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与的诗(陈与)
作品欣赏
陈与的诗
葳蕤后凋谢(组诗)
路过石桥铺
这是一个地名是一个站名
是人间到天堂的最后一次行程
更是如雷灌耳的火葬场
那天早上 深秋的浓雾像一片白花
洒向光线模糊的眉睫断愁
扩散的哀乐如雾霾一样昏厥
直到坐椅主动站出来
一片白花像一只只白蝴蝶
组成一座为亲人送别的天桥
石桥铺没有石桥 有许多行人天桥
天桥下面的店铺密如蛛网
许多人经过天桥就驾鹤西去了
许多人是一条街的花圈香烛
是硫磺味的骨灰盒
在柩车上 挂着黑白照片的老者缺乏营养
稀疏的白发是一块盐碱地
不大不小的双眼是两口枯井
那老者像我 是深秋迈进冬天的门槛
血小板凝成固体酱油
静脉曲张 糖尿病剩水留漪
阴雨绵绵的咳嗽加重的深秋的困倦
收命的支气管炎准备就绪
火葬场的高烟囱是我抽的龙凤呈祥牌香烟
看不见烟雾但闻得到我的烟味
从肺活量挤兑出超载透支
那是我在人间努力劳作的状况
一生辗转 一生忙碌 一生命苦
想想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享受不到高烟囱
蒙恬韩信李白杜甫岳飞于谦 进不了电磁炉
想想自己 是一盘棋局中的弃子
像一块打碎的玻璃镜片
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裂隙是深深伤害
曾经的努力是南柯一梦
但我可以进高烟囱 高温度消灭级别
电光石花穿越我的全身形成图案
不见烟 不见雾 不见霾 不见雨
却培养出洁净的空气
化为一朵云 在云朵里进化成一本经文
落进山庙里剃度为僧
略带淡绿的枯叶
淡淡的绿 是留给念想的一口气
是趋向期待的一个宗旨
鸟类飞来望了一眼又飞远了
像天空的风云际会
不知道它的想法 是还想在此筑巢
还是在高枝铺设幸福的宫殿
无论它怎样选择 我都必须感恩
从鸟类的叫声里我知道高兴
是砸在叶片上的一阵颤音
那些忧伤的鸟类雨珠 是大哭后的青春
并不担心拥抱的长久温度
鸟类带回来的歌唱是我的绿色血液
生命元素是一条条叶脉
那是我情感流淌的一条条河水
叶片立即请示自己的心悸
让感动的叶绿素一阵晕眩一阵波及
我幸福地托举鸟类像挺起一个神
悄悄地扯下一根鸟羽作为精神
刺进愿望太少的体质寒夜
一根鸟羽就是擎天柱 就是测量指数
那时的愿望就是想飞得更高
虽不及鸟类 自信让我学会了如何面对
有几次我真的飞起来了
可惜没有翅膀没有发动机
不知不觉我枯黄了 已过了呼啸年龄
只想找一个适当位置安静下来
向枝蔓讨教种种可能的活法
更多的时候是回望一生的恐惧
那一次在鸟类帮助下我鼓起勇气
刚刚起飞起来就遇上指责
有鸟类 有同类 有各个阶层
看不见的战争还引发了冲突地区
我作为一个角色被推到台前
有的说赖蛤蟆吃天鹅肉 有的说鼻子插大葱
说一句下雪说两句结冰说三句成为真理
如今 我只剩下一口淡绿的气了
还在想那一次飞起来的过程
有些飘然 有些激动 有些不相信
身体跃动时心跳覆盖了云雾
虽然在树上 但我不再受到约束
像一只鸟 像一缕清风 像一个太阳
听到鸟类在空中叫喊叶片
那是我唯一的一次受庞若惊
寂寞是幸福时刻
顶大梁的刨床 已经是退休干部了
暂时在工厂车间带带学徒
有时刨几个工件平面 有时刨几个沟槽
一位学徒笑笑 插上电源 录入数据
面无表情的机器人机械地走来
机械手臂指示刨床呆在一边
电子屏幕下还白了几眼
机器人的手指关节仿佛没有骨头
左旋尺 右转寸 中间卡位
标准工件如同运动员的起跑线
闲来无事的刨床 想起了成渝铁路
第一根钢轨是黎明出生的婴儿
不会吸奶 不会说话 不会喊人
刨床母亲把钢轨婴儿抱在怀里
摸摸曲线身体 亲亲凹凸面容 看看淬火肤色
喜欢得紧紧抱住 害怕有任何闪失
如果摔在地上就对不起党和人民
钢轨婴儿是新中国的太阳
是刨床母亲的垂直面 是刨床母亲的齿轮
当钢轨婴儿从刨床母亲怀里挣脱出来
刨床母亲的眼里噙着泪珠
没有滚落出来 太高兴了经常会失语
太兴奋了经常会神思恍惚
领导安排刨床母亲当了钢轨学生的老师
刨床母亲把钢轨学生分别调教
有的做成燕尾形 有的刨孔打穿
让学习成绩最好的班长
担任成昆铁路穿越云南元谋大山的钢轨
