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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有家(張桂林)

遠方有家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遠方有家》中國當代作家遠方有家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遠方有家

2013年春季,張譜計劃在上海買房子,我的父親知道後略有神傷,感慨地說,下一代人就是上海人了。

其實,父親是位思想開明的老人,子孫後代能在大城市生活應該是他的願景。伯父犧牲後,為躲避日偽的殘害,1942年春天,五歲的父親就跟隨我的祖父母去長春投親,在大伯家生活了七個年頭。1963年下放後由於生活所迫,又帶着母親和剛出生不久的姐姐投奔雙遼的親戚謀生,一晃就在那裡度過了十六個春秋。我懂事後,父親常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儘管我一直努力學習工作,終究沒能離開這片土地。張譜考取了上海公務員,我父親是高興的,在上海買房子,卻一下觸動了他的心弦——孫子在上海安家落戶,老張家這條根真就要扎在他鄉了,日漸蒼老的父親難免生出離愁別緒,不能釋懷。

我的一位同事說,你要作難了,把房子賣掉也不夠在上海買房交首付的。我說,也知道一些在北上廣工作的孩子,沒聽說哪個生活不下去了,捲鋪蓋卷回來了呢。話是這麼說,我還真的要賣掉這套住房,給兒子籌備些錢。

夜幕降臨,暑氣依然濃郁。文軒中學門前這條小巷顯得有些寂靜,昏暗的路燈下樹影婆娑,蚊蛾圍繞着燈光上下翻飛。我想象得到明天這條巷子會人流如潮,擁擠不堪,看榜的,繳費的,托關係打聽信息走後門的,家長和孩子從全市城鄉各個角落奔來。有的欣喜若狂,有的沮喪懊惱,十年前我經歷的場景依然重現,且愈演愈烈。我已不再關心家長及學子的喜怒哀樂,只是關心居住的這套學區房以合適的價格出售。

「你咋把兒子鼓搗上海去了呢?」收拾規整日常雜物的妻子沒有來由地一句話,既像是問我,又像是自言自語。妻子說這句話時,是一個星期天的上午,她坐在兒子的床邊,歸攏兒子的衣物、書籍,分類打包。屋頂的吊扇嗖嗖地轉着,像攪動一鍋熱粥,床上,地上擺滿了零碎的物品,亂糟糟的。進城後,已搬了四次家,從辦公宿舍到出租房,再到辦公宿舍,在這套集資房已住了十多年,這次要搬到一個回遷小區和父母一起住。

年前,張譜決定考上海公務員,我和妻子打過招呼的,她可能認為張譜考不上,只是試試手,並沒有重視這件事。兒子電話徵求意見,我心裡一愣,也一亮,雖說超出預期,可上海是一個令人嚮往的地方。

我最早直觀地接觸上海這個地名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在東北那個三省交界處的小屯子。一天臨近中午,我們家門前排滿了各式各樣的自行車,我瞧瞧那輛,摸摸這輛,又好奇又稀罕,一個紅白金三色的標識牌吸引了我。我一隻眼盯着上方金底紅色線條勾勒出的自行車造型——「永久」牌自行車商標,它就是微縮版的自行車,好像我騎着它就能虎虎生風,日行千里,身後灑下一串串清脆悅耳的鈴鐺聲,二胖、小偉、五瞎賴瞪大了眼睛,在坨子口那棵老榆樹下傻傻地呆愣着,望塵莫及。另一隻眼看着下方的兩個字「上海」,這個詞我在收音機里聽到過,上海就是外面的世界,那裡有大海,有大魚和大船,是神秘的遠方。瞬間,這些車子帶給我的興奮喜悅,全集中到這個小小的標識牌上,擁有它就擁有了翅膀和遠方。

陽光無遮攔地照在男孩的身上,汗水在他臉上衝出一條條印痕,顯示出他本來的膚色,好像從地里扒出的沒有成熟的土豆,洗去了泥土。他一手抓住車梁,一手拿着一根短木棍試圖撬下自行車的標識牌,那兩個鉚釘太結實了,無論怎麼擺弄,只是蹭落一些木屑。熙熙攘攘的人聲音從遠處傳來,城裡來屯子參加義務勞動的青年工人下工了,他們是自行車的主人。男孩迅速地直起身,用手擦了擦標識牌,躲到了自家東牆根底下,房屋的影子剛好把他的影子罩住。吃過午飯,那些城裡的年輕人騎上自行車走了,把男孩的目光拉得很長很長。

文軒中學開學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妻子把售房廣告貼在了路兩側的樹幹,路燈杆,廣告欄上。前些天,在58同城上發布了售房信息,聯繫的客戶寥寥,也沒有誠意。張譜已經和房主定了協議,月底前先交部分房款,出售房屋迫在眉睫。

新生髮榜,是一些家長決心買學區房的關鍵時刻,機不可失。為了避免以後受到打擾,我買了部諾基亞老版寶石藍色的手機,辦理了號碼,接聽諮詢電話。我在街道從事城管工作多年,參加過省級、國家級衛生城創建活動,攆小商販、清牛皮癬小廣告是駕輕就熟,現在卻要張貼曾恨之入骨的小廣告。我藏身樹影,背對街道,真怕遇到遛街的熟人,左右觀望,確定沒有熟人出現,趕緊招呼妻子塗抹漿糊,快速地把廣告貼好。

