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樹下有新屋 徐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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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橘子樹下有新屋
白駒過隙,歲月荏苒,千帆過盡,往事隨風,看着這些學生青春逼人的文字,既羨慕又嫉妒。羨慕他們如曠野之鳥,活力滿滿,間不容髮,憧憬生活的樣子;也嫉妒他們意氣風發,神色坦夷,無所畏懼,走向生活的勇氣。畢竟成熟帶來的結果,雖可避免幼稚的傷害,卻也錯過了起始的勇氣。
這些年輕人,做着自己年齡段該做的事,穿自己年齡段該穿的衣,寫着自己年齡段該寫的文字;將風景丟失在山水間,將點滴往事儲存了下來,將愛恨怨戀訴諸於紙上,將喜怒哀樂滲透在筆端。他們筆下,有春天相識,夏天熱絡,秋天分手,冬天療傷的故事;也有片言隻語,皆是經歷,萬語千言,化為閒筆的感悟。他們深知,每個生命里出現的人,都有其原因與使命;每個生活中的偶然必然,都會成為青春路上的印痕。茨威格說:「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也許,給別人的禮物,還需要積攢;但給自己的禮物,就在這字裡行間。相信穿行於亂花之中,他們的每一個拐彎,都是為了走到一條更好的路。
好吧,年輕不為夢想埋單,老來憑何話說當年?然後,推薦一下,鮮衣怒馬少年時,字里道盡長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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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麗君
橘子樹下有新屋
外婆家的院子裡有一棵橘子樹。
那樹葉片油亮清脆,樹幹筆直粗大,到了結果的季節總是不負眾望地掛上滿樹,遠遠看上去像一個個小紅燈籠。樹下有一個巨大的瓷缸,缸里總是蓄滿了水,冬天悄悄地在水面結起一層冰,年幼的我用石頭用力地敲,卻怎麼也敲不開,只能靠在缸邊嗅着橘子樹淡淡的香味。茂密的大片枝葉伸過小院邊土磚壘築的圍牆,伸向隔壁一棟小小的樓房。 樓房不高,只有三層,外牆已經看不出粉刷的顏色,只有一個觸目驚心的「拆」字依舊清晰,外婆說那房子是違建,早該拆了。樓房遲遲沒被推掉,慢慢地房子裡竟有了生氣,空蕩蕩的屋子被流浪的人們填滿了。
又是一個秋天,銀杏樹葉匆匆落下,鋪滿整條小路。6歲的我坐着渡船,看着船下翻騰的江水,遠處被霧籠罩着的方向有一條長長的坡,從那上去就是外婆的家。我被母親牽下了船,又牽上了三輪車。車是沒有門的,向後敞着大大的嘴巴,只在牙齒處排列着一些木板作座位,我不敢亂動只敢緊緊靠着母親,生怕一個顛簸就被甩下車去。
下了車,我們又坐上摩托,到一個狹窄的路口停下,經過一片翠綠的湖,母親來到熟悉的鐵柵欄門前,將手伸進去打開了鎖,院子裡的小路兩旁是一列三角形的紅磚塊,大部分已經被青苔覆蓋,踩上去無比濕滑,屋子裡飄出骨頭湯米麵的味道,是只有外婆家才能聞到的味道。
我看看橘子樹,又看看大缸,一切都還沒有變,只是曾經冷清的樓房現在透過煙囪飄出陣陣菜飯的香味,雖比不上我心中米麵的香,但也令我駐足,以前還空洞着的窗口,一到夜晚就像吞噬一切的深淵,現在都已鑲上了藍色的玻璃,我歪着頭看過去,一張蒼老的臉突然出現將我嚇住,我趕忙小跑進屋子裡,想來那就是外婆的新鄰居。 吃晚飯時天還未暗,外公搬來一張小桌和幾個小凳,擺上幾碗熱氣騰騰的米麵,屋內鵝黃色的燈淺淺地照出來,微風卷拂,橘香與米香融合在一起,是足以讓空中隱約出現的月亮都動容的味道。
