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穿龙尾(赵庆丽)
作品欣赏
二月二,穿龙尾
母亲年轻时颇文艺。喜读小说,看电影。
孩子多了,日子忙了,白天没时间,印象里,母亲只在晚上走电时才给自己片刻清闲。
天黑了,不能做事,睡觉还早,母亲便躺在炕上小憩一会儿,我们便欢喜这难得的围着母亲的时光。
点一盏小灯,或索性借着窗外的雪光月色,母亲躺在炕上为我们唱歌吹口琴,有时讲故事,《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卓娅和舒拉》、《吉鸿昌》……,后来还讲张志新的故事,困了,累了,故事走进母亲的梦呓。听着故事接不上,变成母亲的梦话了,我们便焦急着把母亲摇醒,问着下面的情节,母亲便又笑着坚持讲了下去。
在刚刚开发的大兴安岭的文化贫瘠里,母亲给我们不一样的影响。
母亲重文化、轻民俗,崇尚简洁大方的美。和林场的其他家的妈妈们不同,母亲从不描花绣云,钩织缀饰,也不喜叠花弄朵,巧妆堆红。虽生三个女儿,自己和孩子身上却色调线条简单,从无多饰。
母亲也不让我们学习女工。我曾试图跟别人学织毛衣,钩桌布,绣花,都遭呵止,母亲怕我学成小女子模样。
林场父母辈来自全国各地,操各种口音,沿袭各种习俗,所以节庆吉日各有各的过法。贫穷日子里兴致勃勃盼到一个节日,各袭传统,反而比那些文化深厚的地方更有年节味儿。
端午起早,门上插艾或开花儿带露的树枝,挂彩纸葫芦;春节做冰灯,挂红灯,捏腊花;正月十五做花灯,孩子们挑着小灯笼出门,比着看谁的花哨好看;平常日子里女孩子爱缝制个不一样的口袋椅垫儿,凑到一起叽叽咕咕品评赏鉴……母亲不屑于做,我们也只好艳羡着别人家孩子穿着绣花描云的漂亮衣服,看着人家年节的热烈鲜艳,索然自己没有那样的巧手。
只有一样,我们自己参与做了的,就是二月二穿龙尾。
大兴安岭的二月二天依然寒冷,草木依然枯黄,却在皑皑白雪下喜滋滋蕴藏着春机,屋上偶尔融化的雪水吊在屋檐下又冻成冰瘤子,无论怎样,艳阳的日子多起来了,连柈子上和远山的雪都锃亮耀眼。
父母们年轻无忧,孩子们喜吃好玩,正月里节庆气氛便延续不息,二月二好像是对节庆的一个总结,大家都很记挂。
综合了各地习俗,林场二月二凝固了剃头、吃豆和穿龙尾的习俗。家家炒黄豆,叫做炒蝎子爪儿,有甜的、咸的、酥脆的、原味儿的,母亲不会下功夫在这些小事里,当然炒些原味的就不错了,她更多从营养的角度考虑,尽管做法单一,却炒很多,不仅我们吃,邻家的孩子也吃,过了二月二很久还能有蝎子爪儿吃,伙伴儿们欢喜着分了吃。
口袋里装着豆子,嘴里吃着豆子,满屋飘着豆香,我和弟妹们也围坐着穿龙尾,穿龙尾实在是没有任何技术难度的。
把结实中空的干草棍剪成半寸长,把家里各种花布条子、布角子拿出,拣那颜色新鲜的,剪成五角硬币大小的圆片儿,岔开颜色穿起来。一片布一节草棍,散发着令人愉悦的花布香和草棍香。
用针穿一根长线,一块园布片一节空心草棍,带着喜悦和弟弟妹妹的期盼,很快就穿得长长的几根了,龙尾穿成了,还差尾巴。再把花布剪成公鸡尾巴的样子,一条条缝在一起,再缝在龙尾下面。
龙尾做成了,缝在孩子衣服一侧的肩上,每个孩子可戴1至3条龙尾,长及手腕,讲究人家的男孩子肩上还会缝一条龙,女孩子缝上一只凤凰,看着漂亮极了!我们可没有,这些不在母亲的眼睛里,更不在她的手工里。我们能自己缝两条龙尾戴戴已觉风光极了!
我们和邻居的孩子们在冰雪未融的春风里奔跑时,心情和飘飞的斑斓鲜艳的龙尾一样灿烂!
龙尾舍不得摘掉,过了二月二还想戴着,然而穿成龙尾骨节的草棒已经劈开,相隔的圆布片已三三两两叠在一起了,或是穿龙尾的线不小心断掉了,甚至可能被淘气的男孩子拽掉了……悻悻地摘掉龙尾,这个节日,便在恋恋不舍中结束了。
几十年过去了,很少再见这样的风俗,也不知其寓意。但龙的传人有关龙的风俗总归是吉祥,寄寓了美好希望的。
母亲年岁已老,依然喜欢文化的美,喜欢读书锻炼,崇尚简洁,然而在节庆反比年轻时多了许多操持,喜欢热闹了。
我能够理解母亲当年的直觉了:民俗的美,是在生活中不必刻意追求便能感知的;文化的美,是必须学习培养方能逐步理解的。
感激母亲在生命之初给我不一样的审美态度,这样的态度,让我对美的认知有更高远的境界和更丰富细腻的理解,让我能感知到生活中更多的幸福。
又逢二月二,谨此以作怀想。
作者简介
赵庆丽,出生于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