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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极乐鸟》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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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的作品

语言特征:机智、诙谐、朴素的散文话语。自然、清新、朴素 ,具有天然去雕饰之美。不但生动而且富有个性。

在内容上,她的创作题材广泛多样、结构自由灵活、抒写真实感受之外,它还是一种生命纪实。三毛的散文有一种探索的意味在里面,探索生命以内的东西 。

三毛的作品很特别的一个特点就是它是游记而非游记体,是叙事而非小说体,是抒情而非诗歌体,是随感而非日记体,这就是后来传说的 三毛体了。

结构特征也很特别的,是游记而非游记体,是叙事而非小说体,是抒情而非诗歌体,是随感而非日记体。[1]

原文

我羡慕你说你已生根在那块陌生的土地上。我是永远不会有根的。以前总以为你是个同类,现在看看好像又不是了。你说我“好不好”。我对“好”字向来不会下定义,所以就算了;谅你也只是问问罢了。刚才我到院里去站了一会儿。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我站了一下,觉得怪无聊的,就进来写信了。S(请念做Sim),何必写那些盼望我如何如何的话。我讨厌你老写那些鼓励人的话。这些年来你何曾看见过我有什么成就,一切事情对我都不起作用,我也懒得骗自己。事情本来就是如此,你又要怎么样呢?

这次期中考,我国文不及格;考糟了。原因是我把该念书的时间花在闲散中。原因是那几个晚上我老在弹吉他;原因是我不在乎学校。我更是个死到临头也不抱佛脚的家伙。不要说什么,像我这样的女孩子除了叫“家伙”之外还能叫什么呢。由于我写不出古文尚书有几篇,我的确想不出我懂不懂那个跟我有什么关系。教授说,“怎么搞的?”我说,“没怎么搞,我没念嘛,天天晒太阳。”他脸上露出要研究我的倾向。我不喜欢有人乱七八糟的分析我,我一气便跑开了。你说告诉你些近况我就告诉你这些鬼事。我就是这么不成器,到那儿都是一样。活着已花力气,再要付上努力的代价去赢得成功的滋味我是不会的。我不要当那个连苦味都没有的空杯。你根本就不要盼望我如何如何。你岂会不明白我么,你岂会连这都不记得了么,谅你也只是写写的,我也不恼你了。昨夜的信还没写完。下午睡觉起来接安来信。S,看到你自杀的消息。算算日期都快十天了。S,我坐在沙发上呆了几秒钟;只那么几秒钟。然后我把那没写完的信慢慢慢慢的揉掉了,然后我跑出去。心里空空荡荡的。我穿错了鞋子。自己不知道。街上好多人,我也夹在里面乱乱的走着,我走到中正路,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下来了。空气冷得要凝固。我荡了好久,脑子里间或有你的事跳出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后来我走到二女中那儿,碰到熟人。我不知她是谁。她说天怪冷的,你一人在街上干什么。我说,我接到一封信,一封朋友来的信,所以我出来走走。她不懂,口里却哦哦的答应着。后来我就走开了。我讲完那几句话,眼泪就不听话的淌下来了。我胸口被塞住,我胃痛,我仰着头,竟似哭似笑的沿着那一大排日光灯慢慢的小跑起来了——。

我回家。我把安的信捡起来铺平了,慢慢的,清楚的看了一遍。S,安说不要难过,安说你还有救,安说不要激动,不要哭,Echo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我不知道,我回家后便不哭了。我摊开Logic的书好好预备起考试来。思绪从来没有那么清楚过。第二天早晨我照样去考试。我中午回家,开冰箱,拿了一个苹果啃起来。我一面看报一面吃东西,妈妈在厨房里,我差不多叫着告诉她——S自杀了。我说S上星期自杀了——妈妈听不清楚,跑上来紧张的问,谁自杀了?我看着妈妈的脸,苹果咽不下去也说不出话来。我推开她,一下子冲到自己房里,伏在门背上歇斯底里的哭起来,我滑坐在地板上,胸口好闷,胃抽痛得要打滚。我哭着,我伏在地板上小声的哭着。我不愿意什么,我倒巴不得去放肆的哭,好冲动的哭它一场。S,你看你,你怎么样独自承担了那么多痛苦。而你什么都不说,一个字都不写。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懂,我不懂,我懂——。安说你还有救。她说的。我不要哭,不要不要不要……

