从天而降的神,背起我就往家狂奔。让母亲备好平车和被褥,把我抱到平车上,他拉起平车健步如飞。其实,他那脚步在经受着来自我一次次地打击中早已不再矫健,那只是一种处在极限中的狂奔,就是刀山火海甚至是地狱横亘在面前,他也要奔过去。在我越来越微弱的呻吟中,伴着的是车轮的飞转、金黄的麦浪迅速地向后翻涌、还有来自父亲滞重而混乱的喘息,以及他不停颤抖地喊着我的乳名。距离最近的吴双楼诊所,根本查不出我的病因,父亲又迅速地撤离,奔向胡寨医院。在通向胡寨医院的被延长的距离与时间里,父亲不停地奔跑不停地悲怆的哭泣,仿佛在经受着生死离别的煎熬。那天的我并没有死去,只是给父母带来了一场惊吓,检查的结果仅仅是痛经引起的。

在我出嫁的头天晚上,一向节俭的父亲只是象征性地向我的夫家要了一场电影。在我离开家门含着泪水最后的回望中,我并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当然,我也没有真切地看到,我所追求的幸福是以多么深痛的方式建立在对父亲的伤害之上的。后来我所有的遭遇,几乎都应验了父亲对一个人的洞察与判断。我所有的苦痛与不幸都伴随着父亲的眼泪。当他得知我不肯吐露的遭受的背叛与摧残,竟当着我的面泣不成声,他那被双手扶着的垂下来的白色头顶,以及指缝里涔出的泪水,是如此的茫然无助、撕心裂肺又万箭穿心。从来没有打过我的父亲,也不曾亲吻过我的父亲,竟以他余生苍凉的泪水替代着自己对我一生的爱与牵挂。

父亲是在他九十岁那年麦子黄稍时走的。静谧而壮阔的麦田间,父亲似乎一直在因我而奔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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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葛宇,女,1968年出生在微山湖西畔。徐州市作协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