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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麥收季(鹿劍林)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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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麥收季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又到麥收季》中國當代作家鹿劍林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又到麥收季

天剛蒙蒙亮,窗外傳來布穀鳥的鳴唱。那一聲聲鳴唱悠遠而清晰,掠過城市的天空

布穀,布穀,「割麥,種豆」……

這鳥鳴把我從睡中喚醒,讓我再無困意,思緒飛回數百里之外的故鄉。

時值芒種,正是農村最繁忙的季節,既要搶收成熟的麥子,又要播種秋收的稻穀、玉米、大豆等作物,農時不等人,要與節氣爭分奪秒,需要一家老少齊上陣,不知疲倦在田地里勞作。

1981年,土地包產到戶,我家分得十畝責任田。父親母親由衷地欣喜都寫在了臉上,侍弄莊稼比養育孩子還仔細,從早到晚泡在農田裡。那幾年,我在村里上小學、初中,每到麥收時節學校都要放農忙假,從小就得幫大人干農活。大哥十五六歲就去河南省南陽地區公路段干臨時工,身膀骨還十分稚嫩的我竟成了家裡的半個勞動力。

天剛剛亮,就被母親叫醒,伴着布穀鳥的催促聲,趕到自家的麥田,父親已經割完了幾壟。趁一早涼快,趕緊彎腰收割。麥芒如針似刺,不得不穿長衣長褲,手腕還得用手絹纏上,不然手臂會被扎的生疼。隨着太陽漸漸升起,麥地如蒸籠一般,溫度很快升上來,讓人汗流浹背,衣褲濕了又干,幹了又濕。特別是臨近中午,驕陽似火,炙烤大地,曬在背上熱辣辣的。麥子得搶收,龍口奪糧,沒辦法,仍得頂着大太陽埋頭割麥,汗水流進眼裡,煞得眼睛睜不開,汗水和淚水流進嘴角,真是又苦又咸。好容易割到地頭,慢慢直起腰來,邁步躲進樹蔭下,咕咚咕咚喝下兩碗水,摘掉草帽,微風吹拂,那一刻,從頭到腳頓感愜意、涼爽。用鐮刀的木柄硌着疼痛難忍的腰,實在不願再走進下火一般的麥田。磨磨蹭蹭不到一刻鐘,麥田裡的父親便會直起腰來,用一隻手遮住頭頂的太陽,高聲呵斥:「涼快夠了吧,別偷懶,再割一耬,就吃飯。」 又熱又累,渾身疼痛,心裡委屈,鼻子一酸,眼淚流下來,滴在土上。

牙一咬,心一橫,麥子還得一把一把地割。

午後兩點多鐘,母親和妹妹把飯送到地頭。一家人蹲在樹下吃飯。由於苦夏,我常常食欲不振,看着飯不想吃,勉強喝一碗大米湯,吃一個咸雞蛋。父親就會數落我嬌氣,不是塊莊稼人的料,硬逼着我吃饃,把自己的那個咸雞蛋偷偷塞給我。母親總是變戲法似的,再給父親兩個咸雞蛋,苦口婆心地嘮叨:「人是鐵,飯是鋼,幹這麼重的活不吃飯怎麼能行?這才是個開始,沒有半個月二十天,麥收、夏種忙不利索,身體得扛的住!」 我淚窩子淺,趕緊轉過身去,就着眼淚咽下一個饃。

吃完飯,鋪開葦席,在樹蔭里躺一會兒。等我醒來,父親母親已經把上午割倒的麥子捆成一個個麥捆。從半下午開始,就要把麥捆子裝上地排車,垛得結結實實像個小山包,一家人齊用力,把一車麥子拽出鬆軟的田地,運到打麥場堆放起來。

太陽終於落下去,月牙兒慢慢升上來,干到晚上九點多鐘,總算把割好的麥子拉完。

割麥還不算最苦的。最苦的是用脫粒機打麥,那簡直就是一場緊張的集體戰鬥。

想不明白為什麼,那時的農村總是缺電,常常是半夜裡才給送電。「來電啦!來電啦!」 有人興奮地大聲喊。睡在打麥場的三爺爺、父親、母親、叔、嬸子、虎子哥紛紛起來,拉開攤子,用電輥子帶動脫粒機開始打麥。打麥需要集體協作,男勞力站在脫粒機前往裡面續麥子,婦女用手臂抱、用木叉子挑,保障供給,三爺爺手持木杴,扒脫下來的麥粒,我和虎子哥負責挑吐出來的麥秸,踩成結實的麥秸垛……

一連幾個小時不停息,直到把小山一般的麥堆脫完。機器停止轟鳴,麥銹和灰塵把每個人的臉都變成了黑包公,連鼻腔、耳朵里都是黑的。又困又乏的我,順勢躺在麥秸窩裡,立馬就能睡着,任憑大人生拉硬拽,一寸也不願挪窩,真是睏乏到了極限。

時候,關係近的幾家會自願結成互助組,互助組共用一個打麥場。最初的兩三年,打麥要用牛拉石磙碾壓,後來才兌錢購買了脫粒機。父親排行老大,互助組都聽他的。打麥要排好順序,先打三爺爺的,因為他年齡大,是長輩;再打七姑家的,姑夫是南陽的橋樑工程師,七姑住娘家,是村中學的民辦教師;然後打二嬸家的,因為二叔是煤礦工人,家裡沒有男勞力;第四打虎子家的,因為他是族外人……我們家總是排在最後。對此,母親沒少生悶氣,但是父親總是說:「今年就這樣,明年先打咱的。」

