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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二哥(郭文)

芳菲二哥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芳菲二哥》中國當代作家郭文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芳菲二哥

這個十分有趣然而卻又悲催的故事,距離今天有整整半個世紀了,說起來毫無任何新聞價值,不過,人老了都懷舊,而且記憶力還驚人,任何一個事件,哪怕是針尖兒大的細節,都能絲毫不差的描述出來。讀者諸君不要嫌我囉嗦,你們就當是飯後茶餘吹牛的談資吧。

故事的主人公是我的一個叔伯二哥,按族譜算,還沒有出五服呢,不近也不遠,他的名字叫郭芳菲,至於他為啥叫這個特別女性化的名字?我到今天也搞不清楚,我問了很多人都頭暈,他的名字簡直成了一本糊塗賬,就跟他的一生那樣充滿懸念。反正,郭芳菲是一個孤零零的跑腿子——就是光棍兒的意思,東北那裡管討不到老婆的男人都這樣叫法——沒有女人的約束,沒有孩子的羈絆,他可以任意胡來,干一些荒唐事,最後悽慘地死去,死得那個叫人揪心呢。好了,我是有一些囉囉嗦嗦,我還是從頭說起吧。

我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正趕上文化革命運動,由於我爹在解放前積攢了一點兒田產,解放後就被扣上了剝削階級和黑五類的帽子,相應的,我就是地主崽子。儘管我每次考試都是班級第一名,由於家庭出身問題,我始終沒有戴上紅領巾,為這件不公平的事,我萬分委屈地哭了兩次鼻子。

有一天,我走在上學的路上,我的脖子突然被套上了一條鮮艷的紅領巾。我驚喜萬分,扭頭一看,原來是我的二哥郭芳菲,他笑嘻嘻地說,戴上它,你就跟貧下中農的孩子一樣了,好好學習吧。

當我美滋滋地戴着這條從天而降的紅領巾走進教室的時候,你們可以想象一下發生了什麼?毫無疑問,整個教室瞬間炸了鍋,面對起鬨、怪叫、做鬼臉、吐唾沫,我羞臊得捂着臉,差一點兒沒有哇哇大哭起來。幸好,教我們語文的劉老師給我打了圓場,他說是他按照校長的意思發給我的。這件糗事兒,令我刻骨銘心,也是我至今念念不忘郭芳菲的原因之一。

據說,郭芳菲在舊社會讀過幾天私塾,他高低算個文化人,他長得濃眉大眼相貌堂堂,原來是有老婆孩兒的,可是,他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老婆害怕了就跟他離婚了。那個年代,離婚可是稀罕事兒,因為生了孩子的女人離開男人一般是無法活下去的。

那時候,幾乎天天搞運動,大喇叭里響着東方紅的旋律,萬歲喊得震天響。有一次,革命群眾在隊部里集會傳達學習紅頭文件,社員們幹了一天活,累得人困馬乏,誰還有心思座談心得體會呢,巴不得早點兒回家睡覺去。未了,大隊書記帶頭高呼敬祝偉大XX萬歲萬歲萬萬歲,底下的回音稀稀拉拉的。我這個二哥郭芳菲,他竟然大聲咕噥道:瞎扯呢,千年王八萬年龜,沒見過誰能活一萬歲。這下子就像扔個定時炸彈,冷場了,會場靜寂得喘氣兒聲都能聽得見,大隊書記嚇得臉色鐵青,可他又不敢含糊,就問是誰瞎說呢。郭芳菲在人堆里站起來說是我,本來就是這回事兒嘛,禿頭虱子明擺着,人活一百歲都少見。

大隊書記環顧左右說,郭芳菲你啥話都敢說,你思想有問題,會議結束後你跟我去大隊部一趟吧。那時候,叫普通社員去大隊部一趟沒好事兒基本是開批判會。郭芳菲不傻,他清楚自己出風頭逞口舌之快這個錯誤的嚴重性,侮辱導師就是反革命,輕則游大街,被紅衛兵拳打腳踢,重則判刑乃至於槍斃。於是,他嗯嗯着,趁着散會時候人多混亂,撒丫子就跑。他這一跑,一年之內無影無蹤。等到大隊書記倒台子換領導了,他覺得沒大事兒了才悄悄溜回來,回到家一看,炕上只剩下一個行李捲兒,老婆帶孩子走了,不知去向。

後來,郭芳菲自己說他一直躲藏在哈爾濱市里了,大城市人多得像螞蟻似的,沒人認識他。至於他怎麼生活的,他就說做小本生意了吃飯沒問題。當他從帆布挎包里掏出來一包白色橡皮套,鼓起腮幫子用嘴吹成個大氣球,向我們小孩子二分錢一個進行兜售的時候,我們都明白了,郭芳菲走到哪裡都是餓不死的。

