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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之「年」(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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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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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之「年」》中國當代作家娜也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去年之「年」

一沾臘月邊兒,年味兒便跟着樹梢的風鑽進各家的門縫。

生性安靜的祖母睡不住了,天不亮就開始和母親謀劃這一天的活計。太陽升起時,兩個手腳麻利的女人已收起了碗筷,掃淨了灶台,各做各的事去。

老屋昏暗。過了界牆是祖母的房間,床頭有個小窗戶,木格的窗欞把照進來的陽光切成均勻整齊的光柱,一粒粒微塵在其中浮游着,像自由散漫的魚群。此時,也被屋內人高高低低的話語和越來越頻繁的腳步催促着,一改往常的不慌不忙,活潑起來,加快了遊動速度。

我格外興奮。爬上棚箔搗騰父親的老書,用碎布頭縫暖袖,或者偷穿祖母繡花的小鞋兒,翻箱倒櫃停不下手腳。黑紅的木箱蓋子很重,我站在高凳上,把上半身伸進去,用脊背撐着,等到鑽出來才發覺硌得生疼。樟腦丸的香味兒和黃舊書里的土腥味兒混合着,奇怪而神秘,如同進入一個從未到過的世界。花布頭兒的紋理縱橫交織或朝同一個方向傾斜,有些圖案因裁衣時從中剪斷而無法辨認它的出處和前身,我也常為此疑惑半天。

因為胡亂折騰,難免惹母親生氣,等她實在忍不住動起了高聲兒,祖母便會站出來阻止(臘月是不能動氣的,不然會妨了下一年的運勢),有時還順帶提醒她「頭頂三尺有神靈」,口滿或不吉的話、未到眼前的事都不能說,老鼠、黃鼠狼、人腳獾等對人不利的動物也不能直呼其名。所以我就更加膽兒大。即便她正在做針線,我也敢摟着脖子像坐船或盪鞦韆一樣,上下左右地搖晃幾下,再順手從草簍里抓一把花生。若是換在平時,這些都是不允許的,我那風風火火的母親也不會這樣有耐心。

盛花生的草簍放在父母房間的西北角,整個冬天都被一大塊塑料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外面還擋着一個高低櫃,說是來年的花生種不能偷吃。我幼時瘦小,需側着身子再吸着肚子才能勉強擠進去,偶爾太饞也會偷偷順着塑料布的接合處扒開個縫兒,用手指夾出三兩顆,躲在背人處硌着牙慢慢品。不知咋的,一進臘月高低櫃便會被挪到床尾,捆綁塑料布的麻繩也鬆動了許多,能順噹噹地伸進一隻小手兒。吃花生的時候即使被祖父撞見,他老人家也跟沒看見一樣。

緊接着,好事一件挨着一件,睜開眼就有盼頭。

初七那天,早起就聽見母親和祖母計劃着熬臘八粥的食材。我一想起來就高興,走路時故意踢踏街邊車轍里的冰,冰碴兒碎裂的響聲,如弟弟的笑聲一樣清脆動人。蹦跳着,兩根牛角辮像舞台上文官的烏紗帽翅兒,上下晃動。

吃過晚飯,我跟在母親的身後,一趟一趟地跑到牆外抱柴,然後看她變戲法似地翻出各種豆泡在水裡。紅的、綠的、黃的、黑的、褐的,像孩子的眼,似天上的星,飽滿而閃亮。我常在她轉過身時迅速倒豎手指猛攪幾圈兒,一陣漩渦如飛天的衣裙,帶動豆子旋轉、上浮,慢慢沉下。反覆幾次,一股股涼意連接着掠過全身,打着激靈咧着嘴,內心說不出的暢快。等母親洗好了紅薯,準備熄滅油燈,我就該徹底離開廚房了。

