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幸列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佞幸列傳》是西漢文學家司馬遷創作的一篇文言文,收錄於《史記》中。本文是記述漢代佞臣鄧通、趙同和李延年等的合傳,揭露了他們無才無德,卻善承上意,察顏觀色,專以諂媚事主,甚至不惜喪失人格,吮癰取寵,以及他們恃寵驕橫,*亂永巷的醜惡行徑和骯髒的靈魂,進而婉轉地諷刺和鞭撻了文、景、武等帝的任人失當,重用*佞的弊端。
原文
諺曰「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固無虛言。非獨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
昔以色幸者多矣。至漢興,高祖至暴抗也,然籍孺以佞幸;孝惠時有閎孺。此兩人非有材能,徒以婉佞貴幸,與上臥起,公卿皆因關說。故孝惠時郎侍中皆冠鵕璘,貝帶,傅脂粉,化閎、籍之屬也。兩人徙家安陵。
孝文時中寵臣,士人則鄧通,宦者則趙同、北宮伯子。北宮伯子以愛人長者;而趙同以星氣幸,常為文帝參乘;鄧通無伎能。鄧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為黃頭郎。孝文帝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黃頭郎從後推之上天,顧見其衣裻帶後穿。覺而之漸台,以夢中陰目求推者郎,即見鄧通,其衣後穿,夢中所見也。召問其名姓,姓鄧氏,名通,文帝說焉,尊幸之日異。通亦願謹,不好外交,雖賜洗沐,不欲出。於是文帝賞賜通巨萬以十數,官至上大夫。文帝時時如鄧通家遊戲。然鄧通無他能,不能有所薦士,獨自謹其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者相通,曰「當貧餓死」。文帝曰:「能富通者在我也。何謂貧乎?」於是賜鄧通蜀嚴道銅山,得自鑄錢,「鄧氏錢」布天下。其富如此。
文帝嘗病癰,鄧通常為帝唶吮之。文帝不樂,從容問通曰:「天下誰最愛我者乎?」通曰:「宜莫如太子。」太子入問病,文帝使唶癰,唶癰而色難之。已而聞鄧通常為帝唶吮之,心慚,由此怨通矣。及文帝崩,景帝立,鄧通免,家居。居無何,人有告鄧通盜出徼外鑄錢。下吏驗問,頗有之,遂竟案,盡沒入鄧通家,尚負責數巨萬。長公主賜鄧通,吏輒隨沒入之,一簪不得著身。於是長公主乃令假衣食。竟不得名一錢,寄死人家。
孝景帝時,中無寵臣,然獨郎中令周文仁,仁寵最過庸,乃不甚篤。
今天子中寵臣,士人則韓王孫嫣,宦者則李延年。嫣者,弓高侯孽孫也。今上為膠東王時,嫣與上學書相愛。及上為太子,愈益親嫣。嫣善騎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習胡兵,以故益尊貴,官至上大夫,賞賜擬於鄧通。時嫣常與上臥起。江都王入朝,有詔得從入獵上林中。天子車駕蹕道未行,而先使嫣乘副車,從數十百騎,騖馳視獸。江都王望見,以為天子,辟從者,伏謁道傍。嫣驅不見。既過,江都王怒,為皇太后泣曰:「請得歸國入宿衛,比韓嫣。」太后由此嗛嫣。嫣侍上,出入永巷不禁,以奸聞皇太后。皇太后怒,使使賜嫣死。上為謝,終不能得,嫣遂死。而案道侯韓說,其弟也,亦佞幸。
李延年,中山人也。父母及身兄弟及女,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給事狗中。而平陽公主言延年女弟善舞,上見,心說之,及入永巷,而召貴延年。延年善歌,為變新聲,而上方興天地祠,欲造樂詩歌弦之。延年善承意,弦次初詩。其女弟亦幸,有子男。延年佩二千石印,號協聲律。與上臥起,甚貴幸,埒如韓嫣也。久之,浸與中人亂,出入驕恣。及其女弟李夫人卒後,愛弛,則禽誅延年昆弟也。
