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繼實 可曾有過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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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可曾有過的瞬間
白山寫意,黑水流芳,這是我們醉美的家鄉,姑娘豪邁,男兒粗獷,我們愛我們綠色的北方;美溪漣漪,翠巒疊嶂,這是我們熱戀的家鄉,油城新貌,林都碧浪,我們愛我們黑土地的北方;千山錦繡,五女梳妝,這是我們時尚的家鄉,情韻爐火,詩含稻香,我們愛我們金色的北方;霧凇梨樹,雪雕鶴城,這是我們鍾情的家鄉,山披玉被,原馳蠟象,我們愛我們八百里瀚海的北方。
北國凝華,塞北漫爛;北國涵燁,塞北璀璨。北方作家將揮動豪筆敲鍵盤,新銳雅集塗霞丹;且借東風裁盛景,化作華章一路酣。
——責任編輯:吳雲峰
可曾有過的瞬間
窗外,有飛機掠過,留下一縷輕煙——襯着如洗的碧空,分外潔淨、美麗。這澄澈的藍,這柔潤的白,依如記憶深處難捨的春日梨花,飄着脈脈香氣,而且愈加明晰。
七百多個日子裡,最難以忘卻的便是肖犁老師那淺淺的笑意和悠悠的話語。記憶中的他,總是那件上下內外滿是大口袋的馬甲和那副與身材不甚相稱的大眼鏡。他會隨時從馬甲的口袋裡掏出畫筆為我們示範、校正,在那稚拙的作品上留下點睛的一筆,然後抬起頭來,微笑地望着你,眼裡泛着智慧的光。
早春時節,他帶我們去葡萄溝寫生。在那裡,我看到了滿園的香水梨樹,更看到了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的梨花:湛藍的天空下,滿樹雪白,純淨迷人。嬌滴滴、羞答答,或含苞待放、或悄悄綻蕊,小家碧玉一般,美麗得讓人不忍侵犯。幽幽梨花林,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我們默默無語、款款而行,生怕驚擾了這群聖潔的精靈。暖風拂面,風裡飄着淡淡花香,薰人慾醉……
那天的水彩作業,我完成得很好,深得肖犁老師青睞。素雅一枝,斜逸碧空,似飄淡淡香、風中欣欣然,淨且靜。老師評價「畫中有詩,意境全出」。可惜,這幅《春日梨花》,畢業時被一位同窗索去,連同那幅極為珍愛的《柳陽圖》,都無緣再見了。
對酷愛文學的我,老師經常會裝作漫不經心的問:「最近去圖書室了嗎?」待我從書桌里拿出一兩本正在讀的名著給他看後,他才會點點頭放心走開。一有閒暇,他便會笑着對我說:「大作家,又要出校報了,寫點兒東西唄!」我總是很痛快地答應下來,但功課一忙,便給拋到了九霄雲外。等到出版日期將至,又是一場昏天暗地。而肖犁老師,則依然會帶着他那永不改變的笑容,不緊不慢地來取。我的每一篇文章,他都會微笑着用心閱讀,認真地悉心指點,再調侃着誇獎幾句。沒有挑剔,更無責備。滿足我那小小虛榮心的同時總不忘給我以醍醐灌頂的提點與啟迪,引領我步入一個又一個全新的境界。那睿智的話語,那淺淺的笑意,我至今難忘。
課餘,我們都喜歡圍着老師談天說地。他是如此平易近人,又是那樣妙語聯珠。我們一起談國事,談教育體制,談美術,談他女兒的名字。當那些本應屬於他的榮耀與他擦肩而過時,他常常是一笑了之,並竭力勸慰對此忿忿不平的我們,讓我們相信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雖然那也傾注了他無數的心血。他那雙小黑豆似的眼睛仿佛可以洞悉一切,他常常用極尖刻的言辭漫不經心地去譏諷俗世中的種種醜惡現象,然後再和風細雨地帶我們飛入靈魂的聖殿,了無心塵。
每當他走進教室,我們便會小鳥般嘰嘰喳喳地飛到他身邊。無須擔心說錯話,他的慈愛和寬容遠勝於其他老師,好像我們都是他的孩子。我們更不會覺得他遙遠,因為他又視我們如摯友,平等、尊重。他從不叫我的名字,帶頭給我取了綽號。甚至背地裡悄悄說我和班上某男生有夫妻相,弄得大家哭笑不得,彼此間尷尬了好一陣,而他老人家卻跟沒事兒人一樣。
晨昏交替、風雨同舟。從碧空映雪的葡萄溝到楊柳堆煙的冶師園;從物理樓前的小平房到足球場內的基礎部,不知迴響過多少次開心的笑聲,喚起過多少縷溫馨的鄉情。
