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充(王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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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
「血液極易引發交叉感染,你也要注射疫苗。」村醫一臉嚴肅地說。
「啊?!」父親大吃一驚說,「打疫苗?真倒霉,俺從哪兒去弄那麼多錢呀?」
父親急忙拉起我回家,只幾下就收拾好獨輪車,推出家門。碰巧遇上鄰居家的小玩伴也嚷着要去,父親一把拽他上車。上個世紀70年代大多數家庭連一輛自行車都沒有,父親最拿手的是這獨輪車。
獨輪車一路向北。
從村莊到縣城約五里路,不一會兒就到了縣城,父親給我和玩伴各買了一個麻花和一個氣球,我們高高興興邊吃邊玩,可是父親沒捨得再花幾分錢打打牙祭。
到醫院,掛號,排隊,看醫生,一番重述。
「你們倆都必須注射疫苗。」醫生瞥一眼父親問道。
「大夫,我能否不打針呀?狗沒有咬到我,只是不小心劃破了手。」父親分明心疼錢,又想聽醫生說「不注疫苗也行」的安慰話。
「大叔呀,花十幾塊錢保一條人命,值!我開好方子你每次取藥帶回去,交村醫注射又省下幾塊。」醫生一邊說,一邊把方子遞給父親。
那個年代,幾乎無工可打,也無處掙錢,誰偷偷掙幾塊錢就是「長資本主義尾巴」,開全村批鬥大會就割掉他的「尾巴」。
到收費窗前,父親放慢腳步,又盯着看了我一眼,嘴唇翕動幾下。接下來付錢,取藥,奔出醫院大門。
獨輪車一路向南。
穿過一個村莊就望見我們家了,才一會兒不鬧,小夥伴便趴在車梆睡着了。父親一邊飛快地推着小車,一邊放開喉嚨唱道:
在宮院我領了萬歲旨意,上前去勸一勸駙馬愛婿……常言道,當面教訓子,背地裡無人再教妻……」
這是父親平生最愛唱的《打金枝》,唱得正起勁,忽聽有人喊:「國朝大哥,興致這麼高,有好事呀?」
「喲,是他滿囤叔呀,又轉悠着拾柴吶!」父親扭頭向田裡望去。
這人是剛過那村的,住南頭一間小屋,隔着腳下這方土地與我們村相望。聽父親說過,他是孤兒,打一輩子光棍。父親挑菜去城裡賣時偶爾到他家歇腳,喝碗水,也留點菜給他。
此時,父親已放穩獨輪車,伸手到後腰間拽下他心愛的煙袋,手指伸進去捏出一小撮碎葉裝滿煙鍋,點着猛吸兩口,從鼻孔冒出兩股濃煙,嗆得他乾咳了幾聲。
父親見滿囤湊上來,又從煙袋裡取出一截皺巴巴的紙片,捏一小撮煙葉放在紙上,遞給他。
什麼好煙葉呀?」滿囤笑問。
「這年頭鍋都難揭開啦,還能有什麼?」父親答道。
只見滿囤用舌尖沿着紙片邊緣舔了過去,然後再捲成一個小喇叭狀的煙捲,點着猛吸一口,眉頭一皺,做了一個鬼臉。
「這,這,這那裡是煙葉,分明是紅薯葉?味怪、嗆人,還是不吸得好。」
接着問進城作什,父親一五一十數落着。
沒等說完就只聽「哎呀」一聲,滿囤擼起褲腳露出一個小坑狀的傷疤。
「昨天傍晚一條狗鑽進我那小屋裡偷吃窩頭,一怒之下操起鐵鍬想教訓教訓它,沒打住,那狗見我擋在門口,兩眼放出凶光。說時遲那時快,它猛地向我兩腿間竄來,被我一使勁夾住,狗見沒了活路便狠狠咬住我的腿,我慌忙鬆開腿,被狗牙扯下一小塊肉皮來。」滿囤說着又拉拉褲管。
「哎,看來如今的狗專愛咬人了!」父親長嘆道。
「是呀,現在人都吃不飽,哪來狗的糧!」滿囤嘆一口氣說,「咱人都幾個月嘗不上一丁點兒肉星,想必那狗也饞得不行,冒死咬人算解饞吧?!」
「醫生說狗牙有毒,傷口那麼大,一定要注射疫苗,否則染上狂犬病就整天像狗一樣嚎叫……」父親把醫生的話又複述給滿囤,警告語氣中夾着幾分關心。
「嘿嘿,不打緊的。俺孤身一人也活夠了,早死倒落個輕鬆。如今掙錢那麼難,幾塊錢就能難倒英雄漢,休想讓俺去醫院,除非天上先掉一沓錢來!」他耷拉着頭,一臉無助的樣子,催促說,「快晌午了,趕緊回家吃飯吧,別誤了打針。」
作者簡介
王寧寧,中國散文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