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支頓夫人(計宗道)
作品欣賞
艾支頓夫人
他的朋友多數和他的情形差不多。我還記得幾位:有一位是個年輕的工人,談吐很好,可是時常失業,一點也不是他的錯兒,怎奈工廠時開時閉。他自然的是個社會主義者,每逢來看艾支頓,他倆便粗着脖子紅着臉地爭辯。艾支頓也很有口才,不過與其說他是為政治主張而爭辯,還不如說是為爭辯而爭辯。還有一位小老頭也常來,他頂可愛。德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他都能讀能寫能講,但是找不到事做;閒着沒事,他只為一家瓷磚廠吆喝買賣,拿一點扣頭。另一位老者,常上我們這一帶來給人家擦玻璃,也是我們的朋友。這個老頭是位博士。趕上我們在家,他便一邊擦着玻璃,一邊和我們討論文學與哲學。孔子的哲學、泰戈爾的詩,他都讀過,不用說西方的作家了。
只提這麼三位吧,在他們的身上使我感到工商資本主義的社會的崩潰與罪惡。他們都有知識、有能力,可是被那個社會制度捆住了手,使他們抓不到麵包。成千論萬的人是這樣,而且有遠不及他們三個的!找個事情真比登天還難!
艾支頓一直閒了三年。我們那層樓的租約是三年為限。住滿了,房東要加租,我們就分離開,因為再找那樣便宜,和恰好夠三個人住的房子,是大不容易的。雖然不在一塊兒住了,可是還時常見面。艾支頓只要手裡有夠看電影錢,便立刻打電話請我去看電影。即使一個禮拜,他的手中徹底的空空如也,他也會約我到家裡去吃一頓飯。自然,我去的時候也老給他們買些東西。這一點上,他不像普通的英國人,他好請朋友,也很坦然地接受朋友的約請與饋贈。有許多地方,他都帶出點浪漫勁兒,但他到底是個英國人,不能完全放棄紳士的氣派。
直到我回國的時際,他才找到了事——在一家大書局裡做顧問,薦舉大陸上與美國的書籍,經書局核准,他再找人去翻譯或——若是美國的書——出英國版。我離開英國後,聽說他已被那個書局聘為編輯員。
離開他們夫婦,我住了半年的公寓,不便細說;房東與房客除了交租金時見一面,沒有一點別的關係。在公寓裡,晚飯得出去吃,既費錢,又麻煩,所以我又去找房間。這回是在倫敦南部找到一間房子,房東是老夫婦,帶着個女兒。
這個老頭兒——達爾曼先生——是幹什麼的,至今我還不清楚。一來我只在那兒住了半年,二來英國人不喜歡談私事,三來達爾曼先生不愛說話,所以我始終沒得機會打聽。偶爾由老夫婦談話中聽到一兩句,仿佛他是木器行的,專給人家設計做家具。他身邊常帶着尺。但是我不敢說肯定的話。
半年的工夫,我聽熟了他三段話——他不大愛說話,但是一高興就離不開這三段,像留聲機片似的,永遠不改。第一段是貴族巴來,由非洲弄來的鑽石,一小鐵筒一小鐵筒的!每一塊上都有個記號!第二段是他做過兩次陪審員,非常的光榮!第三段是大戰時,一個傷兵沒能給一個軍官行禮,被軍官打了一拳。及至看明了那是個傷兵,軍官跑得比兔子還快;不然的話,非教街上的給打死不可!
作者簡介
計宗道,品詩文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