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你一個吻(劉筱蓉)
作品欣賞
還你一個吻
20多年前，我在一家報社當編輯。因為我曾經發表過很多詩歌，所以，我在詩歌領域也算小有名氣。
那個夏天，編輯部開辦了一個詩歌文學創作培訓班，專門為詩歌愛好者搭建一個學習的平台。我們不僅在本市辦班，還在附近區市縣建立了培訓點。不僅如此，編輯部還定期指派老師前往各地輔導學生詩歌創作。
來自全國各地的很多詩歌愛好者，就近報名參加了培訓。霓虹是其中一個，她是來自達州巴山的在讀高三女學生。
我們的詩歌文學創作培訓班列車開到了達州巴山。霓虹第一次見到我，聽到同學介紹我的時候，露出很驚訝又崇拜的神情。她的目光一直深深地跟着我。第二天，她寫了一首小詩給我。詩中寫道：初見你的時候/一支香煙在屋裡很精神地燃着/四周的玻璃連同牆壁/在共同的心率中/紛紛碎裂/弄得滿地話題/我們拾起來/一步步走近……
我被霓虹的才情驚訝到了。每天，她都會交出一首詩，讓我點評。她的詩語言流暢，構思新奇，常常讓我眼前一亮。
達州巴山的短期培訓很快結束，我回到了成都。半年之後，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到達州巴山文學院去參加一次講座。在眾多的文學愛好者中，我突然想起霓虹。我立即拿出當初學員留下的電話，給虹所在的學校打了一個電話。我說：我是巴山文學院的老師，我想找一個你們學校的學生，她叫霓虹，請她到巴山文學院來一趟。
很快，霓虹來了，她給了我一個熱烈的擁抱。
我在巴山文學院要待三天，於是霓虹自告奮勇地宣布，要給我當導遊，陪我三天。每天下午一放學，霓虹就來到學院找我。我們談詩歌，談文學，談生活，談理想，我們甚至談到愛情。
我不得不承認，霓虹是我見過的，最有才情最活潑最可愛的漂亮女孩。
霓虹對我的崇拜，我是感受得到的。她熱烈的目光一直追隨着我，時而粉面含春，時而笑而不語。在她深情的注視下，我不禁心猿意馬。
即將離開巴山的那個下午，霓虹來到巴山文學院。她坐在我的辦公室，出奇地安靜，神情顯得有些落寞。最後，她好像鼓起了很大勇氣，邀請我和她一起出去散步。我說，叫上我的同事一起去散步吧！她說不用，就我們倆不是更好嗎？
巴山的黃昏，來得那樣迅速，那樣了無聲息。我們沿着巴山文化廣場走了一圈，最後來到巴山湖。巴山的湖水是那樣清澈，湖中那碧綠修長的水草，因湖水的滋養出落得婀娜多姿，儀態萬千。遠處的巴山像雲煙似的，貼在蔚藍色的天邊。一個年輕人坐在湖邊，忘情地吹奏着那首熟悉的薩克斯名曲《回家》，旋律縹緲纏綿，細膩委婉，讓我突然感到有些傷感。
看着小鳥依人般走在我身邊的霓虹，我靜靜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霓虹突然轉過身子，緊緊地抱着我。她踮起腳尖蜻蜓點水般在我嘴唇上親了一口，然後迅速轉過身子跑掉了。
我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霓虹窈窕的身姿，漸漸隱沒在五光十色的夜裡。
第二天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家的第三天，我收到霓虹寄來的一封信。這是一封情書，霓虹在信里毫無保留地把一個學生對老師純粹的愛戀，表達得淋漓盡致，信的末尾隱隱透露出淡淡的憂傷。
我當然知道，女孩對我的熱愛，其實也是緣於對詩歌的熱愛。那時的我已經有個溫馨的家。霓虹對我的愛戀，我理解並深深為之感動。除了感動，我給不了她什麼，我不能傷害霓虹，我希望她有個美好的未來，幸福的家庭。
我克制着自己的情感，我並沒有，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然而我的心卻久久停留在那個黃昏。起初，我會在各類詩刊上尋找到霓虹發表的一些詩歌，我想給她一些鮮花和掌聲。可是，我又害怕點燃她的希望後會帶給她更多的失望。
後來，再也沒有見到霓虹發表任何文字在刊物上。我在夢裡都替她感到惋惜。霓虹忘了詩歌，忘了我。忘了就忘了吧！她愛不愛詩歌，我都從心裡祝福她。祝福她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生活。
十年後，我再次應邀來到巴山。巴山的山依舊那麼青，巴山的水依舊那麼綠，巴山的人還是那樣熱情。那個讓我牽腸掛肚的人兒，她還是那樣多才多藝又多情嗎？
曾經一起參加詩歌文學創作培訓班的幾位學員熱情地接待了我。他們給我安排了最好的住宿和最佳的旅途行程。晚上，一大桌人舉杯豪飲，暢所欲言。他們現在個個成績斐然，事業有成。
沒有看見霓虹，我一直心心念念的霓虹，你在哪裡？
酒酣耳熱，我裝着突然想起卻又漫不經心的樣子，詢問這些得意門生，霓虹現在發展得怎麼樣了？因為我知道，霓虹是非常優秀的，非常有文采的。她的文學造詣是在他們幾個學員之上，未來的發展必定也非常人所能。
一陣沉默，其中一個學員對我說：「老師，你不知道嗎？霓虹師妹她已經過世了，死於心臟病，離開我們好幾年了。」
「過世了！？心臟病！？」學員的話就像一個炸雷，在我的心中陡然間炸開了，我埋下頭，很久很久。
半晌，我抬起頭，胸口就像被什麼堵住一樣特別難受。我說，這是怎麼回事啊？霓虹怎麼就走了呢？他們開始說霓虹的心臟病，說霓虹的才情，說霓虹的美麗，說霓虹的善良……那晚我喝了很多很多酒，頭疼欲裂，最後被他們攙扶着回到賓館。
第二天清晨，天空飄着細雨，整個巴山似乎都籠罩在一層灰色的晨霧裡。學員帶着我來到霓虹的墳墓前，小小的墳墓凸起在路邊的半山坡上，四周枯草叢生。我坐在霓虹的墳墓前，點燃一支香煙，煙雨朦朧中，一切就像發生在昨天。霓虹的名字雕刻在墓碑中間，就像她蒼白的臉。恍惚中，仿佛回到那個黃昏，霓虹轉身跑掉的身影越走越遠……
我站起來，深深地鞠了一躬。
撫着冰冷的墓碑，我蹲下身子，深深地吻下去。我在心裡說：霓虹——我還你一個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