S,你是我的泥淖,我早就陷进去了,无论我挣不挣扎我都得沉下去。S,你若救不了我就拉我一起下去吧。我知道你会以为我在发疯。我的确是。你一点不要奇怪。好久好久以前,我刚开始画油画,我去你那儿,你在看书,我涩涩的把一张小画搁在墙角给你看。那日你很高兴,将书一丢,仔细看了那张裸体画,看了好久好久。然后你说——感受很好。小孩子,好好画下去——我知道你是真心在鼓励我。我画素描时你总是说我不行的。我站在那儿,心里充满快乐。后来你说,“来看,给你看样新东西。”我们跑到隔壁一间。你给我看那张大画,新画的,你铺在地板上给我看。我看了一会。你问我喜不喜欢,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来。我们对着那画站了好久。我再没有说一句话。后来我去拿我的画箱,我说我要回去了。你送我到门口。天暗了,你穿着那件深红的毛衣,站在大大的阔叶树下。我走到巷口,回头望你,你仍站在那儿,红毛衣里渗进了黄昏的灰色。我走去搭车时,街上正飘着歌——TakemyhandIamastrangerinparadise——我似乎走不动了。我靠在一根电线杆上呆呆的站了好久。心中茫然若失。我好累,我觉得从来没有那么疲倦过。手中的画箱重得提不动,路边的霓红灯一盏盏亮起来——。多奇怪,你走了有万万年了,而我会突然想起这件小事。

我是天生的失败者。你的天才尚且不是你的武器,我又拿什么跟自己挑战呢。以前我跟你讲到乡愁的感觉,那时我也许还小,我只常常感觉到那种冥冥中无所依归的心情,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现在我似乎比较明白我的渴望了,我们不耐的期待再来一个春天,再来一个夏天,总以为盼望的幸运迟迟不至,其实我们不明白,我们渴求的只不过是回归到第一个存在去,只不过是渴望着自身的死亡和消融而已。

其实我坐在这儿写这些东西都是很无聊的。我再从一年级去念哲学更是好愚昧的事。我本该接受T公司的高薪去做东京的时装模特儿。也许那样过日子我反倒活得快乐些。而S,你会知道我说的不是真话,就是时光倒流,生命再一次重演,我选择的仍是这条同样的道路。我今日担着如此的重担,下辈子一样希望拥抱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生。这是矛盾的矛盾,宇宙平衡的真理。

下午D来,他说要订婚。说话时低着头。精神很黯然。不像个有把握的恋人。我看他那样,心中抽搐了一下。我喝了一口冰水。我说也好。但给我时间,只要短短一点时间,我要把一件事情在心里对付清楚——我要绞死自己,绞死爱情——你记不记得四年前讲过的话。我说有一天我会参加自己的葬礼。你大笑,你说小家伙又乱七八糟讲迷糊话了。那时我也笑了,我甚至笑得咳嗽起来。我把那本速写簿一下子掷到墙角去。我说我没讲错。我跟D结婚不就是埋了死了。我要立个滑滑的墓石。你说留点什么做个墓志铭吧。我不再笑了。那次学画回来时那种疲倦的感觉又一下子淹没我了。我慢慢的念出——魂兮归来——后来我不知怎么的就跑掉了。S,你看我,事隔多年,我一样洒脱不起来,明明要死的人,总想你拉我回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我不会归回到自己了。你总叫我小家伙。我就是小家伙。我忍了。我还要跟你说什么呢。S,我真的答应D了。我欠他太多,这是债,是债就还吧。了不起咬一咬牙也就捱过了。S,我知道。只要有那么一天我再见到你,那怕我们只是在匆忙的十字路口擦肩而过;那怕你已不再认识我,我又会把自己投进那永远脱不出来的地方去了。S,求你扶持我。我害怕这样求你。你若亲口唾弃我,我便要受炼狱的硫火了。

S,出国前那一阵你一直忙得要命,又一直闹情绪。有一晚你来电话,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你哭了。你说,“小家伙,我想死。”当时我说,要死就去死吧。那么好的事情我替你鼓掌。说完我自己也哭起来来了。离情别绪再加上好多好多事情,我担得够累了。电话挂断,好多天不敢去问你消息。朋友们见面讲起你要走的事,问我知不知道,我点点头什么都说不出来。后来那晚我在中山北路跟D散步,你迎面走过来。我们隔着一个小水塘静静的对立了好久。那水塘,那水塘就像海那么阔,我跨不过去。S,后来D拉着我走了。我梦游似的跟他走回家,再送他出门。我躺在床上呆望着黑黑的窗外直到天亮。第二天你离国,我南下旅行,直到在台南病得要死被D找到送回家。

S,我写到这儿,想到你自杀的事。我本该一点不吃惊才是,我却像个差劲的人一样为这件事痛苦感触得不能自已。S,我想到我们这批性急的家伙。我们早在透支生命,本不会活得太长,你又何苦跑得那么快呢。好多次我有那种意念,好多次我又放下了。这样一次次得来的生命总很疲惫。S,我说要你扶持我,我说求你拉着我,因为我是天堂的陌生人。S,我说什么?我在说什么?你看我,有时我又否认一切,自己所有的感觉我全部否认。S,我上面写的全都不算。我好累好累,我觉得要生病了,我没气力再写什么。我本是个差劲的人——

