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客(牙祖俊)
作品欣赏
酒客
酒，大家都知道了，不用多说。
客，跟主相对，指客人，比如宾客、贵客、不速之客等等，一般来说，客应该是彬彬有礼，对主人恭敬有加，遵守约定俗成的礼节规范，至少，表面上应该是这样。
客，有请方为重。主人对客人一般都很尊重，但对不同的客人，给予的尊重是不一样的。为客要客随主便，最忌讳不知礼数，不知尊卑，不知进退，反客为主。
酒客，指嗜酒的人，俗称酒鬼，是人们对嗜酒成瘾的人的雅称。
酒客，一般都嘴贱脸厚，不请自来，贪杯恋盏，喧宾夺主，目空一切，毫无规矩，无理取闹，有的酒劲上来了还喊打喊杀，呼啸哭闹，丑态百出，搞得四邻不安，令人恶心唾弃。
对酒鬼，人们避之唯恐不及，但酒鬼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还不能像拍苍蝇那样将他拍死，还要装笑脸待他，只能窝火并无奈着。
酒客有悠久的历史。在中国，夏朝之前就有酒了，有酒就有酒鬼。因而，中国历史上有许多有名的酒鬼，孔融、郑泉、陶渊明、刘伶、阮籍、王绩、毕卓、怀素、李白等都是名震古今的酒鬼。这些酒鬼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绝活和美谈，但因为嗜酒轻命，得善终者不多。比如孔融，不遵守曹操的禁酒令，酒后上书触怒曹操，导致灭门；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但为酒折腰，五个儿子全是呆傻（星期天婴儿）；李白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被皇帝炒鱿鱼，流放夜郎，斗酒诗百篇也不过蓬蒿人而已，后“以饮酒过度，醉死于宣城” （《旧唐书》）。
酒这种东西对酒鬼来说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存在，明知道喝多了不好，殷鉴多多，但趋之者岂止若鹜呢。有史以来，喝酒死的、惹上官司的、背上巨债的不知凡几，但是，喝酒的仍然前仆后继，所以，茅台市值超越工农建中四大行的市值总和，成为中国股市最贵的股是有原因的。当然，平民百姓喝不起比金子贵的贵州茅台，喝的是自酿的土茅台，但其结果是一样的。
历史走过了数千年，酒鬼一代比一代多，但像上述那样有文化的酒鬼几乎绝种了，如今鬼魅一般四处乱窜的酒鬼，更多的是野蛮的、下作的，但却装作有文化，什么都懂的白丁，没有人知道刘伶李白了。
今年放假早，韩顺在腊月中旬就回老家去了。
韩顺的老家在桂北高寒山区，那里家家户户都自酿玉米酒，这种酒以种植在喀斯特地貌大石山区的玉米为原料，酒性温和甘甜，有多种微量元素，适量饮之，周身通泰，神清气爽。玉米酒一般二十度左右，主要用于自饮和待客，很少对外出售。人们称这种自酿的酒为土茅台。
玉米酒酒精度虽然不高，但它毕竟是酒，喝多了一样醉，一样上瘾，一样危害健康。
桂西北人好客，有客人的时候都会拿玉米酒来待客。没有红事白事也没有客人的时候他们一般是不喝酒的。老一辈人喝酒很节制，极少有酒鬼，但现在有些年轻人喝酒没有节制，还喜欢扎堆喝酒，比酒量，相互劝酒，文劝武劝，直喝得天昏地暗，因而造就了一些酒鬼。
酿酒是需要粮食、柴火和技术的，这些酒鬼不会种地，不会打柴，不会酿酒，他们要不就喝别人家的酒，要不是喝他们父母的，但他们的脸上从来没有愧色。
酒鬼们的感官很灵敏，哪家有客人，哪家有酒香，哪家有菜香都逃不过他的视觉和听觉，然后也不管人家高兴不高兴，他就当不速之客。有的是人家饭菜还没煮好他就到了，坐等喝酒，赶也赶不走；有的是人家吃得正香，他直接闯进来，自我解嘲“哈哈哈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有口福有口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张凳子就坐到餐桌边，还喊主人家给他杯子，倒酒。
只要是见了酒，酒鬼们是不喝够不走，搞得主人很为难，大家乡里乡亲，赶他走嘛脸面上有些过不去，怕他的家人误解，不赶他走嘛他喝了酒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惹麻烦，不让他喝个够他又骂骂咧咧，说话非常难听。按民法典的规定，请人喝酒、给人喝酒、陪人喝酒，或者只是与喝酒的人共桌都是高风险行为，喝酒的人出事了要挨担责。