臘八清晨。各種豆脹滿了小盆,大米、小米,還有平時不用來熬湯的大麥、小麥、玉米粒兒和不曾吃到的冰糖、紅棗,仿佛聽到召喚一樣同時現身。母親架起灶火,不一會兒鍋底熊熊,鍋上騰騰。人家屋後的炊煙裊裊飄蕩,一戶戶縷縷交織,整個村子的上空籠罩着同一片溫熱糯甜的祥雲。祖父說「吃了臘八粥,來年就豐收」,熬粥要依照鍋的容量極限多到不能再多,小貓小狗、雞鴨牲口,連同院裡院外的果樹(據說把臘八粥抹在樹幹上,來年可以結更多的果實)都得沾一沾這盈滿喜慶的吉言,若是剩下點才算是最好的預兆。

我家女孩多,「臘八兒插花兒」的習俗格外重視。初六鎮上大集,祖父便會為我們姐妹四人買回不同顏色的布花,花托下有一兩片綠葉陪襯,以一根纏着絲線或綿紙的細鐵絲聯結並便於插在發間。小妹幼時是男孩性情,一直不喜歡扎辮子,到這一天母親會專門哄着她安靜一會兒,扎一個「朝天揪」插上花朵,至於顏色和款式她從不在意,勉強撐到吃過臘八粥就拽下來了。她那副勉為其難的委屈模樣特別可愛,常惹得全家歡笑。

接下來的日子,母親更忙了。一家人過年的新衣需要她每天晚上挑燈夜戰,從頭到腳一針一線地紮起來,白天自然是沒有閒的時候。祖母仍是放不下,沒有起床就一樣一樣地提醒着。我睡在她的腳頭兒(俗稱「搭老熥」),扳着老人家的腳趾頭數距離過年的日子,天天倒計時。

臘八過後,鞭炮聲日日加緊,年味兒愈來愈濃。「小年兒」(臘月二十三,也稱「祭灶」)像一位披風的女俠,駕着霜雪就到了。

鎮上「逢二」(農曆初二、十二、二十二)大會,入了年關天天是集。一般人家二十二那天便把肉割來。祖父說會上人太多太亂,擠一堆湊熱鬧勞累不說還容易缺斤短兩,更重要的是無法挑揀,所以還是第二天起早最好。更何況,當天「請」回的灶神(河南滑縣的木版年畫,2008年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馮驥才先生曾親來探訪,稱其為「失落的文明」,並寫成《豫北古畫鄉發現記》)要比先一天便宜二三分。當時祖父常吸一種「秋葉」牌的的紙煙,八分錢一盒,如果運氣好的話可以省出半盒煙了。通常在早飯之前,便見他鬍子眉毛沾滿冰屑,拎回一塊肉遞到母親手裡。

我的眼前就像猛然打開一扇窗,亮堂堂的陽光一下子照了進來。

忙活了一晌,母親終於把餡兒盤好了,一個「盤」字足見其耗功費神。再和上一大盆面,白白胖胖的,用濕抹布蓋着放在溫暖的地方,說是讓面「醒」一「醒」,而我覺得像哄一個頑皮的孩子先「睡」一會兒。伸伸腰喘口氣兒,對付一頓午飯,母親便在堂屋當門兒支起三四個高粱芯兒穿成的篦子,拉開架勢準備全家上陣包餃子。即便是最小的孩子也不閒着,一邊跑玩兒一邊負責分散餃子皮兒,偶有麵粉抹在臉上小花貓一樣逗人。二姐擠餃子的功夫最得媽媽真傳,轉着圈兒,打着旋兒,整齊地排列着,像一群微翹翅膀的小燕兒列陣待飛。

祖父則去清理灶間,在靠灶火牆的屜子裡擺好香爐,念念有詞(「上天言好事,年年保平安」之類)地揭下老灶爺點燃送天,再把新灶爺「服侍」在牆上,哪一年都不忘交代餃子餡兒要剩下一些,留着除夕包餃子時摻在一起,叫做「接氣兒」,大概是對來年豐衣足食的祈願吧。還要吃灶糖。外層粘滿芝麻粒兒,黏着牙越嚼越香,有時甜得直嗆嗓子眼兒,引起一陣咳嗽。我想,人們要的就是這效果吧?不然怎能讓老灶爺粘住嘴、甜到心。