我今晚有些特别。我不写上面那些废话就好似活不下去了一样。S,不要怪我,因我知道了你的事情。S,你好好的吧?你好好的吧?S,你还在么,我不能确定,S,我全身发抖。你还在么?还在么?我不知道下一次有这念头的会是你还是我。我不在乎你看这信有什么想法。人苦闷起来就是这样的,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当我发高烧说呓语好了。我是天生的病人。S,你会说你不爱看这信,我无所谓。你那儿的冬天一定很冷。总有个取暖的壁炉。我不管。把信烧掉好了。那年我在画上签名,我写了Echo这字。你说谁给的名字,那么好。我说自己给的。没想到希腊神话中的故事,经过数千年的流传,在冥冥中又应验到一个同名的女孩身上。不写了,明天我要寄掉这封信。我要去搭公路局车上学,挤在沙丁鱼似的车厢里颠上山。我要念书。我要做好我不喜欢的事,那么多刺人的感觉。厌倦的感觉日日折磨我。S,我很累很累,什么时候我可以安睡不再起来。

华罔的风一到冬天总化成一条呜咽的小河,在山谷里流来流去。而我一下车,那风便扑向我,绕着我,向我低低的诉说着——我们不是飞行荷兰人,为什么要这样永不止息的飘来飘去——我走在风里,总会觉得身子轻些了。我长了翅膀,化成羽毛。我慢慢的凌空而起。我低低的飞翔在群山之间。呼叫着Echo、Echo、Echo……众神默默。

在清晨的纽约。在摩天楼的大峡谷里。S,当你醒来的时候,你曾否听到过一只极乐鸟在你窗外拍翼而飞过的声音。

赏析

读三毛的<极乐鸟>,读了两遍。第一遍,觉得杂乱无章。寻思,名人就是名人,随手一写便是佳作。也感觉,三毛是真情流露,惊闻友人自杀,情绪激动,思维混乱,手随心写,便没了章法。再读。读之前查了S的资料,根据三毛写的<蓦然回首>和<我的三位老师>,推断S该是三毛的恩师顾福生。资料显示,顾福生于2017年8月14日因肺癌离世。不禁唏嘘。三毛为顾福生的自杀痛苦惋惜,却在若干年后,自己走了老师选过的路。而老师却劫后余生,于81岁的高龄寿终正寝。造化弄人。不知,顾福生惊闻爱徒自杀的消息,会不会如三毛当年一样失魂落魄。

了解了这些,再读时,便懂了三毛的语无伦次。三毛用真情和生命写作,她向来以真实取胜。当三毛惊闻恩师自杀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淡定到考虑文章的结构布局和语言技巧的。跟着三毛的心走。惊闻-不相信-麻痹自己-不得不面对-平静。换言之,如果这篇文章布局和语言完美,那便不是三毛了。读三毛,便是读自己。真实呈现微妙的心理变化。三毛是善良的,文末送出祝福。她化作了极乐鸟飞过老师的窗前。

从这篇文章中,可以窥见三毛最终选择自杀,是有渊源的。这个选择,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蓄谋已久。三毛说,好多次我有那种意念,好多次我又放下了。这样一次次得来的生命总很疲惫。那年,三毛23岁。这念头时不时发酵,三毛,终没能逃过宿命。将生命定格到49岁。还好,没有人看到三毛衰老后的样子。她在人们心中,永远是最美好的样子。

一个人,可以赈救众生,却放不过自己。这是生命的悖论,也是人生的本真。谁都无法体会谁的苦,能说出的,都不算苦。

三毛,终是说不出。于一个平常的夜晚,离众人而去,留下一个未解的谜。

今天是2017年阴历的最后一天。除夕。三毛,你念念不忘的恩师也走了。你们在天堂相遇了吗?时隔26载。你看到当年放飞的极乐鸟了吗?祝好!真的好!没有那些旷世的愁。[2]

三毛的生平

三毛,1943-1991,原名陈平,祖籍浙江舟山,出生于四川重庆,后旅居台湾。著有散文、小说集《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骆驼》、《雨季不再来》、《温柔的夜》、《梦里花落知多少》、《背影》、《我的宝贝》等十余种。三毛散文取材广泛,不少散文充满异国情调,文笔朴素浪漫而又独具神韵,表达了作者热爱人类、热爱生命和大自然的情怀。

三毛生性浪漫,三岁时读张乐平《三毛流浪记》,印象极深,后遂以“三毛”为笔名。为了追寻心中的那棵“橄榄树”,她踏遍万水千山。然而,无论是异国都市的生活情调,还是天涯海角奇风异俗,都不能消解她深埋于心中的中国情结。尽管她嫁给了一个深眼高鼻的洋人,但她仍是一个完整的东方女性。

三毛从来不刻意追求某一种技巧和风格,一切都显得平实与自然。然而在她信笔挥洒之中,却又蕴涵无限,这也许是一种更高的技巧风格吧。    有读者认为“流浪”才是她的真正的名字,无论是她遗留下来的众多作品、她的游历和她心灵情感的转折,都是充满一点点浪迹天涯的意味。[3]

参考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