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出自唐代李商隱的《無題四首》[1]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含情春晼晚,暫見夜闌干。 樓響將登怯,簾烘欲過難。 多羞釵上燕,真愧鏡中鸞。 歸去橫塘曉,華星送寶鞍。
何處哀箏隨急管,櫻花永巷垂楊岸。 東家老女嫁不售,白日當天三月半。 溧陽公主年十四,清明暖後同牆看。 歸來展轉到五更,梁間燕子聞長嘆。
目錄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她說過要來的,其實是句空話,一去便杳無影蹤。我在樓上等着,直到殘月西斜,傳來五更的曉鍾。[2]
因為遠別而積思成夢,夢裡悲啼,久喚難醒;醒後便匆忙提筆寫信,心情急切,墨未磨濃。
蠟燭的餘光,半罩着飾有金翡翠的帷幕;蘭麝的香氣,薰染了被褥上刺繡的芙蓉。
我像古代的劉郎,本已怨恨蓬山仙境的遙遠;我所思念的人啊,哪堪更隔着蓬山千重萬重!
颯颯的東風吹來陣陣的細雨,陣陣輕雷響徹荷花池塘內外。
從金蟾的爐內飄出縷縷清香,轉動玉虎轆轤可以汲上飲水。
賈氏隔簾偷窺韓壽英俊年少,宓妃贈送玉枕欽慕曹植文采。
愛情的種子不要和春花開放,寸寸相思只會化成寸寸塵灰。
含情脈脈地凝望不覺春日已晚,短暫見上一面也已經是夜深時分。
聽到樓梯響起想登上去又膽怯,燈光明亮透出窗簾欲去探訪又很難。
不如釵上之燕,可整日接近其人;不如鏡中之鸞,能頻對其人倩影。
悵然歸去經過橫塘堤天已拂曉,微弱的晨星宛如在送着寶馬金鞍。
哪兒傳來陣陣清亮的箏聲,伴隨着急驟的簫管?在櫻花怒放的深巷,在垂楊輕拂的河岸。
東鄰的貧家中有位姑娘,年紀大了還嫁不出去,對着這當空的麗日,對着這暮春三月半。
溧陽公主剛剛十四歲,在這清明回暖的日子,與家人一起在園牆裡賞玩。
這位貧家姑娘回到家後一夜輾轉無眠,只有梁間的燕子,聽到她的長嘆。
注釋
空言:空話,是說女方失約。
蠟照:燭光。半籠:半映。指燭光隱約,不能全照床上被褥。金翡翠:指飾以金翠的被子。《長恨歌》:「悲翠衾寒誰與共。」
麝熏:麝香的氣味。麝本動物名,即香獐,其體內的分泌物可作香料。這裡即指香氣。度:透過。繡芙蓉:指繡花的帳子。
劉郎:相傳東漢時劉晨、阮肇一同入山採藥,遇二女子,邀至家,留半年乃還 鄉。後也以此典喻「艷遇」。
蓬山:蓬萊山,指仙境。
芙蓉塘:荷塘。輕雷:司馬相如《長門賦》:「雷殷殷而響起兮,聲像君之車音。」起二句以風、雨、雷等景物起興,烘托女子懷人之情。
金蟾:金蛤蟆。古時在鎖頭上的裝飾。齧:咬。
玉虎:用玉石作裝飾的井上轆轤,形如虎狀。絲:指井索。
賈氏:西晉賈充的次女。她在門帘後窺見韓壽,愛悅他年少俊美,兩人私通。賈氏以皇帝賜賈充的異香贈壽,被賈充發覺,遂以女嫁給韓壽。韓掾:指韓壽。韓曾為賈充的掾屬。