「祭灶點炮」的習俗似乎比「臘八插花」還要重要。餃子「丟」好了,只見父親貓着腰站在院子中間,一手執燃香,一手捏着大拇指一樣粗的「大雷」炮,小心對火兒後以最快的速度扔出。連響三聲,崩出土窩兒,盪起煙塵,驚得上樹棲息的雞們一陣躁動。

急了。煮肉、蒸饃、炸麻麻、趕針線,一天天都像是和牆上的掛鍾比賽。

當我看見她把劈柴堆到灶間,就忍不住一趟又一趟地往廚屋門口跑,勾着頭,一遍再看一遍。等着一鍋肉香絲絲縷縷地飄出來,瀰漫了整個院子,母親便拿根筷子在肉方上扎兩下,若能順噹噹地扎進去肉就熟了。我最關心的是大骨頭。撈到盆里放在廚屋門口的大石頭(我們的飯桌)上,大大小小好幾個腦袋和狗擠在一處,爭先恐後。

過年蒸饃不同於往常,過程和樣式都更複雜而精細。平時都是蒸大卷,過年是揉饅頭。母親這時很有耐力,一圈一圈打着旋兒揉得個個溜兒圓。接着是包包子,大姐知道怎樣捏口兒包出來又圓又好看,還不會爛底兒或咧嘴兒,而且速度還能與擀皮兒的母親保持同步。一連蒸了好幾鍋,祖父也往灶間送了好幾次柴,天便黑了。

第二天,還是蒸。盛滿簸籮饃籃,擺滿簸箕面板,足夠一家九口吃上十天半月,至少也要能吃過「破五」(正月初五)。如果時間寬裕,她們還會蒸些花卷糖包兒。與此同時,父親領着我和弟弟妹妹大掃除、寫對聯、買過年的零碎物品,沒有閒下來的時候。屋裡屋外,桌上床下,犄角旮旯,都要徹底細緻地清掃。罈罈罐罐烏亮放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像閃着一顆眨眨的星。

晚上,母親仍是忙。因為所有針線活兒都要放在夜裡才能靜下來去做。等一家老小上床後,她便在床頂的棚箔上吊起一盞油燈,就着昏暗的燈光踏上了新的征程。有時深夜醒來,還見油燈亮着,不管多晚多困她都必定完成當日既定的目標。不然呢?備不好全家人過年的新衣,對她而言可就是「羞辱」了。

蒸完饃是炸麻麻。一連好幾天,母親的大圍裙似乎不曾摘下,各家院子裡的炊煙也幾乎沒有停過。滿大街飄香氣,繚繞在孩子的頭頂跑到哪兒帶到哪兒,每個人、每絲空氣都是香的。麻糖、菜角兒、紅薯果兒、菜丸子、糖糕、麻花兒、焦葉兒……花樣繁多卻不可能炸全,一般人家除了必炸的麻糖(面坨,也叫油饃)和菜丸子之外,還會再炸三兩樣兒,鄰里近親之間交換着,端來送去。孩子的腿兒特別溜,老人的笑分外甜,巧媳婦兒的手藝被一夸再夸。

「二十八貼花花」,半道街的對聯都出自父親之手,從晨起到午後手不停、頭不抬,飯也顧不上正常吃。院子裡大大小小方方長長鋪滿一地,每個字都像盛開的花朵,染紅了天上的雲,照亮地上的人。鄰居們拿一卷紅紙進門,托一堆對聯出去,往來無絕,笑語不斷。豬圈槽頭、雞籠水瓮、米缸糧囤、大樹牆角兒……無一例外,都得到了與之對應的祝福。

「旗火」打着呼哨,鞭炮聲此起彼伏,樹梢的風陣陣催促,太陽像裝上了輪子。除夕,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家門口。

