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好时节(姚柳红)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人间好时节》是中国当代作家姚柳红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人间好时节
——那些风花雪月的婆媳往事
在网络媒体推波助澜“黑”婆婆的时代,我要为我的婆婆发声:陈玉英同志不是恶婆婆,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好同志。如果地下有知,此刻,她会用衣袖揩去热泪,然后开心地露出八颗牙……
婆婆走了三年多,她舍不得的世界依然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家人们各自忙碌,很少提及她了,不提并不代表遗忘。如同一道伤疤,虽然不盯着看,却时时下意识地保护着,避免碰触。不然会在某个深夜,某个场景中撕裂开来,很痛。
婆婆入殓,我的抽泣延续了很久。婆婆的妹妹---姨妈替我擦了一把又一把脸,却还是无法擦去喷涌的悲伤,我感念婆婆的好,悲悯她劳碌苦难的人生。
被夫牵进家门,婆婆是有忧虑的,只是我一直蒙在鼓里。她走后,舅舅说起他姐当时的担忧:一怕儿媳妇太小巧,不好生养;二怕不擅家务],撑不起家。但是她隐忍,尊重儿子的选择。在几十年的相处中,待我温和客气。在岳阳东院住院期间,大姐在医院照顾她。老公在外地工作,正值抗洪抢险,一个多月没有离开工作岗位。儿子在城西读高中,陪读的我每天做点饭菜转几趟公交送到医院,婆婆每次都要说谢谢!出院那天,搀扶她从病房走到地下车库,她拖着病体已相当虚弱,却还对我客气一番:小姚,辛苦你了!
婆婆小时腿患恶疾,无钱治疗,致终身残疾。又因家庭成分不好,嫁给老实巴交瘦小羸弱的公公。名号应该是嫁到夫家后取公公名中一字,闺中的名字不得而知。非常年代,在极度困境中拉扯大四个子女。老公从小读书刻苦,考上中专,成为十里八乡“别人家的孩子”。婆婆既喜又愁,喜的是满崽考了学校,跳了农门,愁的是一贫如洗的家中如何凑齐每年400元的学费?幸而婆婆广结善缘,虽腿脚不方便,却热心勤快,平时经常帮镇上信用社的一位女职员收购土鸡蛋,从而得到帮助,每年借贷,老公得以顺利完成学业。
困窘的婆家,没有属于我们的一间婚房。总共就两间卧房,婆婆一间,公公一间。我们在单位搭了个简易窝巢过日子。偶尔晚上回家,婆婆从自己的床上爬起,拍拍旧得分不出颜色的毛毯道“给你们睡得热乎乎的,快趁热来睡。”神情慷慨,就像分享了一道人间珍馐,令人哭笑不得。
婆婆心灵手巧,胆大心细,是当地的有名的接生婆。以她的经验,我胎位正就不需去医院分娩,千万不能做剖腹产。因为做了手术个把星期下不了床,打了麻药更是人畏冷,还会变傻。而自然分娩好处多多,最重要的是孩子落地产妇就是个好人。她的自信加鼓动,使我硬着头皮,打消了去妇幼保健院生产的念头。一个晴好的冬日,在镇上的一家私人小诊所,插着氧气,于挣扎撕裂中产下八斤多的儿。而后并不如她预言,立马就是个好人。个多月我依然坐立不安,饱受肛裂之苦。而她从早忙到晚,迈着高低起伏的步子,在坑坑洼洼的土坯房里像个陀螺样的快速旋转。煮黑豆红糖水,每顿两个荷包蛋伺候月子里的我,坚决不允许我洗澡和吃鸡蛋以外的任何菜蔬,怕把奶水褪了。她满脸红光接待贺喜的亲朋好友,轻车熟路照顾襁褓中的孙儿,不曾言苦累。产后一周,老公不在家,晚上她和我同睡一张床,说产后的人火影低(一种迷信的说法),给我作伴,也便于照看孩子。她在床尾鼾声如雷,我在床头辗转反侧……