自是之後,內寵嬖臣大底外戚之家,然不足數也。衛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貴幸,然頗用材能自進。
太史公曰:甚哉愛憎之時!彌子瑕之行,足以觀後人佞幸矣。雖百世可知也。
傳稱令色,詩刺巧言。冠璘入侍,傅粉承恩。黃頭賜蜀,宦者同軒。新聲都尉,挾彈王孫。泣魚竊駕,著自前論。
譯文
俗語說:「努力種田,不如遇到豐年。好好為官,不如碰到賞識自己的君王。」這不是沒有根據的空話。不但是女子用美色諂媚取寵,就是士人和宦者也有這種情況。
從前用美色取得寵幸的人很多。到漢朝建國時,高祖為人極暴猛剛直,但卻有籍孺以諂媚得寵。孝惠帝時有個閎孺也是這樣。這兩個人並沒有才能,只是靠婉順和諂媚得到了顯貴和寵愛,竟同皇上同起同臥,連公卿大臣都要通過他們去向皇上溝通自己的說詞。所以漢惠帝時,郎官和侍中都戴着用鵕鳥毛裝飾的帽子,繫着飾有貝殼的衣帶,塗脂抹粉,這是受了閎孺和籍孺之流感染影響的結果。後來,閎孺和籍孺都把家搬到了安陵。
漢文帝時的宮中寵臣,士人有鄧通,宦官有趙同、北宮伯子。北宮伯子因為是仁愛的長者而受到寵幸;趙同因善於觀察星象和望氣而受到寵幸,常常做文帝的陪乘;鄧通沒有技能。
鄧通是蜀郡南安人,因善於划船當了黃頭郎。漢文帝做夢想升天,不能上,有個黃頭郎從背後推着他上了天,他回頭看見那人衣衫的橫腰部分,衣帶在背後打了結。夢醒後,文帝前往漸台,按夢中所見暗自尋找推他上天的黃頭郎。果然看到鄧通,他的衣帶在身後打了結,正是夢中所見的那人。文帝把他召來詢問他的姓名,他姓鄧名通,文帝喜歡他,一天比一天地更加尊重和寵愛他。鄧通也老實謹慎,不喜歡和外人交往,雖然皇帝給予休假的恩賜,他也不想外出。這時皇帝賞賜他十多次,總共上億的金錢,官職升到上大夫。文帝常常到鄧通家玩耍。但是鄧通沒有別的什麼才能,不能推薦賢士,只是自己處事謹慎,諂媚皇上而已。有一次,皇上讓善於相面的人給鄧通相面,那人相面以後說:「鄧通當貧餓而死。」文帝說:「能使鄧通富有的就在我,怎能說他會貧困呢?」於是文帝把蜀郡嚴道的銅山賜給了鄧通,並給他自己鑄錢的特權,從此「鄧氏錢」流傳全國。他的富有達到了這個程度。
文帝曾經得了癰疽病,鄧通常為文帝吮吸膿血。文帝心中不高興,從容地問鄧通說:「天下誰最愛我呢?」鄧通說:「應該沒有誰比得上太子更愛你的了。」太子前來看望文帝病情,文帝讓他給吮吸膿血,太子雖然吮吸了膿血,可是臉上卻顯露出難為情的樣子。過後太子聽說鄧通常為文帝吮吸膿血,心裡感到慚愧,也因此而怨恨鄧通。等到文帝死去,漢景帝即位,鄧通被免職,在家閒居。過了不久,有人告發鄧通偷盜了境外的鑄錢。景帝把這事交給法官審理,結果確有此事,於是就結案,把鄧通家的錢財全部沒收充公,還欠好幾億錢。長公主劉嫖賞賜鄧通錢財,官吏就馬上沒收頂債,連一隻簪子也不讓鄧通戴在身上。於是長公主就命令手下的人只借給鄧通衣食的費用。竟使他不能占有一個錢,寄食在別人家裡,直到死去。
孝景帝時,宮中沒有受寵的臣子,但只有郎中令周仁,他最受寵愛,超過一般人,然而仍不深厚。
當今天子漢武帝的宮中受寵的臣子,士人則有韓王的子孫韓嫣,宦官則有李延年。韓嫣是弓高侯韓頹當的庶孫。當今皇上做膠東王時,韓嫣同皇上一同學書法而相互友愛。等到皇上當了太子時,越發親近韓嫣。嫣善於騎馬射箭,善於諂媚。皇上即位,想討伐匈奴,韓嫣就首先練習匈奴的兵器,因為這個原因,他越來越尊貴,官職升為上大夫,皇上的賞賜比擬於鄧通。當時,韓嫣常常和皇上同睡同起。一次,江都王劉非進京朝見武帝,皇帝有令,他可隨皇帝到上林苑打獵。皇上的車駕因為清道的關係還沒有出發,就先派韓嫣乘坐副車,後邊跟隨着上百個騎兵,狂奔向前,去觀察獸類的情況。江都王遠遠望見,以為是皇上前來,便讓隨從者躲避起來,自己趴伏在路旁拜見。韓嫣卻打馬急馳而過,不見江都王。韓嫣過去後,江都王感到憤怒,就向皇太后哭着說:「請允許我把封國歸還朝廷,回到皇宮當個值宿警衛,和韓嫣一樣。」太后由此懷恨韓嫣。韓嫣侍奉皇上,出入永巷不受禁止,他的*情終於被太后知道。皇太后大怒,派使者命令韓嫣自殺。武帝替他向太后謝罪,終於沒被接受,韓嫣自殺了。案道侯韓說是他的弟弟,也因諂媚而得到寵愛。