宓(fú)妃:古代傳說,伏羲氏之女名宓妃,溺死於洛水上,成為洛神。這裡借指三國時曹丕的皇后甄氏。相傳甄氏曾為曹丕之弟曹植所愛,後來曹操把她嫁給曹丕。甄后被處死後,曹丕把她的遺物玉帶金縷枕送給曹植。曹植離京途徑洛水,夢見甄后來相會,表示把玉枕留給他作紀念。醒後遂作《感甄賦》,後明帝改為《洛神賦》。魏王:指魏東阿王曹植。
春心:指相思之情。
晼(wǎn)晚:日暮。春晼晚:春暮。晼:一作「院」。
夜闌干:夜深。
烘:燈光明達透出窗簾的情狀。
多羞釵上燕:《洞冥記》謂漢武帝元鼎間有神女留玉釵與帝,至昭帝時化白燕升天,因名玉燕釵。句言己不能如釵上燕接近其人,故「羞」。
鏡中鸞:指鏡背的鸞鳥圖案。句謂己不如鏡中鸞之頻對其人倩影。
華星:猶明星。
哀箏:高亢清亮的箏聲。急管:急促的管樂。永巷:深長的街巷。
東家老女:宋玉《登徒子好色賦》:「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此處用此意暗示這位老女是容華美艷的姑娘。嫁不售:嫁不出去。
溧(lì)陽公主:梁簡文帝的女兒。這裡泛指貴家女子。同牆看:謂東家老女也隨俗遊春,同在園牆裡看花。
賞析
《無題四首》包括兩首七律、一首五律和一首七古。體裁既雜,各篇之間在內容上也看不出有明顯的聯繫,似乎不一定的同時所作的有統一主題的組詩。[3]
第一首是一首艷情詩。詩中寫女主人思念遠別的情郎,有好景不常在之恨。「夢為遠別」為一篇眼目。全詩就是圍繞「夢」來寫離別之恨。但它並沒有按遠別——思念——入夢——夢醒的順序來寫。而是先從夢醒時情景寫起,然後將夢中與夢後、實境與幻覺來柔合在一起,創造出疑夢疑真、亦夢亦真的藝術境界,最後才點明蓬山萬重的阻隔之恨,與首句遙相呼應。這樣的藝術構思,曲折宕盪,有力地突出愛情阻隔的主題和夢幻式的心理氛圍,使全詩充滿迷離恍惚的情懷。
首句凌空而起,次句宕開寫景,兩句若即若離。這要和「夢為遠別啼難喚」聯繫起來,方能領略它的神情韻味。遠別經年,會合無緣,夜來入夢,兩人忽得相見,一覺醒來,卻蹤跡杳然。但見朦朧斜月空照樓閣,遠處傳來悠長而淒清的曉鐘聲。夢醒後的空寂更證實了夢境的虛幻。如果說第二句是夢醒後一片空寂孤清的氛圍,那麼第一句便是主人公的嘆息感慨。
頷聯出句追憶夢中情景。遠別的雙方,夢中雖得以越過重重阻隔而相會;但即使是在夢中,也免不了離別之苦。夢中相會而來的夢中分別,帶來的是難以抑止的夢啼。這樣的夢,正反映了長期遠別造成的深刻傷痛,強化了刻骨的相思。因此對句寫夢醒後立刻修書寄遠。在強烈思念之情驅使下奮筆疾書的當時,是不會注意到墨的濃淡的,只有在「書被催成」之後,才意外地發現原來連墨也成磨濃。
夢醒書成之際,殘燭的餘光半照着用金錢繡成翡翠鳥圖案的帷帳,芙蓉褥上似乎還依稀浮動着麝熏的幽香。六、七句對室內環境氣氛的描繪渲染,很富有象徵暗示色彩。剛剛消逝的夢境和眼前所見的室內景象在朦朧光影中渾為一片,分不清究是夢境還是實境。燭光半籠,室內若明若暗,恍然猶在夢中;麝香微淡,使人疑心愛人真的來過這裡,還留下依稀的余香,上句是以實境為夢境,下句是疑夢境為實境,寫恍惚迷離中一時的錯覺與幻覺極為生動傳神。
