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邵成英)
作品欣賞
背影
二十歲那年，我從中師畢業分配到一所鄉村初級中學任教。
這所初中離最近的場鎮三十里，只有六個教學班，八個公辦教師，四個民辦教師。除了校長夫人是女性外，其餘十一人清一色的戴發修行的和尚。
此種環境，給我們的戀愛婚姻帶來了巨大的困難。找有城鎮戶口的女孩吧，人家看不起我們：那樣低的社會地位(為了提高教師地位，國家從1985年起專門設立了教師節，這足見當時教師社會地位之低，不然政府何必多此一舉)，那樣少的經濟收入(當時我的工資是每月四十二元五毛大錢，不及當時有些個體戶一天的收入，當然現在也趕不上)，誰會嫁給教師，除非她瞎了眼，或者確實對教師情有獨鍾；或者，她智力有問題。找一朵向陽花(當時有歌唱道：「公社是棵長青藤，社員都是向陽花」)吧，我又心有不甘：十二年的寒窗，父母的期望，自己的夢想，難道就付諸東流了？好不容易才跳出「農門」，難道又要去面朝黃土背朝天嗎？
蹉跎歲月，倏忽即過，轉眼已參加工作五年，但紅鸞未動，婚姻無着，只好借酒澆愁。但正如古人所說，「借酒澆愁愁更愁」，更愁更醉酒，酒後又是愁，循環往復，痛苦不已。
一個周六，我回到離學校五十里的老家。祖母見我回家，比平時多炒了兩個菜。昏黃的電燈光下，我端着酒杯，左一杯右一杯地往喉嚨里倒熱辣辣的高粱酒。父母關心地問我的話，我十句中沒聽清一兩句，只是隨口漫應着。喝着喝着，突然覺得頭痛欲裂，天旋地轉，隨即倒在地上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朦朧中，我發覺身下的床在晃動。睜眼一看，我哪裡是躺在床上？我分明是躺在架子車上。我掙扎着坐起身來，兩手按着滾燙的太陽穴，借着清冷的月光，我看見母親在後面吃力地推着車子。母親頭上冒着白蒙蒙的霧氣，我知道那是母親的汗水凝結而成的；前面，父親弓着背，一步一步地掙扎着前進。架子車此時正在上一個又長又陡的坡。我看不見父親花白的頭顱，我看不見父親慈祥的眼睛，我只看見月光下父親佝僂着的腰身，奮力拉車的背影。
啊!父親!母親!
你們給了我生命，你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含辛茹苦地供我和我的弟妹們讀書。現在，我有了工作，不僅未能報答你們的養育深恩，還要讓你們為我愁腸百結，為我食不甘味，寢不安眠，還要用你們衰弱的身軀，老邁的力氣，送我這不肖之子去醫院。
我真是不肖啊，父親，母親!
架子車終於拉上了長坡，父親來不及站一下，喘一口氣，又用羸弱的雙肩頂住車槓，一步一步地朝坡下挪去。父親瘦弱的身軀是架子車的剎車。沒有父親的用力抵住，沒有母親的盡力扶助，架子車會像脫韁的野馬一樣朝坡下衝去，其結果是什麼，想想就會讓人不寒而慄。
「躺下，兒子!」是父親嚴厲而又慈愛的聲音。
「聽話，兒子!」是母親飽含熱淚的叮囑。
我順從地躺下，側過頭，月光正從西邊斜射過來，把父親和母親的背影拉得老長老長，像兩根頂天立地的柱子。
啊!是的，在兒女心目中，無論何時何地，父母總是自己人生的支柱，是自己遮風避雨的保護傘。他們竭盡所能，燃燒自己，犧牲自己；他們別無所求，只求自己的子女健康地成長，幸福地生活。 啊，父親！啊母親!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那吐絲的春蠶，那成灰的蠟炬，不正是天下父母的最好的寫照嗎？
作者簡介
邵成英，四川省資中縣第二中學高中語文高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