酒鬼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找理由喝酒，因为自己喝太难看，于是他就假装敬这个敬那个，杯杯见底，一桌十人，他走一圈，人家喝一杯，他得喝十杯了，每敬一杯都讲一堆似是而非的道理，想表现自己懂理，懂事，懂为人处世，话头特多，声若破锣，不停不断，手舞足蹈，唾沫横飞，令人厌烦，但他是不知道别人讨厌他的，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藐视全桌。
有些酒鬼说“但得有酒，火麻菜也行。”（过去农村穷，没有油煮菜了就用火麻来煮菜，火麻有油）邻村有个叫魏贵扬的酒鬼就曾经对韩顺说：“顺哥啊我的手是拿酒杯的手，不拿筷子的，我不吃饭的！咿呀，米几多钱一斤啊？菜几多钱一斤啊？酒贵多了，我的手怎么会去拿那些便宜的东西？喝酒为首！”但如果只有青菜，没有肉菜，酒鬼们也会四处说主人家小气，虽然酒鬼们大都癫进不癫出。
其实，主人家是不怕酒鬼吃肉吃菜的，只怕他们喝酒多了闹事，怕他们酒后跌伤跌废，断手断腿，死于非命什么的，后果严重。
韩顺到家那天，兄弟姐妹们高兴，就弄了一桌好菜，准备一家子叙叙旧，跟父母亲说说话。刚上了一个菜，一家人还没坐好就有个叫汪卫的酒鬼晃着两条如猿长臂过来了。离家门五六丈外他就大喊：“咿呀！我见有广州车停外面肯定是韩顺回来了！今天我无论如何也要跟韩顺哥喝两杯！”
说话间汪卫已经来到餐桌边，说：“我要跟韩顺喝酒先！韩顺！好久不见了，你还认得我吗？”
说着，自顾自抓了张椅子坐下，张开两腿，紧靠餐桌，占了三个人的位置，两手忙着拿杯拿筷，说：“哈哈哈，我来得对时候啵，妈的啊昨晚在汪本鸾家喝酒，她老婆生气不煮饭，害老子饿得要死！唉，韩顺你看我会算吧，菜刚好上桌，哈哈，来来来，来吃了啵，等下冷了就不好吃了！”说着抓起鸡腿就咬，旁若无人。
韩顺极度反感，示意弟妹们停止上菜。
“顺哥你不认识我啦？煮好的菜不给我吃啊？没有那幺小气吧？哈哈，有这盘鸡也行了，顺哥，我们喝酒，干杯！”
汪卫抓起酒壶，倒了一杯举起，喊。
韩顺当然认识汪卫，他是隔壁村的人，哪家有吃有喝他都不请自来。韩顺每次回家他都来混吃混喝，说话不知天高地厚，韩顺很讨厌他，说：“我不喝，我父母都还没上座呢。再说，你说要请我去你家吃不下十次了，最后都没见你出声，你只想喝我的酒，你的杯是白是黄我都不知道。”
汪卫每次在韩顺家吃饱喝足都手舞足蹈说“明天晚上我请，明天晚上去我家吃！虽然我家穷，没什么好菜，但酒管够！”
但好多年过去了，汪卫从来没有正式请韩顺去他家吃饭过。韩顺也知道汪卫不过是说漂亮话，不会真的请。因为，乡亲们都知道他非常小气，就是嫁出去的姐妹回来拜年他都不给吃，过后还讲七讲八，他们村的人都不知道他家的碗是白是黑，凳子是高是低，他不可能请人吃饭。
“那明天晚上去我家，你以为我请不起？！比你大的干部我都请得起！但是韩顺你知道的，我光棍一条，没有人洗碗，我从来不洗碗的，我的碗都长毛完了，所以我都不愿在家吃饭，我就是这样啵，随便到哪家都得吃，自己煮麻烦多，哈哈哈。”
汪卫灌了一杯酒，奸笑着说。
和所有酒鬼一样，汪卫有极强的发表欲。一张大嘴除了喝酒，其他时候都在讲，哪怕嘴里还嚼着食物他都要说话，且说话的时候喜欢用他的脏手去碰身边的人，强迫人家听他说，满嘴的黄牙不是夹着肉丝就是夹着菜叶，说话声音大得 天花板都要飞，口水飞溅，而他又胸脯顶着餐桌坐，他一说话桌上的菜其他人都不敢吃了。
韩顺感觉家中来了只疯狗，心中恼怒。说：“汪卫，没有什么事赶紧走人，我这里不欢迎你。”
“哦，没有事喝杯酒不行吗？来，我敬你一杯！”汪卫立即抓过酒壶，自己倒一杯酒起身举杯向韩顺，说：“顺哥，你是不是说没有事我就不能来你家？喝酒不是事吗？我敬你，我们喝了这杯！这里我经常来，我跟你老弟韩福扎手啰，我跟他喝酒多啰，只是你不在家，不懂而已！”（扎手：方言。很要好，很合得来的意思）
韩福说：“你说跟我扎手你也没请我去你家喝过啵！都是你喝我的！”
“咿呀，韩福啊，我们谁跟谁啊，几时喝不得啊，现在，顺哥，我跟顺哥喝先，干杯顺哥！”
汪卫说着先自己干了。
韩顺不举杯，面有愠色，说：“如果你饿，请赶快吃饱离开，我们几兄弟难得在一起，我们要谈一些家事。”
