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們在一起(李連君)
作品欣賞
那年,我們在一起
平靜且恬淡的生活讓人的思緒不斷清晰起來,當記憶微掃邊緣的那一刻,不經意間,重拾如昨畫面,一段年輕時的往事,折身回到眼前。
於是,懷念中的從前,便有了那年,我們在一起的故事。
其實,那年,我們在一起的故事裡並沒有我。
60多年前,曹妃甸還是一片寸草不生的鹽鹼荒灘。
那年,從全國各地來了二十幾萬人,他們在極端惡劣的情況下,要建一個國營柏各莊農場。
好些剛剛從抗美援朝下來的官兵,從戰場轉向另一個戰場。只不過,新的戰場少了硝煙,多的是惡劣環境,和其他建設者戰天鬥地,鹽鹼荒灘奪糧。
那年,一雙剛剛結婚的年輕人住在一間簡易得不能簡易的草房裡,他們在缺衣少食的環境裡,懷着對美好生活的無限嚮往,要在創業的同時,經營一個屬於自己人生中最幸福的小家。
那年,另一個單身漢懷揣干一番事業的夢想,加入到墾業大軍的行列。恰巧住在了剛剛結婚年輕人的隔壁,他在敢叫日月換新天的拓荒中,向着心中的未來,想着在這場艱苦的拚爭里,要徹底改變自己的人生和命運。
那年,一切都在悄然中變化着。
那年,我們大家在一起。
那年,我們的故事開始了。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里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這個過去的事情也是媽媽講給我聽的:
那年,春天比往年走得要晚。
那年,鄰居單身漢因出身不好經常是白天幹活,晚上挨斗。特殊年代的大公無私,令他心如死灰,似乎終結了所有留戀,晚上,一根繩子,往樑上一搭,系上死結,把頭一伸,吊死在了屋裡。
那年,整個春天人們都被陰影籠罩着。
那年,這個地處荒郊野外的臨時小村,左鄰右舍更是驚悚不安。
那年,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左鄰剛剛結婚的年輕人按農場要求,去地里夜灌,把乾涸的農田放水泡荒。
儘管春寒,由於長時間工作,早已大汗淋淋。半夜裡,年輕人把身上的舊棉大衣脫掉,順手掛在了水渠埂的一棵樹幹上,繼續在周圍工作。他腳踩泥濘,穿行於各個方田之中,將灌滿水的地塊進水口封嚴、封實。然後,轉到另一處,把沒進水的地塊進水口挖開、挖大、引水。就這樣,年輕人一直走着、干着。但年輕人在擦額頭汗水的那一瞬間,滿腦都是那個鄰居單身漢上吊死亡的身影。他身心一顫,想到了家中的媳婦。
年輕人之所以擔心家裡的媳婦,是因為與家一牆之隔的右舍曾經的單身漢。而由碗口粗細葦把泥塑的這一面牆上,竟然漏雨壞出了臉盆大小的洞。臨下地前,年輕人用舊稻草將洞封堵嚴實,雙手作揖,嘴裡念念有詞,叨咕說哥倆不錯,要嚇就嚇自己,千萬不能嚇唬我媳婦,並承諾每年忌日為他燒紙。
此時,年輕人心想着,媳婦睡了嗎?會不會和自已一樣害怕?我不在她身邊,害怕了怎麼辦?年輕人越想越怕。
凌晨3點,年輕人終於把活干妥,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水渠上,心裡還是想着鄰居單身漢那些事,滿腦還是單身漢吊死的場景。
就在年輕人一腳踩空、抬頭往上看時,突然看到有一個人形物吊在了樹幹上。他立馬頭髮根豎立起來,全身是汗,驚恐中他本能地把手中鐵鍬揚起,瘋野似地大吼着向人形衝過去。他罵着:說好了每年祭日給你燒紙錢,你怎麼給臉不要臉呀,你來這兒嚇唬我對吧?今天我要拍死你。
年輕人一邊瘋狂揮鍬砍打,一邊大聲吼罵。
只是幾下,人形物從樹幹上墜落,落地無聲。
年輕人汗濕衣背、氣喘吁吁時,才意識到:原來是自已掛在樹幹上的舊棉大衣。舊棉大衣已面目全非、棉絮亂飛。他啞然一笑,對自己的虛驚揺揺頭。
抽根煙,緩緩神,落落汗,年輕人穿上砍爛的舊棉大衣,肩扛鐵鍬回家了。
在路上,年輕人仍舊放不下上吊死的單身漢,更放不下新婚媳婦。
進村至家門口前,年輕人被家門口前一個黑乎乎的影子牽走了思緒,警覺萬分:什麼情況?誰在後半夜蹲在這裡?肯定不是人,莫非還是那個吊死的單身漢?
年輕人把鐵鍬緊緊握在手中,悄悄湊過去,掄圓鐵鍬就是一頓猛擊。
鍬起鍬落,被擊物發出咚咚巨響。
不大的小村在黎明時被這聲聲巨響鬧得沸騰起來。
各家的燈亮起來,人們手持馬燈聚到聲響處,見年輕人累如稀泥,癱坐那裡,昏黃的光亮下,一個盛滿柴油的鐵桶支離破碎。
那年,這件事被當做笑談流傳下來。
今天,這個真實的故事依然青澀。
回望時,或許有人對那年不是很在意,但對此經歷的人卻刻骨銘心。
媽媽說,懷念從前是為了珍惜現在。
應該懂得,那年,就是今年。[1]
作者簡介
李連君,1961年生,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民俗學會會員,河北省民俗文化協會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