幻覺一經消失,隨之而來的便是室空人杳的空虛悵惘,和對方遠隔天涯、無緣會合的感慨。尾聯借劉晨重尋仙侶不遇的故事,點醒愛情阻隔,「已恨」「更隔」,層遞而進,突出了阻隔之無從度越。
第二首寫一位深鎖幽閨的女子追求愛情而失望的痛苦,是一篇「刻意傷春」之作。
首聯描繪環境氣氛:颯颯東風,飄來濛濛細雨;芙蓉塘外,傳來陣陣輕雷。既隱隱傳達了生命萌動的春天氣息,又帶有一些淒迷黯淡的色調,烘托出女主人公春心萌動和難以名狀的迷惘苦悶。東風細雨,容易令人聯想起「夢雨」的典故;芙蓉塘即蓮塘,在南朝樂府和唐人詩作中,常常代指男女相悅傳情之地;「輕雷」則又暗用司馬相如《長門賦》:「雷殷殷而響起兮,聲象君之車音。」這一系列與愛情密切相關的詞語,所給予讀者的暗示和聯想是很豐富的。紀昀說:「起二句妙有遠神,可以意會。」所謂「遠神,是指這種富於暗示性的詩歌語言所構築的渺遠的藝術意境,一種難以言傳的朦朧美。
頷聯寫女子居處的幽寂。金蟾是一種蟾狀香爐;「鎖」指香爐的鼻鈕,可以開啟放入香料;玉虎,是用玉石裝飾的虎狀轆轤,「絲」指井索。室內戶外,所見者惟閉鎖的香爐,汲井的轆轤,它們襯托出女子幽處孤寂的情景和長日無聊、深鎖春光的惆悵。香爐和轆轤,在詩詞中也常和男女歡愛聯繫在一起,它們同時又是牽動女主人公相思之情的東西,這從兩句分別用「香」、「絲」諧音「相」、「思」可以見出。總之,這一聯兼用賦、比,既表現女主人公深閉幽閨的孤寞,又暗示她內心時時被牽動的情絲。
頸聯出句使用賈充女與韓壽的愛情故事。見《世說新語》載:晉韓壽貌美,大臣賈充辟他為掾(僚屬)。一次充女在簾後窺見韓壽,私相慕悅,遂私通。女以皇帝賜充之西域異香贈壽。被充所發覺,遂以女妻壽。對句使用甄后與曹植的愛情故事。見《文選·洛神賦》李善注說:魏東阿王曹植曾求娶甄氏為妃,曹操卻將她許給曹丕。甄后被讒死後,曹丕將她的遺物玉帶金鏤枕送給曹植。曹植離京歸國途經洛水,夢見甄后對他說:「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時從嫁,前與五官中郎將(曹丕),今與君王。」曹植感其事作《感甄賦》,後明帝改名《洛神賦》(句中「宓妃」即洛神,代指甄后)。由上聯的「燒香」引出賈氏窺簾,贈香韓掾;由「牽絲(思)」引出甄后留枕,情思不斷,藕斷絲連。這兩個愛情故事,儘管結局有幸有不幸,但在女主人公的意念中,無論是賈氏窺簾,愛韓壽之少俊,還是甄后情深,慕曹植之才華,都反映出青年女子追求愛情的願望之強烈,奔放。
末聯突然轉折,嚮往美好愛情的心愿切莫和春花爭榮競發,因為寸寸相思都化成了灰燼。這是深鎖幽閨、渴望愛情的女主人公相思無望的痛苦呼喊。熱情轉化成幻滅的悲哀和強烈的激憤。以「春心」喻愛情的嚮往,是平常的比喻;但把「春心」與「花爭發」聯繫起來,不僅賦予「春心」以美好的形象,而且顯示了它的自然合理性。「相思」本是抽象的概念,詩人由香銷成灰聯想出「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奇句,化抽象為具象,用強烈對照的方式顯示了美好事物之毀滅,使這首詩具有一種動人心弦的悲劇美。
