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脊背(袁国奇)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大山的脊背》是中国当代作家袁国奇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大山的脊背
大哥向前,掀开暗黄的蚊帐,父亲微闭着眼,呼吸细长,恰似浅睡着,睫毛还在微微拌动,显然他能听到我们的说话。
“爸,爸,你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长卜子看看。”大哥急促地问。长卜,是绥宁县的县城,距我家约一百多里的路程。
父亲依然微闭着双眼,静静地躺着,仿佛屋子内这些人与他无任何瓜葛,就连窗外的阳光、犬吠,以及这屋子里凝重的空气,都与他无关一样。
我的眼球经泪水的浸泡,似乎膨胀了许多,心里极其悲楚,茫然不知所措。岁月悠长,而生命却这般的脆弱。父亲躺着的这张床,我们兄妹都在这儿从母亲体内娩出,屋内仿佛还缭绕着生命降临的啼哭声。父亲的“安详”,深邃的可怕,宛如夜的黑,茫茫然。忧郁、悲伤袭击着我,我的背脊上,仿佛有一股冰冷的风,吹得我颤巍巍的,那一年,我还不到二十。
父亲静静地躺着,一言不语,时间仿佛凝结了一般,我几乎能听到屋子内每一个人的心跳,心跳声如杂乱的雨点,“咚咚咚”地敲打着各自的胸腔,屋内弥漫着哀伤的情愫。“还是出去吧。”大哥淡淡地说。他放下蚊帐,母亲又坐到床沿。出的门来,四叔在堂屋门口候着,手里还提着铇子,显得十分忧郁,显然他也知道了一切。门外,几个邻里站在晨雾中探着身子往屋子里张望,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相互在低咕,大抵是在说,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起不了床了?
不久,镇上的医生匆匆地背着药箱来了,我们似乎盼来了救星。大哥把医生引到父亲床边,母亲忙打开昏暗的电灯。
医生把了脉,然后把父亲的双手伸缩了几下,接着提起父亲的眼睑,用手电筒照看,在强光的照射下,父亲的眼睑微微地颤动着。检查后,医生一言不发地提着箱子出了房门,众人跟着,心里都特别的忐忑,心已然悬在嗓子眼上。
母亲端来一碗开水,问:“袁医生,要不要紧?就摔了一下,想不到……”说着转身提着衣角去擦眼睛。
医生喝了一小口水,说:“应该是得了中风,最好尽快去大医院治疗。”听说是中风,众人忧虑起来,这种心血管疾病,大多由高血压引起,轻则引起身体某部位动作的不协调,重则或瘫痪,或变成植物人,或突发脑溢血死亡。记得小舅就是因脑溢血离开我们的,那年我还在绥宁二中读初中,没能去送别,落下些许遗憾。
经过商量,大哥决定带父亲去绥宁人民医院,而我当时还在读书,就没有陪同。
后来,只是从母亲的嘴里得知,父亲被送到县人民医院后,需要做CT,当时县医院还没有这种设备。同村的宝叔,那时还在绥宁信用联社上班,他听说后,便向单位借车送父亲到武冈做了CT。检查结果出来,诊断为脑溢血,脑内轻为积血,需做手术。
父亲的手术很顺利,不久就能说话,且能吃一些粘稠的食物。堂姑夫在中医院工作,等父亲脱离危险期后,就转到了中医院治疗。
我与二哥去中医院看望父亲,父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色煞白,眼神呆滞,已然陌生了许多。其时堂姑父也在,见到我哥俩,便要我们去为父亲倒尿。二哥推给我,我感觉有些尴尬,迟疑不决。
姑父向来脾气燥,对子女管理也严厉,见我们呆在那里,嚷道:“这就是孝子,牙老子(湘南方言,指父亲)养你们有什么用?报应崽。”
我的脸刹那绯红,火辣辣地在烧。母亲见后,要去倒尿。
姑父气极败坏地说:“你牙老子养你们这么大,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现世宝。”
听到骂声,我赶紧提起尿壶向厕所走去,有几许委屈,又心怀几许愧疚。父亲是我们的天,他用肩膀扛起家,无论阴晴雨雪,无论负荷多重,他一刻也不停留……想起这些,泪湿了我的眼帘。
经过二个多月的治疗,父亲终于能下地,只是需要拐杖,行动极不灵便。看着他慢慢挪步的样子,我的心很为酸楚,父亲的人生经历两次学步,每一次学步都该是“新生”,但不知这一次他能走多远。
渐渐地,父亲摆脱了拐杖的魔咒,终能独自行走,但注定他后辈子要抛弃铇子斧头锯锉,对于一个木匠而言,是一种摧残,亦是一种折磨。他尝试过许多次,想再挑起老行业,却因为力气不足的原故,不得不放弃。
朋友来看望父亲,见他神情有些沮丧,于是建议父亲做些耗力小的事情,即锻炼了身体,又不觉得虚度时日,经过几番思虑,父亲决定制香卖。
买来香料,粉碎加工,再风干。父亲从不把香粉放在太阳底下晒,怕污秽物落入香粉里,或鸡狗屙屎尿于其中,玷污神灵。香粉风干后,就砍竹破篾,把篾破成尺许长的竹签,待竹签干后,就开始用竹签沾粉。沾香粉得有耐性,首先把竹签浸于清水,然后在香粉里滚动,风干后,又把初制的香浸水,而后再于香粉里滚动,如此几回才算制成。卖香以后,父亲的脸上,开始洋溢着笑容,还有对生活的自信。
“早晚一炷香,晨昏三叩首”。父亲晚年开始信奉佛教,后来守护石山寺好些年。
作者简介
袁国奇,湖南绥宁人,现居浙江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