李延年是中山國的人,他父母和他以及兄弟姐妹們,原來都是歌舞演員。李延年因犯法被宮刑,然後到狗監任職。武帝的姐姐平陽公主向武帝說起李延年妹妹善長舞蹈的事,武帝見到李延年的妹妹,心裡很喜歡她。待到李延年妹妹被召進宮中後,又召李延年進宮,使他顯貴起來。李延年善於唱歌,創作了新的歌曲,這時皇上正修造天地廟,想創作歌詞配樂歌唱。李延年善於迎合皇上的心意辦事,配合樂曲唱了新作的歌詞。他妹妹也得到武帝的寵幸,生了男孩子。李延年佩帶二千石官職的印章,稱作「協聲律」。他同皇上同臥同起,非常顯貴,而且受寵愛,和韓嫣受到的寵幸相似。過了很長時間,李延年漸漸和宮女有yín亂行為,出入皇宮驕傲放縱。待到他妹妹李夫人死後,皇帝對他的寵愛衰減了,於是李延年及其兄弟們被拘捕而殺死。
從此以後,宮內被皇上寵幸的臣子,大都是外戚之家,但是這些人都不值得一談。至於衛青、霍去病也因為外戚的關係而得到顯貴和寵幸,但他們都能憑自己的才能求得上進。
太史公說:帝王寵愛和憎惡的時機太可怕了!從彌子瑕的經歷完全可以看到後代佞幸之人的結局啊。哪怕是百代以後,也是可以知道的。
作品賞析
佞臣與酷吏都是專制政治的必然產物,反轉來它對封建政治也必然造成嚴重的惡果,這從歷代封建王朝佞人亂政的大量史實中可以得到驗證。司馬遷在文章中對此深表感慨,表現了他對漢代現實政治的失望和對未來政情的憂慮,反映了他的敏銳的政治洞察力。
文章短小,敘事簡潔而有條理,尤其是寓感慨於敘事之中的寫法,以及篇末直抒胸臆的寫法,使感情跌宕婉轉,「通篇一氣,直貫到底」(吳見思《史記論文》),很有藝術的感染力。[1]
作品出處
本文出自《史記》。
《史記》是西漢著名史學家司馬遷撰寫的一部紀傳體史書,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紀傳體通史,被列為「二十四史」之首,該書記載了從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期,到漢武帝元狩元年,長達3000多年的歷史,是「二十五史」之首,與後來的《漢書》《後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史記》被列為「二十四史」之首,與《漢書》、《後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對後世史學和文學的發展都產生了深遠影響。其首創的紀傳體編史方法為後來歷代「正史」所傳承。被公認為是中國史書的典範。[2]
作者簡介
司馬遷(約公元前145或前135年—?),字子長,夏陽(在今陝西韓城西南)人。出身史學世家,父親司馬談官至太史令。司馬遷繼承父親太史令的職位後,得以飽覽朝廷藏書,又隨漢武帝到各地巡遊,增長了見識;他同時開始着手整理史料,以完成父親寫一部「名主賢君、忠臣死義之事」的通史的遺願。漢武帝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司馬遷因上疏為李陵辯護觸怒武帝,被處以宮刑。受此大辱,司馬遷憤不欲生,但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決心「隱忍苟活」。出獄後任中書令,繼續發憤著書,完成了被魯迅先生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名著《史記》。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