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爱情记住的角落(张新春)
作品欣赏
被爱情记住的角落
小时候,听长辈们说,有两种人能看见鬼,一是小孩子,眼睛净;一是多病的人,阳气不足——白天可见,晚上尤其可见。所以,我不记得我5岁前独自走过夜路——有研究表明,人类开始记事的最早年龄平均是3-3.5岁,我的脑智发育应该差于平均水平。小孩子逼不得已夜出时,那也要大人抱着并用衣物蒙住头。
一天夜里,忘记是为了什么事儿了,11岁的我要领4岁半的妹妹跨过半个村子去到最西边的三姨家。
印象中,村西总是不好的,其次是村北,最好的是村中,大队(后来恢复叫村)部就在村中。一个小村庄能有多大,但也是有“地域差别”的。我的村庄东西7街(俗音该或杆儿)、南北3路,很“井田”的,我见过的村庄都没这么规矩,据说是当初下放来的老县委书记帮助规划、实施的。
我非大人,妹也没蒙头。我俩紧依着忐忑不安地走在黑影婆娑、偶有鸟归猫窜的村路上……无知者无畏,我想我当时一定比妹还要惶恐害怕。
我说:你看月亮——(配合以手指)
妹问:哥,晚上的月亮是不就是白天的太阳?
我说:不是……
妹问:哥,月亮为什么不圆呢?
我说:听说被天狗咬了……
我一定不懂装懂地解释了,妹一定似懂非懂地点头了。没话找话,是为了打消恐惧,尽快走完这漫长的夜路。
还好,那一次,我们没遇见鬼,而且经过了据说经常闹白衣鬼的小大坑和土屋。坑里依然蓄满了水,土屋依然没有任何光亮。
小时候跟二舅学钓鱼,我曾在那坑里钓到过一条二斤多重的红鲤鱼呢!很吉兆的!夏天戏水,冬天滑冰车,那长年有水的坑是孩子们四季的好去处。
那土屋早已塌毁,它原来属于一个鳏寡孤独的“五保户”;没人住,没人莳弄,夏天,前院后园总是青草棵子幽深没人,最适宜猫狗狐鼠和鬼藏身了——包括土屋内。
前几年回村,我看到,那小大坑已填平,那土屋已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几座器宇轩昂的新房及几圈围墙森严的新院落。我真佩服那些房主人的胆量。
小大坑和土屋中间那一下雨就泥泞不堪、一阳光就尘埃灿烂的村路也变成不宽不窄可以错过马车(已很少有用的了)的柏油路了,并依然悠闲悠长悠远地通向苗圃、西大坑、茨林子村……
邻居有点儿驼背、整天嘿喽气喘、同姓非同血缘的小爷据说见过那白衣鬼。小爷说:那女人还那么好看,一身白衣,披肩长发;瓜子脸,非常白;大个儿,“个高门前站,不打扮也好看”啊!左手一把花,右手一张纸,走起路来脚不沾地儿,嘴里还“忠温、忠温”地念叨个不停……
母亲后来也讲过那女人,说就是村西老常家的大姑娘,并说长得好看得了不得;忠温就是老郭家大小子,村里电工。
按照现在的讲法,我想或可称那大姑娘为“村花”。遗憾的是我不认识她,也没什么印象,变成白衣鬼后我也没见过。
老郭家我知道,是省城来的“五七战士”。他家和我家一趟街,他家在最东头,大队给盖的四间青砖房,村里独一份儿。他家小儿子忠让和我是小学同学。我去过他家,进门厨房,左边一间,右边两间,炕上炕下,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没见过那么阔的;更有挂钟、台式戏匣子(电子管收音机)、地柜、圆桌等一些稀罕玩意儿。他家女儿也都好看,没见过的好看。我们两家中间有个老黄家,9个姑娘,都不磕碜,但都没那么好看——老九小名叫“带弟”,却没有老十。
“是那姑娘先喜欢上的郭家大小子……”母亲讲。故事似乎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相反。
那时村里都穷,老常家更穷,开春青黄不接,饭都吃不上,大队发的“返销粮”也不够。那时家家孩子多,老常家孩子更多,越穷越生,肩挨肩儿的,该娶的娶不上,该嫁的嫁不出去,孩子长得倒都挺好。
他家大姑娘人很好,长得也好,能干,家里外头一把手,爸妈也指(依靠的意思)着她,看弟弟带妹妹,洗衣服做饭,样样能拿得起。
那时候运动多,批林批孔,批邓反右,批“四人帮”,学大寨,学小靳庄,学哈尔套,老搞文艺演出,穿不好吃不好精神头好。老常家大姑娘也是活跃分子,老郭家大小子就不用说了,也算大队部的人,都是积极青年。
那时咱们村有个大俱乐部,一般大队没有,很气派,经常演电影,里面还有一排排的长椅子;毛主席去世时我们就在那里搭灵棚,都去哭啊!