母親看起來着急了,說話的聲音明顯抬高,忙得腳不着地。上午要備好待客的菜餚,下午要包齊夠吃三頓的餃子。我們的新衣總是到這個時候還留着點活把兒:扣子沒有釘齊,棉鞋沒打穿帶兒的孔,最小的那個孩子風帽上還缺一對兒「眼睛」或兔毛邊兒,她和父親過年才捨得穿的豬皮鞋還沒顧得上擦油……這些看起來很不起眼兒的瑣屑,卻足夠她再忙一個深夜。

「打一千罵一萬,大年三十兒吃頓飯」。祖父要在家裡做晚飯之前熬一鍋小米湯飲驢飲羊。飲米湯,是牲畜生產後前三天的待遇。家裡那頭大青驢是他1982年春天廉價買來的,骨瘦如柴還長了一身癬疥,走起路來一瘸一摽的,有時還得掀着尾巴才能站起來,但經過祖父半年的精心餵養皮毛活順慢慢長膘。祖父說它最通人性,鞭梢一指就知道要朝哪個方向轉彎兒,有時犁地耙地慢下了蹄腿,只要他一近身, 它馬上像得到鼓勵似的提起了精神,就連母親套車送糞賣瓜它也從不淘氣,馴順耐勞。舊年的最後一天,祖父要用對生命最高的獎賞,犒勞一下他的「老夥計」。

作為家族長房的執事,父親需要提前準備上午「請祖宗」的物什和人員安排,幾乎一整天不見蹤影。下午由族長率領老幼男丁在祖墳前鳴炮祭拜,最後折下細小的柏枝,分插到每戶頭門兒門框兩邊的縫隙里,祈求先人保佑子孫福壽綿長。

天還沒黑透,人們早早吃過了除夕的餃子,三五成群走上街頭,就連平時看起來特別嚴肅的延平爺也格外和氣。孩子們最開心的還是挑燈籠,人手一盞走街串巷,像流動的日月,像滿街的精靈,在童話的世界裡奔走穿行。村里還有專門的燈籠會,統一管理。用竹竿或木棍製成的燈籠杆挑着,配合燈籠繩綁在街邊的樹上,守住各個胡同口,分列街道兩旁。日暮燃起,由專人負責換燭,徹夜不熄,與各家院子裡高掛的長明燈互相輝映。

天上的星,地上的燈,人影綽約。如天在人間,似人在天上。中學時學到《天上的街市》,童年除夕的街燈第一時間閃現在腦海。

等孩子們的燈市結束,男人們在街頭燒劈柴烤火守歲。此時,母親也準備停當,把新衣分散到每個人身邊。我總是在床頭擺個高凳子,一件一件整齊疊放,忍不住在黑暗中摸了又摸。條絨褲怎麼親也親不夠,新棉鞋怎麼聞都聞不煩……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了。

「穿新衣戴新帽,大年初一磕頭要核桃。」

凌晨四時左右,迷迷糊糊中感覺四周鞭炮加急,大人們在各個房間裡來回走動。祖母在祖宗軸前面明燭上香,父親準備放鞭炮,祖父給牲口添加草料,母親去廚房燒火「丟湯」。此時,即使醒着也不能擅自起床。據說新年的第一掛鞭炮是要驅盡角落裡暗藏的「惡」,未成年的孩子需等鞭炮把它們驚跑之後才能穿衣離床。炮聲一落,我們像聽到指令似的彈起來穿衣戴帽。新衣服的扣眼兒往往有點兒緊,加上心情激動,越着急越扣不上。

起床後,我們在祖母的催促下排隊洗臉抹香香!擱平時,洗不洗都無人過問,母親的香脂放在箱底的一角,若不是哪個孩子皮膚皴裂也捨不得拿出來用,好幾天洗一次手臉兒情形也是常有的。然而,在這個黎明,每個孩子都像剛剛降臨的天使,從頭到腳都是新的,從裡到外都透着喜悅,飄着香氣。