我一邊貼,一邊嘀咕,過兩天自己把這廣告再清理掉,貼着貼着心裡竟平靜了一些。

第二天傍晚,下班回家的路上,我繞了個彎,到文軒小巷一看,那十多張廣告都被清理了,樹幹和路燈杆上還有漿糊斑斑點點的殘跡呢。以後的幾天裡,我不斷接到購房者的電話,這短短的一天時間,廣告竟起了作用。

一天晚上,幾個朋友相約吃飯,上菜斟酒,正準備開懷暢飲,那部諾基亞的手機嘀鈴鈴的響了起來。一對夫婦要求看房,態度比較誠懇,我趕緊應承下來,和在座的朋友打了個招呼,就離席而去。這場酒是因我而設,也是幾天前就邀約了的,朋友們見我執意要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有些不解。為了不讓他們擔心,也避免影響席間的氣氛,我道出了實情。後來,席間的一個小弟告訴我,他們見我匆匆離去,唏噓感慨一番,孩子在上海買房安家真不易。

這是一場大雨過後,我騎着自行車沿運河快速馳行。沿運河的路委婉曲折,是條石鋪就的,石塊之間都有手寬的縫隙,往來的車輛把路面打磨的油光錚亮。一輛逆行的轎車突然出現,比我還急還猛。多年形成的習慣,無論步行還是騎行,我都喜歡沿根牆溜路邊,在這熙熙攘攘的城市,時刻能享受到清淨和安穩。我與那輛車有些距離,但那輛車濺起的水比車速還快,斜斜地向我噴射過來。路面濕滑還有縫隙,我不敢剎車減速,與那飛濺而來的水撞了個滿懷。

這夫婦二人相中了樓房,但價格壓得很低。兩年前,同一棟樓同戶型賣到四十六七萬,她們只給出三十九萬。二手房價格走低,集資建房沒房產證,都是理由,可低的太多了。我們在這裡住了十多年,房屋有證沒證也沒影響我們的生活,價格差距這麼大,心裡不是滋味。房子沒有成交,我穿的短袖白襯衣染上了一片片綠色,再也洗不掉了。暴雨打落的樹葉被車輛碾壓成泥,那噴射到身上不是水,是葉子的漿汁。

親朋好友知道張譜要在上海買房,紛紛解囊相助,八月底,交款的時間到了,還差五萬元,二妹的一個存摺還有半個月就到期。我想起剛結識的文友老田,他在鄉鎮一家合作社供職,我決定找他幫忙。

這是一條繁華的小街,沿街的門店前,一摞摞鍋碗瓢盆在日光下泛着明晃晃的白光,掛在架子上的衣服色彩鮮艷,在微風中窸窸窣窣地擺動,長條形的肉案子旁一位乾瘦的漢子右手揮舞着砍刀分解着骨架,肉末紛飛,他左手拿起一塊毛巾在案子上擦了擦,又順手抹去額頭的汗水,那黑黑的額頭就油光光的了。老田在一扇門前左右地遙望,他正等着我。

老田告訴我貸款手續需要擔保人,我楞了一下,有些窘迫。坐在椅子上的屁股、放在桌面上的手臂好像懸浮起來,無處着落。如果有人注意,就可能透過鏤空休閒鞋鞋面看到我的十個腳趾像兩窩剛出生就聽到貓叫的白鼠,在洞穴中惶惶不安地蠕動。我的眼鏡片浮動着氤氳的霧氣,這氤氳的霧氣,讓我覺察到室內牆角的空調呼呼地噴着涼風。我不願意驚動任何人,想悄悄地在這個偏僻的合作社辦妥高息貸款,這件事還是想簡單了。

我想起了老侯,他是鎮幹部,雖來往不夠密切,但也認識多年。打通電話,說明情況,老侯說手頭有點事,稍後就過來。等待,步行五六分鐘的距離,半個多小時過去了,離下班的時間越來越近,還不見老侯的人影,我十分窘迫。

老田詩寫的好,人也仗義,替我找了擔保人。後來知道,老侯多年前為朋友擔保貸款,他朋友負債纍纍,逃之夭夭,銀行起訴後,他的工資一直償還銀行貸款,日子過得困頓不堪,我不怪他。

張譜在上海安了家,他妻子賢淑,女兒聰慧。我們在遠方有了一個家。

偶爾在上海小住幾日,喜歡去一路之隔的植物園,尤其是雨季,漫步林間小徑,雨敲打灌木、竹林、藤架、綠籬、草坪,像千萬隻手指撥弄着萬千樂器,時而急促,時而舒緩,如泉水叮咚,似潮聲頓起。鳥鳴好似荷葉上滾盪的水珠,鮮亮柔潤,小心翼翼,只一聲,兩聲,心扉就敞開了呢,那濃濃的花香涼涼的,水霧樣就湧進了心底。此時,心無旁騖,我就是江南這園子裡一個小小的盆景了。[1]

作者簡介

張桂林,男,山東聊城人,1966年12月出生于吉林雙遼。山東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