一来二去的,大姑娘、大小子就认识了。开始追求,女的追男的,像刘巧儿喜欢赵振华(评剧《刘巧儿》主人公);那大小子也有意。渐渐地,周围人也都看出来了。倒是很般配的一对儿。风言风语有,但很少有说不好的。
老郭家人家也很好,大小子也不错,当电工,就自己务、自己钻。电工是好活,没点儿文化干不了,上一个电工就电死了。那时孩子们也没法儿正经八百念书啊!常家大姑娘也没什么文化。
后来老郭家爸妈知道了,反对他俩交往,不过也不是极力反对。老常家条件也是太不好了。要是没有后来的回城,估计俩孩子也能成。
忽然有政策了,“五七战士”、下乡青年可以回城了。哄哄有一阵儿,大姑娘、大小子还在交往,但心也都不落(俗音烙)底儿。终于有一天,回城的信儿准了,老郭家那边开始收拾屋子、装车了……我们都去送,羡慕人家,大人孩子全走了。大小子看上去是愁眉苦脸的。常家大姑娘好像没在场。
哎——我们继续过我们的穷日子。
忽的有一天,村里炸开锅了,说大姑娘上吊自杀了,就在那土屋房梁上。那“五保户”是她叔,强活啊!有点儿钱就买酒喝,没钱,就小卖店赊、左邻右舍借(那时酒也是可以借的!)也断不了喝,那年冬天冻死屋里了。
村里人能说啥,可惜了了,多好的姑娘,说死就死了,心太横(俗音hèng)了。
男女的事儿啊——最伤人了,也最要命了。
听说是收到郭家大小子的诀别信了(压垮大姑娘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是造孽(孽缘的意思)啊!但也怪不得人家大小子。大姑娘开始还抱有一线希望呢!
也有追求、喜欢大姑娘的,都看不上眼儿。爹妈亲戚,谁都劝不了,主(俗音足)意可正了。也有惦记(非正当、企图不良的意思)人家的……
那些下乡青年也有不少和咱当地丫头小子处对象的,成的少,多数都说分就分了,没有那么想不开的。前院老宋家小子就是和女青年结的婚,也有孩子了;后来落实政策,随女方进城了,也挺好,管他干啥工作呢!
白衣鬼那时传得很厉害,就说是老常家死了的大姑娘啊!夜里也被用来吓唬哭闹的孩子。去你三姨家、老舅家不都经过那小大坑和土屋子么。我们也没见过那白衣鬼。你小爷说他见过,谁信呢!他整天病病歪歪的。
我们倒是不怕,能见到也好。好姑娘,变鬼也是好鬼,不会吓人害人(作祟)的。
老郭家走不少年了,老太太岁数也不小了。他家老邻居一直还和他家有来往;那家的老媳妇老郑太太还曾去城里他家做过保姆,伺候老太太。村里的事儿,老郭家一定也是知道的,大姑娘的死就更不用说了,可能白衣鬼的事儿也是知道的。老郭家的事儿当然也会传回村里。
那大小子回城后考了学,工作很好,成了家,当了大官,前两年说因为经济问题(腐败?)进去了;听说没儿女,老话讲叫“天独”(今有而失之谓为“失独”)。没孩儿没崽儿的,要那么多钱干嘛!他的岁数也该不小了。
如今,这俩孩子,一个在地狱,一个在监狱。
俩孩子当初要是结合了能咋样呢?谁也说不准,反正白衣鬼的事儿是不能有了。
作者简介
张新春,笔名高穹。70后人,生在美丽的海滨城市大连,中共辽宁省党校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