母親已經丟好了湯,一人一碗,熱乎乎地喝下去,有着說不出的溫妥。一切停當,祖父母便坐在堂屋等着來人拜年,我們則在父母的帶領下去本族長輩家裡。天還很暗,對面來人只能恍惚看出身形,有時熟悉人也要靠聲音辨別,你來我往分外熱和。即便是因些嫌隙大半年不說話兒的街坊,若是此時遇上也笑吟吟地解開了疙瘩,互相問候。

轉完本家,天基本大亮。孩子們各自散去,找平時要好的夥伴自由組合,成群結隊,不分姓氏,不問親疏,不管遠近,見門兒就進,見人便跪。頭磕得多了便極為潦草,單膝一屈敷衍了事,大人們也臉上笑着、嘴裡夸着不予計較。核桃、糖、瓜子撐滿口袋,炸向兩邊兒,像打了勝仗的將軍一樣昂首闊步。各族男人們則在固定的地點集合,一同看望其他家族的族長或者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女人們則站街頭說一會話兒,各自回家下餃子(以餃子為主,不再叫「丟湯」)。

餃子快要煮好的時候,男人們也陸續回家,準備在盛碗前拉鞭。這頓餃子吃得很是鄭重。第一碗要帶湯,由父親捧着站在院子中央舉過頭頂,再對着四個方向各倒一點,敬天地、拜各路神仙,倒湯後放在祖宗牌位之前。禮畢,開吃。先是祖父母,再是孩子由小到大依次端碗,然後輪到盛碗的母親和遞碗的父親。不用言語無需謙讓,像舉行一個隆重的儀式一樣有序而默契。飯後,再給牲畜們各飲些餃子湯。

這一天,除了燒火做飯之外,其他的活兒決不能染指,否則會落下「傷症」。因為不能掃地(據說會掃走財運)又反覆多次放鞭炮,大街小巷、各家院落鋪滿炮屑,仿佛有上神挾着裝滿紅色花瓣的大布袋,口朝下巡查人間,各個角落無一遺漏。遍地落紅,跟着人們的腳步帶風隨行。

人間,仿佛經歷了一場盛大的花事,最甜美的果實正在孕育。

初二是迎婿日,閨女回娘家得圓落落地帶上丈夫和孩子。北中原稱女孩兒為「麻糖籃」。出嫁的閨女要在這一天挎上蒙着扎巾的竹籃,裝滿親手做的麻糖、焦葉、饅頭等(後來生活條件好了換成各樣的點心)看望父母,這大概就是「麻糖籃」的由來吧。

對於孩子而言,「走姥姥家」領壓歲錢更是過年的一大期盼。母親沒有兄、弟,外祖母早年隨四姨遷到了山西,院子裡住着她的堂兄,但也會和兩個堂妹一樣回「娘家」。我們口中的「姥姥」是她的二嬸,準確地說該稱為「二姥姥」。「姥姥」很熱情也很客氣,老房子裡的擁擠和喧鬧讓我感覺自己和兩個姨媽家的孩子有所不同。他們圍着「姥姥」上躥下跳,甚至主動伸手掏她的衣兜,或者溜進廚房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東西就吃。我也是個活潑的孩子,在那個還算熟悉的院子裡出奇安靜,「姥姥」給的壓歲錢一轉身就讓母親塞到了他們的手裡。

回到家,聽小夥伴們興高采烈地講「走姥姥家」趣事和壓歲錢的歡喜,我有些沮喪。後來明白,一向雷厲風行的母親為什麼出門時格外磨蹭,吃過飯又有這樣那樣的理由急着往回趕。

「親戚走到初五六,沒有饅頭也沒肉」,意思是從初二到初四是人們集中串親戚的日子,初五初六就嫌晚了些。忙活了一年的親友相聚,暖意融融。特別是常不走動的老親戚,一年僅見一次特別親熱。祖母的侄子小名兒孬牛(三代單傳,人越金貴名字越賤),我們叫他孬大爺,常年「跑業務」見多識廣親切隨和,過年回來常會為我們帶來驚喜:我第一次見到香蕉、第一次吃到軟糖、第一次知道棉襖里還有人套毛衣……