在地质复杂的白垩纪冰山时期
钢轨班长抵挡下沉的危险
托起旅客列车冲出恐龙的泥石流
以洪荒之力 以勇于担当 以英雄无畏
来源于刨床母亲的引经据典
责任重于泰山 诚信立于不败之地
没有最好 只有更好 只有好上加好
想到此 刨床母亲悄悄地笑逐颜开
有些伟大不一定要说出来
有时寂寞是辽远胸怀 雄阔大志
眼下机器人正在统治工厂
别忘了枯木逢春 老有所为 老当益壮
这些成语经过多少年的检验论证
来自心灵的倾述
机控液压机老了 机身不如以前灵活了
油缸密封圈像缺牙的老人
总是漏风 呼吃呼吃的费力爬坡
油泵阀有时关紧 有时松懈
爱过伟大的加班加点
车间让它退休 让电控液压机顶替工作
闲不下来的它愿意敲敲边鼓
是车间的领袖级别 发挥余热也说得过去
电控液压机是机控液压机的儿子
90后的电控液压机嫌老爸哆里哆嗦
新工艺的不锈钢挤压弯曲
是挨得更紧的黎明光线
是优雅弧形特有的如何敬礼
儿子显摆 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
骨子里的骄傲露出了越来越多的痕迹
机控液压机总是认为儿子嘴上无毛
比如砂轮工件有一点瑕疵
儿子一晃而过 还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呛得机控液压机好几天脸色铁青
好几天如一块鱼骨哽咽喉咙
心有灵犀的电控液压机也挂不住面子了
就返工砂轮工件 一直做到半夜鸡叫
像高玉宝似的打了几个哈欠
在一边的机控液压机又心痛起来
表面不说 心里翘起的大拇指比谁都高
在灯光下的脸色有些湿润
电控液压机望着身边堆积如山的砂轮工件
仿佛车间签订了又一批合同
每一个砂轮工件凝固认真
每一堆产品聚集负责 像滚雪球的订单
多余的话不需要再重复一遍
看到这里 机控液压机真的放心了
交班交得如此利索 痛快淋漓
让机控液压机脑子转不弯来
已是凌晨两点了 电控液压机还在工作
拉深金属部件的震动频率
在冷压中形式多样 用于树脂热性制品
是机控液压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机控液压机看着熬夜的儿子
很想站出来切边压扁挤兑毛坯工件
做一些临时性的辅助工作
妈妈没有醒来
几年了 躺在医院的妈妈像一只瘦虾
插进鼻腔食管和吸氧管如两根虾须
不用时又蜷成凛冽的空气
像氧气瓶里冒泡的水气
沿着枕头沿着床单也沿着输液瓶
证明活着的夜晚还有呼吸早晨
起伏的频率不知道打针 灌药 进食程序
不知道两个儿子夏天煮三伏冬天熬寒潮
把喷香的八宝粥当作拯救的上帝
进入没有反应的妈妈体内
让营养食品成为精神的十字架
妈妈诊断出败血症 还有心衰的可能
哥哥的眼圈渗出夕阳残血
一套后事孝服忧郁乌鸦的叫声
我的一纸补助报告连通单位的办公会议
慰问金和负责人像抢救药品
出现在监护仪波段的跳跃之中
负责人履行规定 说说套话 走走程序
让告别仪式完成党组织的关怀
我抽搐的眼泪来来往往忙里忙外
早被白色的纸巾及时发现
监护仪频率一再波动
妈妈的体温像卮尔多尼的现象
一会儿高得离谱 一会儿低如落潮
过眼云烟的高烧说来就来
妈妈大口喘气 向空气发出最后渴望
紧闭的双眼滴出几颗昏黄的珠泪
医生的眼神说明 这就是鬼门关了
阎王爷派来的鸡脚神已经恭候多日了
提人的锁链也打开了链条
护士取走输液架 记录单和温度表
监护仪在计算血压 心跳 脉动与气场
哥哥像一张毛巾盖在妈妈的脸上
轻轻呼唤是最好的新鲜空气
我像一只热水袋 爬在妈妈脚下
让心里的温度快速升高
使病房 病床 白色床单温暖如春
这几年妈妈的病状如过山车
我和哥哥经常心惊肉跳 梦魇缠身
哥哥的脑壳里涌进了血水
需要在脑壳上插入引流导管
妈妈的医保卡 工资卡 护理人员的开支
像接力棒一样传到我的手中
我的掌纹如同几条路线
一条照顾妈妈一条看哥哥还有一条回家熬粥
当有人约我外出踏青 聚餐 出国旅游
我竖起几根拇指来证明几种责任
需要担当 付出 耐心 还要小心翼翼 [1]
作者简介
陈与 重庆渝中区作协副主席,重庆文学院首届创作员,重庆某刊物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