“咿呀，顺哥，你以为现在还是解放前啊？我怎么会饿！党和国家爱我你知道吗？你读大学有卵用嘛，党和国家给你起房子吗？没有吧？但党和国家帮我起房子，你以为啊！我跟你讲，我是精准扶贫对象，我那房子是党和国家帮我起的，我不要都不行！你想啊，党和国家怎么会让我饿？！哪个让我饿哪个就反对党和国家，我只要一投诉，他就要下台，最少也不得绩效奖！”汪卫又自己倒了杯酒，大声喊：“你不要以为你在广州生活比我好，我啊，现在吃比干部还好，你信不信？！党和国家不但帮我起房子，还给我发低保，哈哈，我今天是来你弟家，我没有喀你广州的家啵，哈哈哈，我去过广州你也没有请我，我都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哈哈，这杯我敬你你喝不喝？你看不起我你就不喝，但我喝！我先干为敬！”
说着举杯向嘴里倒酒，酒从嘴角倾泄如瀑。
“你拿我弟的酒来敬我我不喝。你回家吧，我们要谈事。”
“我敬你酒你不喝你看不起我！你以为你是谁啊？读大学当干部了不起啊？你给我抹屎都不够格！”
韩顺盯着汪卫，说：“我当然不够格给你抹屎，因为，你只见过小学的校门，大学的校门什么样你没都见过，你有什么资格让别人给你抹屎！赶紧滚蛋！”
“你没有资格喊我滚！这不是你的家！我又没喝你的酒！远亲不如近邻，以后你弟有什么事还是找我帮，哪一天你爸妈死了我不帮都没有人抬上山你信不信？赶我走，你敢吗？”
“嘭！放肆！”韩顺拍案而起，对着他的兄弟们说：“兄弟们，把这个废物赶出去！不要拿酒肉喂这个畜牲不如的东西！”
韩顺的四五个弟弟已经忍了好久了，吼的吼，骂的骂，扯的扯，拉的拉，踢的踢，打的打，将汪卫推出门外，摔倒在地，韩顺的妹妹韩梅还跟着将一盆洗碗水泼了汪卫一身。
汪卫鬼哭狼嚎，骂骂咧咧走了。
一个温馨的晚餐就这样被一个酒鬼搅得大家都没了心情。
第二天下午，有本家兄弟韩武到韩顺家门外喊韩顺出去说话：“酒鬼汪卫昨夜死了，我刚去送他上山回来。”
韩顺心里一惊，担心汪卫酒后摔死得承担责任，问：“啊？死了？怎么死的？”
韩武说：“你放心，昨晚他在你这里被你们赶我知道，那时候我刚好路过，但他不是喝酒死，是挨打死，不关你们事。我特意来跟你说的。”
“啊？挨打死？哪个打的？”
“昨晚他在你这里喝不够，回到家后又自己喝，喝多了就搞传统节目，去跟弟媳睡，哪知道他弟弟半夜回来发现，被弟弟打死了。”
“啊，有这种事？”
“这个汪卫猪狗不如，你出门在外不知道而已。他老弟长年在外打工，他在家就睡老弟老婆，村里人哪个不知道。我跟你讲，他老弟打死他之后还把他丢进猪粪池，七窍哪里不是猪粪！他老弟说他是喝酒多了去猪粪池屙尿不小心跌下去，哄人，哪个醉酒的人还跑到猪粪池去屙尿？就算去了，跌下去怎么后脑勺有个大窟窿？他隔壁的酒鬼魏夏随说昨夜汪卫喊救命喊得天都崩，要是跌下粪坑嘴里都是猪屎哪里还喊得？估计挨打的时候还在弟媳肚皮上，丑多了。”
“那不报警？”
“报什么警？他光杆一条，哪个帮他报警？家丑不可外扬，死了就死了，他们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种事瞒得住的吗？他妈不哭死？”
“汪卫是个酒鬼，又赌又嫖，好吃懒做，哪个不恨他？他嫖弟媳他妈知道，讲他不要嫖弟媳，不要乱伦，他就打骂他妈，怪他妈不娶老婆给他，要在过去，汪家人早把他装猪笼丢下溶洞了，现在死了，汪家高兴还来不及哩，哪个还报警自找麻烦？我们不要理闲事，死的是他们汪家人，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汪卫死了好，免得喝酒了惹是生非，讨厌得要死。”
“我不管闲事，你进屋坐坐，我弄点菜，我们喝两杯。”
“不了，我不带丧气进你家，我明天早上杀年猪，去请人先，明天去我家吃活血，庆贺一下，少了个祸害，不是吗？”
韩武说着，转身走了。
韩顺呑了泡口水，自言自语：“好，是该庆贺一下。” 心想：“世有美酒，然后有酒鬼，美酒常有，生命不常有。李白等文人雅士那样的酒鬼是绝种了，酒鬼们一代比一代粗俗了，他们即使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对社会，对人类没任何益处。唉，多少人喝有品的酒，过无品的人生？”
真是：
酒是杜康名传流，能和万事解千愁。
成事坏事皆因酒，洞宾醉倒岳阳楼。
李白贪酒江心死，刘伶大醉卧荒丘。
盘古至今流于世，酒迷真性不回头。（宋神宗）[1]
作者简介
牙祖俊，广西凤山县人,曾在报刊发表过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