初五也叫「破五」,表示過了這天就可以打破一些過年的規矩。初六早上鞭炮聲再次加緊,預示着又一個新的開始:鎮上的商鋪和村裡的代銷點重新開張,其他日常活動也步入正軌,諸如「不過破五不能吃麵條,不然會往灶台上爬長蟲(蛇)」之類的限制便可以解除。如果天暖泥土鬆動,閒不住的農人便扛起了鋤頭邁向田野。

村里還有舞獅會、秧歌隊、戲曲班等娛樂團體。父親是戲曲愛好者,集編劇、導演、舞美、司鼓於一身,為了正月十六那天的演出忙得恨分身乏術。大街上,各個文藝團體鑼鼓喧天地操練着,各家屋後的炊煙再一次接連不斷地冒出來。

人們,開始迎接下一個隆重節日——元宵節的到來。

大概初十前後,年前準備的食物也吃得差不多了。正月十五前還要蒸饃,而且更側重於花樣兒。「長蛇」、「刺蝟」、「壽桃」和各種花糕組成的「垛」、「山」、「牆」,每朵「花」心處放入紅棗,蒸出來白胖喜人,擺在大簸籮里炫目喜慶,甚是壯觀。「桃」的兩頰常用紅紙點染、「葉」的邊沿兒也用綠紙擦兩下……

我最喜歡看媽媽做小刺蝟。只見她揉一個小麵團,塞進一顆棗兒或者一枚銅錢,摶幾下再捧一捧近似橢圓,剪出一身小刺兒參錯排列,再在一頭兒剪個小口兒夾入棗片兒讓它銜着,最後用黑豆嵌兩個烏溜溜的眼珠,就成了!那有鼻子有眼兒的模樣,讓人不知道該從哪裡下嘴才好,左看右看都不忍心。 「正月十五雪打燈」。元宵節有雪預示着來年有最好的年景。若是天陰或下雪,祖母便會把這一句掛在嘴上。

天一擦黑兒,男女老幼傾巢而出聚在一號大街等放煙火。這是過年最隆重的項目之一。先是幾個人轉圈兒拉火鞭打場兒,都是些小花炮兒;接着是幾個膽大利索的年輕人披濕麻袋鑽到「火龍」、「火馬」、「火牛」的肚子下面,點燃後轉圈飛跑,圍觀者為防煙火燒身紛紛後退;最後在騰出的空地上點燃大筒大筒的「大花」,十幾處同時燃放,在空中爆響。火樹銀花,此起彼伏,約摸要持續半個鐘頭兒。聽父親說,他小時候曾跟着大人去十幾里外的村莊看煙火,回來時天色突變,加上眼睛還沒適應過來,一片昏花啥也看不見,擠來轉去大多數人迷失了方向,幸虧本村一位盲人帶着他們順利回家。

煙火過後,人們再次在街道的十字路口架劈柴烤火,平時扔在路邊拿不動、砍不開的大樹疙瘩也就派上了用場,一烤一夜,直到晨起「悠百苗兒」的老人孩子們出門還沒有熄。

「轉轉坑不腿疼,轉轉井不腰疼」,要是能從火堆上跳過便可祛除百病。人們從路邊撿起乾草鋪進雞籠,便可多嬎蛋;在野外折根樹枝當火棍,便可家興財旺;再到麥田踩踩麥根兒……和大年初一一樣,這天什麼活兒都要放下,安心休養,坐等「添倉兒」大筆一揮,給過年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添倉兒」,是正月十九,在「送祖宗」之後生活回到正軌。一大早,人們便把水缸挑滿,最好是盆盆罐罐都有清水晃動,還把十五前蒸好的「蛇」、「刺蝟」、「山」、「垛」等埋進糧囤,以祈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中午,再吃一頓餃子。擺在眼前的,又是一個全新的天地!

陽光更亮了,麥苗更綠了,孩子的臉更紅了。扛着鋤頭的農人,步伐有力而從容……[1]

作者簡介

娜也,原名張娜,河南滑縣人,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散文詩學會理事,滑縣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原散文詩》副主編。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