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錯的春聯(王延忠)
作品欣賞
貼錯的春聯
接近年關，父親就開始了他一年一度的文事活動，揮筆灑墨地忙碌起來。
那時的農民，讀書識字的人不多。父親雖然只念了一年的私塾，但顏體的毛筆字寫得有筋有骨，東半截的村鄰們都找他給寫春聯。
年年的這幾天，是父親最忙碌的時候，也是父親最得意的時候。前街后街的村鄰們，拿着一卷卷紅紙走進我們的家門，遞上的都是樸實而憨厚的笑臉。他們或站或坐，向父親做出一個簡單卻又具體的交代，說明他家的春聯今年都寫什麼。
農家屋農家院不是很大，春聯的種類卻需要很多。一般的家庭，大門和房門要寫，櫃箱和年畫的兩側要寫；雞架和狗窩要寫，豬圈和牛馬棚要寫；個別的人家，什麼三代宗親，狐仙堂，灶王爺都要寫。來寫春聯的人家太多，父親怕弄混弄錯，就在每一家的紅紙背面用他的速記符號記上。家裡真像辦喜事，炕上柜上擺滿了一個個紅紙卷。
有人的性格急，送來就想取走。父親自己忙不過來，就動員全家和他一起忙活。奶奶和母親幫着裁紙，我幫着研磨，父親端坐在八仙桌旁，懸腕不停，屏住呼吸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仿佛他的才華他的功力都在筆下的這張紅紙上。他寫完一條，快速交給身後的爺爺，爺爺把這些帶着水分的墨跡放在燒熱的炕頭去烘乾。
也有的人家，可能是年關太忙，寫好了烘乾了的春聯也不來取，占了炕上很大的地方，父親就叫我給那些人家送去。我很樂意幹這個差事，在家研磨累得手脖子焦酸，出去送春聯早一會晚一會回來都行，
在外面放放風，還可以和小朋友玩一會打冰尕。最重要的，是我到了哪家，哪家都是送給我一點好吃的，粘糕、粘豆包，白面饅頭什麼的都有。我知道，他們送東西，不是謝我，是感謝父親，所以給的東西就全接着，塞到口袋里，回家偷偷地放在一個地方，餓的時候就拿出來吃，讓小夥伴們都羨慕我。
有的時候，母親抱怨父親，說你會寫這幾個字，害得全家人不得消停，想掃掃房收拾一下屋子都沒有時間。父親總是咧嘴一笑說，咱家聞不到書香，再聞不到墨香，將來孩子對文化就沒有了接續。母親只好偷着皺眉頭，還有什麼辦法呢！
到了大年初一，父親總是背着手到各家各戶去走一走，聽一聽別人的奉承，欣賞一下自己的書法。別人一誇他的字寫得好，父親的臉比春聯的紅紙還燦爛。可能，這是他人生最大的價值。
不過，也有意外的笑話發生。那年，後院的李老五把房門上的橫批貼錯了。父親寫的上聯是「爆竹聲聲辭舊歲」，下聯是「瑞雪飄飄迎新春」，橫批是「五福臨門」。李老五兩口子都不識字，把「肥豬滿圈」貼在了橫批的位置上。父親站在他家的門口看了半天，沒有進屋，轉身就回了家。進了屋，他就搖頭吧嗒嘴。爺爺問他怎麼回事，他說李老五把「肥豬滿圈」貼在了房門上。
爺爺說，錯就錯了，他不知道，就別告訴他。
父親說，那不行。大過年的，「肥豬滿圈」貼在門上不吉利。
全家人怎麼勸也不行，父親堅持着要把李老五家的橫批改過來。他重研磨，重潤筆，用一塊小紅紙又工工整整地寫好了「五福臨門」
四個字，讓我給李老五家送了過去。
我剛剛回到家，李老五後腳就跟來了。他笑呵呵地說，今天一大早，他老舅來我家就說橫批貼錯了，讓我改過來。我說改啥呀，咱這破屋子比豬圈也強不了多少。再說，過幾天我家的母豬就要在屋裡下崽子，貼上這個橫批，算是豬的喬遷之喜。
李老五喝了一碗開水，吃了一把瓜子，笑嘻嘻地走了。
不管怎樣，李老五家貼錯橫批的事情成了一個大新聞，不少好事的人在門外指指點點，不識字的婦女也當笑話來講。李老五卻說，貼的正對，貼的正好。
作者簡介
王延忠，高級教師，陝西山陽人。喜愛讀書，酷愛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