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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论,天宝戊子中②,元子游长安③,与丐者为友④。或曰⑤: 君友丐者⑥,不太下乎⑦?对曰⑧: 古人乡无君子,则与云山为友⑨; 里无君子,则与松竹为友; 坐无君子,则与琴酒为友; 出游于国⑩,见君子则友
原文
天宝戊子中②,元子游长安③,与丐者为友④。或曰⑤: “君友丐者⑥,不太下乎⑦?”对曰⑧: “古人乡无君子,则与云山为友⑨; 里无君子,则与松竹为友; 坐无君子,则与琴酒为友; 出游于国⑩,见君子则友之。丐者今之君子,吾恐不得与之友也(11)。丐者丐论,子能听乎(12)? 吾既与丐者相友(13),喻求罢(14),丐者相喻曰(15),‘子羞吾为丐耶(16)? 有可羞者,亦曾知之未也(17)?
‘呜呼! 于今之世,有丐者(18),丐宗属于人(19),丐嫁娶于人,丐名位于人,丐颜色于人(20)。甚者,则丐权家奴齿以售邪妄(21),丐权家婢颜以容媚惑(22)。有自富丐贫,自贵丐贱。于刑丐命,命不可得,就死丐时(23),就时丐息(24),至死丐全形(25), 而终有不可丐者。 更有甚者, 丐家族于仆圉(26),丐性命于臣妾(27),丐宗庙而不取(28),丐妻子而无辞(29)。有如此者,不为羞哉(30)? 吾所以丐人之弃衣(31),丐人之弃食,提罂倚杖(32),在于路傍,且欲与天下之人为同类耳(33)。不然,则无颜容行于人间(34)。夫丐衣食(35),贫也,以贫乞丐,心不惭,迹与人同(36),示无异也,此君子之道。君子不欲全道耶(37) ?幸不在山林(38),亦宜具罂杖随我(38),作丐者之状貌(40),学丐者之言辞,与丐者之相逢,使丐者之无耻(41)。庶几时世始能相容(42),吾子无矫然取不容也(43)。’”
于戏(44)!丐者言语如斯(45),可编为《丐论》,以补时规(46)。
(《元次山集》)
注释
①丐(gai)——乞丐。题意即关于乞丐的言论。②天宝——唐玄宗李隆基的年号。使用该年号其间的“戊子”是公元748年。③元子——作者自称。④丐者——乞讨的人。这是作者假托的人物,只是丐人“弃衣”、“弃食”的君子。⑤或——有人。这也是作者假托的对话者。⑥友——与……交朋友。⑦下——低下。古人通常认为应与品行高尚的人交朋友。⑧对——回答。这里的主语是“元子”。⑨云山——云烟山水。⑩国——都市。(11)恐——担心。得:能够。(12)子——你,即前面的“或”(有人)。(13)既——已经,……之后。(14)喻求——劝说请求。罢——指不再行乞。(15)相喻曰——反劝(我)说。(16)子——你,丐者称“元子”。羞——以……为羞。(17)亦——也,有强调的语气。(18)丐者——这是指那些乞求权利、名位的人,是本文批评的对象。(19)“丐宗属于人”——指乞求与豪家大族联宗。丐:乞求。(20)颜色——脸色,面子。(21)售——兜售。(22)容——容纳。以上二句意即乞求权贵的手下人打通关节。(23)时——时辰。(24)息——喘息,这里是形容极短的时间。(25)全形——完整的尸体。(26)仆圉(yu)——奴仆。圉——养马的奴隶。(27)臣妾——复词偏义,即臣下。(28)丐——给予,把……给人。下句“丐”字同。宗庙——古代皇帝或贵族祭祀祖宗的地方。(29)无辞——指达成默契。(30)“不为”句——不替他们感到害羞吗? “为”字后省略了代词“之”。(31)所以——……的原因。(32)罂(ying)——小口大腹、用来盛酒的瓦器。(33)且——将。耳:罢了。(34)颜容——脸面。(35)夫——发语词。(36)迹——行为。(37)全——完善。(38)幸——庆幸之词,这里当作反语。(39)具——备办。(40)作——装作。丐者——指乞求权利、名位的人。(41)无耻——不感到耻辱。(42)庶几——希冀之词。(43)吾子——指作者。矫然——高昂的样子。取——落得,得到。不容——不为人所容。(44)于戏——叹词。于,同“吁”。(45)斯——此。(46)规——准则。 杂文《丐论》原文及鉴赏
赏析
唐玄宗天宝年间,大诗人李白写了《梦游天姥吟留别》诗,表现了一个伟大的人格: “安得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杜甫的《丽人行》、《自京赴奉先咏怀》二首,浮现出贵族们物质生活的荒淫。而元结的杂文《丐论》,则描绘了一幅当时政治生活的“群丐图”。
瞧! 那些政治的乞丐,为了投机钻营,不择手段: 有的乞求与人联宗,有的乞求与人结姻,或乞求名位,或求人给点脸面。更有不能直接攀上权贵的,就乞求他们的下人,打通关节。然而,一旦主子在政治角斗中倒霉,这群趋炎附势之徒,又“丐贫” “丐贱”,临刑“丐命”,直至“终有不可丐”时,才结束他们可耻的乞丐生涯。而更无耻卑劣的,或是失势的王公贵族,为了苟活,向奴仆求认本家; 或为了肮脏的政治交易,哀恳放弃祖祠宗庙,有的竟连妻子也让给别人。
李白当年为什么离开长安,几乎一切的正史和野史,都归罪于高力士。而元结的这篇《丐论》有助于人们提高一个认识: 李白的离去,不独因为一个高力士,而是因为当时整个上流社会的污烂与丑恶,容不得一个伟大的人格。正如《丐论》的作者,也很快回归故里,然后习静商余山,撰写那伤时骂世的杂文。
杂文往往是批判的,因而常常要求揭露的深刻与笔锋的犀利。但是这种“深刻”和“犀利”并不意味着就是正面的指斥。《丐论》就是假托一个乞丐的感受来写的。通过他的眼睛和心灵来观照,通过他的口来揭露,也借助他的人格来反衬,并达到幽默与讽刺。这个只是因为贫穷而求人“弃衣” “弃食”的乞丐,并没有丧失人格,他的言行,与那群以丧失人格为代价的政治乞丐形成鲜明的反衬。至于不愿作乞丐的作者,也被要求装作乞丐,以便那群政治的乞丐们不感到羞耻,“庶几时世始能相容”。巧妙地表达了作者对这种世相的无情嘲弄与极度愤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