麥收季節天氣變化無常,颳風下雨是常有的事,只有把麥子打好、曬乾、儲進囤里,才算是自家的收成。如果趕上雷雨大風,正在晾曬的麥子得趕緊垛起來,先用塑料布蓋上,再用木棍壓住,等天晴了再攤開了曬,不僅要多出許多力,還極容易損毀。1990年的麥收就趕上了連陰天,我們家的麥子沒能及時脫粒,眼看着一個個麥穗生芽。那一年,我們家吃了一整年的黏面鍋餅。

母親的不滿,不僅僅是因為父親的先人後己,還緣於父親總撿最苦最累最危險的活干。

農村剛開始使用脫粒機的那幾年,十里八村接連發生脫粒機飛轉的齒輪「咬」掉人手指的慘劇。每當父親站在脫粒機前操作,母親就會提心弔膽。每年都會有幾次,脫粒機把父親手中輔助續麥子的木棍卷進去,雖然有驚無險,但總讓人心驚肉跳。母親便禁不住絮叨,讓父親歇一會兒,交給年輕的小叔操作。父親總是憨厚地笑笑,輕描淡寫地說: 「沒事兒,沒事兒。」

麥子打好、曬好,還沒入囤,公社和管區的幹部就下到村里來催公糧。「三提五統」加起來數量不小,並且年年遞增。

一大早,我和父親就拉着滿滿一地排車小麥,步行七八里路,到鎮上交公糧。糧所門口的馬路上已經排起了長隊,大家一點一點往前挨,糧所的工作人員用一根帶凹槽的鋼釺隨機插進裝滿糧食的編織袋,用牙咬幾粒小麥,隨口說個價,不容商量不容爭辯。等過完磅,把一袋袋小麥倒進糧倉,然後到結算處領取一張蓋着鮮紅印章的收據,算是完成了今年的公糧徵收任務。

坐在樹蔭下嚼着早晨從家裡帶來的油餅,我腦子裡像放幻燈片一樣,從去年秋天耕地、播種,到今年開春澆水、施肥、鋤草,再到仲夏收割、脫粒、晾曬,一幕幕就在眼前,辛苦勞作了大半年,拉來一千多斤小麥竟然沒給一分錢,父親連個燒餅也不捨得買。我越想心裡越不平,便問父親為什麼會是這樣。父親平靜地說: 「哎,咱農民能吃上白面饃就得知足,幾千年了,交公糧是天經地義的事,誰叫咱是農民來!」 聽了父親的解釋,我還是憤憤不平。

在回家的路上,父親邊拉車邊教導我: 「你要是想不出苦力,還能吃好的穿好的,就下苦功夫讀書,將來考上大學,轉城市戶口,包分配工作,吃國庫糧,就像糧所的幹部,坐在風扇底下撥拉算盤、寫條子。」

我記住了父親的話,發奮讀書,每當懈怠動搖的時候,就會想起烈日下割麥、半夜裡打麥的辛苦,那種苦讓人一個麥季脫三層皮,想一想就從心底里打怯。

三弟不願受這種苦,學習成績又不行,小學畢業就投奔大哥,到南陽地區公路段打工去了。雖然修路架橋也很辛苦,但總比種地好得多。後來,我上了高中,沒有了農忙假,到了麥收時節,三弟不得不請假回來幫父母收麥。連續三四年,三弟都是哭着離開家的,一方面是心疼父母,另一方面是看到他寄回家的錢都用於供我和妹妹上學、買化肥農藥了,沒有給他買磚瓦蓋房子。每一次,目送三弟返回,父親母親心裡都不是滋味,畢竟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考上大學離開家鄉已經三十年了。十五年前父母就不再種地,搬進了城市,幫助我和妹妹看孩子,幫三弟照顧生意。五年之前,戶籍政策放開,父母的戶口也遷了過來,終於擁有讓他們羨慕一輩子的城市戶口,享有城市居民醫療保險等社會福利,再也不用從土坷垃里討口糧了。

前不久,老家的小叔來看我父母,父親依然惦念着老家的鄉親鄰居。小叔告訴我父親: 從2006年開始國家取消農業稅,不用交公糧了,收多收少都是自己的;收麥子用聯合收割機,從麥田裡過一趟麥粒直接裝袋,秸稈粉碎了還田;夏種有了播種機,播種、施肥一次完成,咱們莊稼人再也不像過去那麼受苦受累了……

年過八旬的父親一遍遍感慨:「真是沒想到,沒想到國家發展這麼快!土地剛剛包產到戶的時候,我就想咱好好勞動,一定能吃上白面饅頭,一定能住上新瓦房;再後來,我盼着能和城裡人一樣,天天有肉吃,出門有車坐,看病能報銷……現在,這些都不是事兒啦,真好!哎,可惜我老了,干不動啦。」

是啊,老父親很知足,辛勞了一輩子,他還想為這個時代做點什麼。我想告訴父親的是: 在這天翻地覆的城鄉巨變里,凝聚着您、大哥、三弟和十幾億農民、農民工的辛勤付出與無私奉獻,您應該為之驕傲。[1]

作者簡介

鹿劍林,山東省作協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理事。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