至今難忘記那個凜冽寒風中的晚自習。連續幾天的感冒引發了更為深切的鄉愁並產生惡性循環加重了病情,坐在溫暖如春的教室里,我卻冷得直打顫。一個人躲在角落裡,不出聲也不畫畫,昏沉沉且懨懨欲睡,耳邊模糊聽見此起彼伏的談笑聲、翻書聲和不時的走動聲……不知過了多久,肖犁老師來了,很快就發現了伏在畫板上的我.問明情況後,不由分說,立刻叫上兩名男同學,把我押至醫務室,開了一大堆感冒藥,又連人帶藥安全送回了寢室。
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寒星閃爍的月夜,我躺在上鋪,任思鄉淚無聲泛濫,遊走於半夢半醒之間。地上站着三個大男生,靜靜地守着我,等我睡去。朦朧的月光中,我們看不清彼此的臉,但老師那副大眼鏡折射出的光,卻異常清晰,甚至耀眼。讓我憶起故鄉東山坡上大榆樹下飛舞的螢火蟲,憶起我朝思暮想的雙親眼中的慈愛……不知過了多久,我睡着了。睡得很沉,一夜無夢。
離校的日子,正是丁香花盛開的時節。開得那樣生氣盎然,勝於任何一年,空中彌散着濃郁的香氣。那藕荷色的花瓣,總讓我想起瓊瑤的《紫貝殼》,於是,心頭便又憑添了一份莫名的惆悵。六月的細雨,靜靜地飄着。冶師園裡,一地殘紅,滿徑芬芳。閱覽室窗前的垂柳,在雨里靜默着,一陣風拂過,似乎聽見了幾聲啜泣。
寢室里狼藉一片,多數同學都打點好了行裝,有的已踏上歸程。目送着一個個遠去的身影,佇立雨中的人兒總是不忍離開,轉身時,早已淚眼朦朧……
中午時分,肖犁老師來了,依舊是不緊不慢,依然是笑意盈盈。只是,往日那犀利的眼神,分明多了幾許沉思,甚至一縷感傷。我把留言冊遞給他,他緩緩接過,從那滿是口袋的大馬甲里掏出筆,留下了幾行瀟灑雋逸的字:
「匆匆幾日,風捲去殘雲,蓋住月亮,每個人的心被掏走了。零亂整潔的行裝,零亂整潔的心緒,零亂整潔的人性,鋪開去由此零亂整潔的人生。千裡層棚難留不散,願你從容恬淡的面對生活,保持一股勁,活在一種境裡,你便是你自己。(肖犁在零亂整潔的宿舍里伴零亂的心緒中留筆)」
老師離開的情形,已不記得很清。但這幾句話,卻始終深銘於心。尤其近幾年,經歷了太多的得失與成敗,愈加明了這其中的深意,於是,每每縈於耳畔心底,無法揮去。
畢業不久,便收到了肖犁老師的信,厚厚的信封里裝着一張大校報,上面刊有我離校時的一篇隨筆,題目還是老師給擬的。三頁信紙,寥寥數語,依然是那不羈的線條,邀我有機會再回冶師園看看,約我有時間再往校報寄些稿件,字裡行間,難掩真誠與厚望。可惜那時的我,初登杏壇,每日忙於備講批改,常常廢寢忘食,根本無暇亦無心創作。甚至,連回一封信的勇氣都失卻了,時間一長,更是無從談起,心生愧疚,於是便再無聯繫。在那邊看來,應是一別之後,杳無音訊了。
逝者如斯,難捨晝夜。零五年仲夏,當年的體委打來電話,通知同學會相關事宜。帶着滿心的歡喜與渴慕,回到了闊別十年的師專校園。然而,在那個曾經孕育過無數瑰麗夢想的地方,我沒有找到冶師園,更沒有見到我至親至敬的肖犁老師!
昔日的冶師園,已被造型獨特的體育館所取代,一流的設備,處處洋溢着現代氣息。閱覽室連同窗前的垂柳、園裡的丁香,早已變成一片奼紫嫣紅、滿園的芬芳馥郁:美麗的串兒紅綻放着熱情的笑臉,高貴的美人蕉也頷首相迎……然而我的心,卻無法輕鬆。占軍老師的一席話,讓我證實了一切,證實了我曾有耳聞,但始終不願相信的事實:肖犁老師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離開了他深愛着的這片園子;離開了他為之痴迷、奮鬥的繪畫與寫作;離開了他一手扶持、苦心經營的《白城師專報》;離開了他滿天下的桃李、一生的心血!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奪走了剛剛步入知命之年的肖犁老師,一個那樣積極樂觀和熱愛生活的藝術家,我的恩師!
老師啊!怎知當年一別,從此天上人間!縱有滿懷感激,一世歉疚,又向誰人訴?!師恩兩載,受益此生。是您,為我點亮文學明燈,照我風雨無阻、不懈前行;是您,為我開啟繪畫之門,伴我寫意風流、揮灑丹青。老師,您淵博的學識、正直的為人,您堅忍的性格、純善的心靈,恰似早春時節那束最美的梨花,永遠開在我心湖岸邊最明媚的陽光下,伴我一路風雨兼程——
冥然間,仿佛又見那日湛藍的天空,雪白的梨花。落英繽紛處,走來了我的肖犁老師。那雙小而有神的眼睛,那副大得離譜的眼鏡,那淺淺的笑意,竟然愈加清晰明朗。耳畔,又響起老師那悠悠的話語:從容恬淡地面對生活,保持一股勁,活在一種境裡,你便是你自己……[1]
作者簡介
賈繼實,吉林省作家協會會員,白城市作家協會散文委員會委員,通榆縣作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