第三首也是寫失意的愛情。而這種失意的愛情中又常常融入自己的某些身世之感。在相思成灰的愛情感慨中也可窺見他仕途失意的不幸遭際。
第四首開頭兩句只是描寫環境,人物並未出場,但景物描寫中隱含着人物的感情活動。「哀箏隨急管」,不只表現出急管繁弦競逐的歡快、熱烈和喧鬧,也暗示出聽者對音樂的那種撩撥心弦的力量的特殊感受。照一般的寫法,這兩句似乎應該寫成「櫻花永巷垂楊岸,哀箏急管相馳逐」,現在卻以「何處」發問領起,先寫聞樂,再寫樂聲從櫻花盛開的深巷、垂楊飄拂的河邊傳出,傳神地表現了聽者聞樂神馳、尋聲循蹤的好奇心。
三、四句寫「東家老女」婚嫁失時,自傷遲暮。宋玉《登徒子好色賦》說:「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指女兒)。」可見東家老女之所以不嫁,並非貌不美,只是家境貧寒。這兩句先推出人物,再展開一幅麗日當天,春光將暮的圖景。不用任何說明,讀者自能想見容華絕世而婚嫁失時的東家老女面對春光將暮之哀傷。 五、六句寫另一女子。溧陽公主是梁簡文帝的女兒,嫁侯景,為景所寵。這裡借用此名代稱貴家女子。同樣是陽春三月,麗日當天,一邊是年長難嫁,形單影隻;一邊卻是少年得志,夫婦同游。用對比鮮明的圖景,表現了兩種不同社會地位的女子完全不同的境遇。
結尾寫東家老女歸來後的情景。暮春三月、芳華將逝的景色,絲管競逐、賞心樂事的場面,貴家女子得意美滿的生活,觸動了她身世孤孑之感,增添內心的苦悶與哀怨。在漫長難挨的深夜展轉難眠。末句以不解人意的梁燕猶「聞長嘆」,反襯東家老女的痛苦心情卻無人理解與同情,側面虛點,倍覺雋永而有餘味。
歷代詩家都有以美女的無媒難嫁,朱顏的見薄於時,寓才士不遇的詩歌傳統。這首無題從內容到寫法,都很容易使讀者聯想起曹植的《美女篇》、《雜詩·南國有佳人》以及其他一些比興寓言體作品。
李商隱的無題,以七律為主要形式。這類無題,以抒情的深細婉曲,意境的含蓄朦朧為主要特色,多取抒情主人公內心獨白的表達方式,很少敘寫事件、人物和客觀生活場景。這首七古無題卻不主抒情,不作心理刻畫,以第三人稱的表達方式,描寫出一幕有人物、有事件的生活場景,詩的旨意通過生活場景表現出來。語言樸素無華,與七律無題那種華美而富於象徵暗示色彩的語言有所區別,別具一格。
李商隱
李商隱(約813年-約858年),字義山,號玉溪(谿)生、樊南生,唐代著名詩人,祖籍河內(今河南省焦作市)沁陽,出生於鄭州滎陽。他擅長詩歌寫作,駢文文學價值也很高,是晚唐最出色的詩人之一,和杜牧合稱「小李杜」,與溫庭筠合稱為「溫李」,因詩文與同時期的段成式、溫庭筠風格相近,且三人都在家族裡排行第十六,故並稱為「三十六體」。其詩構思新奇,風格穠麗,尤其是一些愛情詩和無題詩寫得纏綿悱惻,優美動人,廣為傳誦。但部分詩歌過於隱晦迷離,難於索解,至有「詩家總愛西崑好,獨恨無人作鄭箋」之說。因處於牛李黨爭的夾縫之中,一生很不得志。死後葬於家鄉沁陽(今河南焦作市沁陽與博愛縣交界之處)。作品收錄為《李義山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