我家的娃十个多月开始走稳了路,像个精瘦的猴子上蹿下跳,只要醒着就一刻也不安分。吃饭要坐在邻家的拖拉机上,手握方向盘,摇摆着身子,模仿拖拉机手的神气。在凛冽的北风中,婆婆一口一口喂着,以为多喂一口,孙子就吞下茁壮生长的养分,殊不知却留下脾胃不好的弊病。小时一直挑食偏食,不长个,直到青春期才长成正常身高体重。可是这不怪她,帮我带娃她尽心尽力了。姐姐姐夫在外打工,孩子也放在娘家上学,请婆婆照管。冬天一大早,婆婆系上防寒的大围巾,戴上不知哪弄的一个单独的雨斗(外套的帽子),背上驮着孙子,手里牵着外甥,弯着腰,喘着气,冒着寒风,迎着微光,将外甥送至上学的大路,然后折返回家,继续一天的劳作。
那时做饭煮水用的是柴火,回家看孩子,进了厨房我烧火,她做饭。燃料主要是山上捡来的干枯杉树枝和松针,燃烧的灰烬到处飘飞。婆婆取下头上的大手帕盖住我的头,在脑后挽个结防脱落。灶膛里柴火噼噼啪啪用力吐着火舌,极尽释放之美!火光映红了我的脸,也映红婆婆光洁圆润的脸庞。她高大微胖的身影立在灶边,神情凝重。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在指间流动。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玩转乾坤的大英雄。
她的手也有毛病,奇痒,皲裂,脱皮。她自己用了很多偏方一直没好,自从到了县城,和我一起生活,却奇迹般地好了。她总结是我买的洗手的药治愈的,其实不过是用了洗手液和流动的自来水,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罢了。
婆婆的节俭和惜物是令人咋舌的。家里啥都不舍得扔,柜子里塞不下就往空中发展,墙上到处挂满了保存多年的干菜、艾蒿、烂蒲扇、坏衣架子、塑料袋子等等无处安放的东西,剩饭剩菜不变质不舍得倒,你说吃了不好,她说反正吃不死人。一盆油渣吃了一星期,我提议倒掉,婆婆答应了,但立马又否定,说还可以留下给蜂窝煤炉子引火。捡来的一只婴儿鞋,搁置在窗台多年,姐姐要扔掉,她红了脸,“你们莫动我的东西,我要留下包吊壶(提烧水壶避免脏手的措施)”。处了多年,唯一一次跟我急,是我擅自做主扔掉了一个烧的得焦黑的装驴胶的搪瓷盆,她好几天没怎么搭理我,直到我买了新碗,才愈合了婆婆痛失爱物的创伤。
婆婆给我最大的褒扬就是我会买东西。向左邻右舍打戚戚(说悄悄话):我的衣衫鞋袜只有小姚买得合意。这话有意无意传到我耳中,倒是给了我一些美妙的动力。还有啥好说的呢,要买,多买,用心买!偷偷试了她的衣服鞋子,大概比划着尺寸,然后一买一个准。她佯装生气,声若洪钟:交代要你莫买,穿不赢,浪费钱,又买!却又转过身,摸摸面料,咂咂舌,咧开嘴偷笑:“嫩软的”。
婆婆病了,糖尿病。她认为吃了不死人的东西,却慢慢侵蚀了她的五脏六腑。她严格遵医嘱吃下大把大把的药,馋的不行时将甜食舔舔立马吐掉,然而病魔没有放过她。身体肿胀到两百多斤,曾经健硕的她只能依靠瘦小的公公奋力顶住后背偶尔才能小坐,她逢人便哭,舍不得,放不下。泪流干了,嗓子哑了。终于,世界静止,婆婆与世长辞!灵前摇曳的烛光,该是照亮她踏上新征程,去向另一世界的曙光吧!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婆媳一场,相容相伴,便是人间最美的时节![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