那個情景,就與馮小剛電影裡演的一樣,用避孕套當氣球玩,賺小孩子們的錢。郭芳菲是有生意頭腦的人,反正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他就索性破罐破摔,自動退出了生產隊,不當社員當起了買賣人。計劃經濟年代,日用商品匱乏,憑票供應,郭芳菲就從哈爾濱國營商店裡一大包一大包地買回來積壓的貨底子,針頭線腦小鞭炮虱子藥老鼠藥之類,他騎着破自行車,前村後屯,走街串巷的吆喝,有點兒像《平凡的世界》里的王滿銀。大隊幹部找他兩次,批評他走資本主義道路,訓誡他要走正道,他大眼一瞪頂撞人家,說:「你說社會主義好,那你給我再找個老婆吧。」

不久,學校的劉老師就給郭芳菲介紹了一個帶三歲小兒子的寡婦。開始,他是歡天喜地的,借生產隊的馬車去很遠的地方把人家母子接過來。那段時間,他的衣服洗得乾乾淨淨,小分頭也梳得板板整整,甚至,他還主動要求回隊,參加生產勞動,在集體裡有說有笑的。人們說:郭芳菲這下子學好了,他變了個人兒。然而好景不長,他突然變了嘴臉,朝隊長要了馬車,竟然把人家母子原路送回。問其緣由,他的回答讓人哭笑不得。他說:我這不是給人家拉幫套嘛,白給人家伺候兒子,那個帶把兒的小兔崽子,到我這兒半年了也沒叫一聲爹,他長大了要上學要說媳婦,這得花我多少血汗錢呢。在人們的稍稍理解同情的目光中,他又甩了一句:那女的不好看,親嘴都得關燈,摸黑進行。他如此混蛋,簡直讓人無語。

隨着年紀增大,郭芳菲越來越懶散成性,他喝酒賭博找野女人,有點兒小錢,就任性花掉,沒錢了,就到處蹭吃蹭喝,反正,他成了遊手好閒好吃懶做的二流子。他的名譽是敗壞了,本家族的親戚們都不願意搭理他,他成了孤家寡人。他偶爾來我家蹭飯,每次來都不空手,油筆小刀橡皮泥的給我討喜,還一本正經地說:「好好學習啊,長大了爭口氣。」我媽總是憐惜地勸他再討個老婆,問他積攢多少錢了,他就顧左右而言他,不耐煩了就說:「老嬸子,你別管我,啥人啥命,說不定我哪天就死了呢。」

在他走後,我媽悄悄對我說:「啥叫王二小趕豬——不往好道兒上走,這就是!這人沒囊沒氣,不上進哪,你還是離他遠點兒的吧!」此後,芳菲二哥再來我家,我媽就不冷不熱的,芳菲二哥不傻,他就再也不來蹭飯了。

我上初中時候就包產到戶了,我去了縣城的姐姐家住宿,好幾年也看不到芳菲二哥。放寒假了回家,突然就想到了他,一問,才知道他失蹤了好幾年了。因為,一個遊手好閒的不學好的跑腿子,沒人瞧得起,避之不及,平時是沒人注意他的,一旦想起他,才恍然大悟:咦,這個人怎麼不在了呢?

關於芳菲二哥的失蹤,有幾個版本。大致是:第一個,死了。開春跑江排的時候,有人在嫩江的河套里看見一個屍體,模樣非常像郭芳菲,只是面目模糊不清了,被河裡的大魚把臉上的肉啃光了。第二個,進局子了。郭芳菲販毒吸毒,被公安抓進了監獄,判了無期徒刑。這兩個結局,都具有悲情意味。我雖然不大相信,但是根據他的窮困潦倒情況,他走下坡路下場不好,是大有可能的,叫人無比痛惜。第三個,好好活着呢。曾經有人在哈爾濱街頭碰見了郭芳菲,他和一個女人,挎着胳膊,那個女的好像他原來的老婆,歷經磨難,夫妻破鏡重圓了。這,類似於小說作品大團圓的結局,非常符合人們的善良願望,但是,它不具有生活的邏輯性,可能性微乎其微。

總之,我這個二哥郭芳菲,他讓人心痛,僅僅因為一句話,僅僅是說了眾人不敢說的大實話,就落得個家破人亡的悲慘結局,令人噓唏不已,這個教訓實在要汲取。[1]

作者簡介

郭文,本名郭紹安,1965年出生,酷愛文學創作,血液里有漫遊天下的因子,雲南省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