清晨,薄霧還未散去,母親和外公外婆出了門,我一個人和橘子樹作伴,伸手去夠知了在夏天落下的殼。
「喂!貴池佬!」
一個身影坐在院門口對着院裡呼喊。
我認出那就是昨晚在窗戶邊出現的臉,她看起來和外婆一般大,但皺紋比外婆多,頭髮也白了一半,她裹着厚厚的毯子蜷縮在門邊,看起來很是奇怪。 「從貴池來的小貴池佬!」
這稱呼不算侮辱,但也不算好聽,我沒有理睬她,轉身往屋子裡走,她嗤笑着準備離開,我偷偷扭過頭去瞧,還是被她看見,我只好跑走,脫離她的視線。
夜深,星星都從天邊垂下來,我抬起頭看天,母親指着星星告訴我那是銀河,我從未見過,抬着頭一直看,直到脖子酸得抬不起來。城市裡看不見銀河,長大了也看不見。我告訴母親白天遇到的鄰居,和她對我奇怪的稱呼,母親笑着摸摸我的頭,讓我明天給她送橘子,我搖搖頭,可拗不過母親,只能應下來。窗簾被拉了起來,屋子裡一片漆黑,一絲光點也看不到,偶爾傳來幾聲漆黑夜裡的狗吠,母親沉沉睡去,我難以入眠。
到了約定的時候,我端着剛摘的橘子,在破舊的木門前踱步。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我只能將門前的石塊踢來踢去,一下子踢到了門上,發出「咚」的一聲,門內腳步聲愈來愈近,我剛準備溜,門被一下子打開。
「呦,小貴池佬來了。」
我將橘子塞到她懷裡。
「我不是貴池佬!」
她笑了,我便生氣起來。
「你是樅陽佬!」
我丟下一句話就匆忙跑回院子裡,又偷偷躲在門邊看她的反應。她用毯子包好橘子,望向院內。
「謝謝貴池佬!」
看我皺着眉頭走了,她也笑着關上門。我告訴外公外婆我被人叫做貴池佬,外婆刮刮我的臉,對我說「你就是貴池佬呀!」我咬着嘴唇,接受了這個稱呼。從那以後即使再被她這樣稱呼,我也不會生氣,只是扭過頭不理她。
假期結束,我離開外婆家,也離開橘子樹,離開她。
再次見到她是第三年的秋天,我陪着母親拿着重重的行囊來到外婆家,橘子樹還在,缸也立在樹下,樓房上紅色的「拆」字又被書寫了一遍。我陪着母親回來,又獨自離開,離開時看到坐在門邊的她,她也看見了獨自離開的我。
「你媽媽不要你了,貴池佬。」
我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該回復什麼,低着頭走開,再沒看她一眼。踏着長長的小路,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
「路上小心。」
我並未回頭,直直地向前走。
時間是條長河,當我意識到一去不復回的人生時它已經悄然流逝了二十年,我坐上巨大的輪渡,走上長長的坡,三輪車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巴,我擠在人群里,想着敞着口的三輪車,走在狹窄的小路上,外婆的熟人將我認成了母親,我對着他們微笑然後離開。拉開小院的門,橘子樹依舊屹立在那,油亮的樹葉輕輕拂動,我摸摸樹,又摸摸缸沿,缸里的水早已乾涸,結着蜘蛛網和青苔。都還在,只有樓房沒了,變成一方厚厚的磚堆,我將一個金黃的橘子放在土磚上,走出小路,路邊坐着一個女人。
女人梳着亂糟糟的頭髮,穿着藍色的長袖和紅色的靴子,看起來十分怪異,她的智力並不正常,我看了看她,遞給她一個橘子,她接過,臉上沒有表情。我坐上大巴離開,後來外婆告訴我,那女人是樓房裡那家人的女兒,她們的房子被推了後現在搬到了大路邊,一個廢棄的,破舊的,但對她們來說嶄新的家。這屋子會不會被畫上新的「拆」字我並不知道,至少對她們來說,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新屋。
我擠在大巴的座位中間,緊握着手裡的橘子,一直握着,像握着我回不去的童年。
作者簡介
徐靜,現吉林藝術學院大二在讀學生,發表過多部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