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馬進思)
作品欣賞
老梁
只要在姓前加個老字，就知道已不再年輕。
見到老梁，一切都寫在臉上。
老梁高鼻子，小眼睛，平頭，卻沒有一根白髮。一臉橫七豎八的皺紋間，零碎地散落着幾顆灰黑的斑點。老梁身材沒有人到老年的臃腫，顯得精瘦、幹練。 與老梁相識，是跟同鄉吃飯的桌上。那天老梁穿件呢子大衣，黑色的；系條圍巾，白色的。給人的感覺，是刻意的「五四青年」扮裝。
同鄉說，老梁是他們學校後勤處的工人，年前就退休了。之前對對他兒子特別好，時常逗着玩。常說的一句話是，若認他做乾爹，就買遙控小汽車。他兒子說，把遙控小汽車買來了再叫。沒想到老梁真買了，花了近千元。他兒子把藍色的遙控小汽車摸來摸去，愛不釋手。可當老梁讓他叫乾爹時，卻抿着嘴，不說話。同鄉也讓兒子叫，可兒子抿着嘴，小腦袋一個勁兒地搖晃。
老梁把遙控小汽車給了他兒子。同鄉過意不去，給老梁錢，可他執意不收。還表現出很生氣的樣子，說如果認他這個老哥，就把錢收回去。如果不認，他馬上就走，就當兩人誰也不認識誰。話說到這份上，同鄉只好讓步。
後來同鄉覺得請老梁吃頓飯，也算是還個人情。一打聽，老梁的住址，和我同在一個小區，不過我在北區，他在南區，就拽我當個陪客。同時一再囑咐，把我兒子也帶上，好讓兩個孩子一起玩耍。
我和老梁所住的南北兩個小區的界限，是一條並不寬闊卻很忙碌的馬路。車流不息，是每天真實的寫照。南北小區臨馬路的房子，是錯落的五花八門的店鋪，其中最多的是飯館。雖說每個門面不大，可裝修風格迥異。有描梁畫棟的，有翠竹穹門的，有古色古香的，有色彩艷麗的，更有名號誇張的。應該說東西南北的美食，什麼樣的風味的都有。至於說正宗不正宗，那是另外一回事。不過快到飯點時，不同口味的人群，就會湧向他們各自挑選的相同或不同餐館。
同鄉問老梁想吃什麼，老梁卻問同鄉的兒子。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地選擇了吃烤鴨。我挑了家常去光顧的烤鴨店，這家店的烤鴨最有特色的味道，是烤鴨的脆皮。不僅色澤紅潤油亮，香味撲鼻，同時，口感脆爽，再加上脆皮上附帶的一絲絲鴨油，吃到嘴裡有些許油滑的爽利。如果在剛剛攤好的薄薄的麵皮里加上鴨肉，蘸上專門的醬汁，和着大蔥絲，黃瓜絲，捲成一卷，滿滿地塞一口，在美味的咀嚼中，慢慢體會到一種享受的美妙。
老梁看來也是這裡的常客，嘴裡一個勁兒誇讚孩子真會選地方，並說烤鴨也是他最愛吃，最想吃的。
坐下細一聊，才知我有兩個同事，跟老梁是光屁股長大的玩伴，就在前幾天，他們還在一起喝酒呢！
吃飯伊始，老梁還表現得有些拘謹，言語也比較少。可喝了杯酒後，老梁的臉色開始泛紅了，話開始也密了，說起了他和我的兩個同事的童年。
貧窮，似乎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但在老梁嘴裡，兩個同事老是向他騙吃騙喝，哄着讓他回家偷奶奶的餅乾，爺爺的糖果之類的。因為那時，老梁家的情況在村里屬好過的，畢竟他父親在煤礦當工人，是吃公家飯的，手頭也相對寬裕。況且他家就他一個男孩子，上面兩個姐姐，一家人都偏疼他。可我的那兩個同事家，都屬於孩子多，家底窮，缺吃少穿更不用說了。自然，老梁就成了他們誘騙吃喝的對象。這已經過去多少年了，老梁一說起來還有些耿耿於懷。更讓老梁耿耿於懷的，是他最看不起的我的兩個同事，竟後來當了村裡的民辦教師，在誰都覺得當民辦教師沒有一點兒前途的那些年裡，我的兩個同事始終堅守在每月只有十多元工資的崗位上，常淪為已成技術工人的老梁的笑話。畢竟老梁一月拿着百十塊錢的工資，這在那個年代，已然成了富人。那時的老梁長得要個兒有個兒，要模樣有模樣，成了周圍很多女孩子家提親的對象。可他當時不知是年輕高傲，還是挑花眼了，總之，沒有一個看上眼的。按老梁的說法，這些女孩子長得不是太胖，就是太瘦。不是太高，就是太矮，達不到他所希望的標準。時間一長，一些說媒的，嫌他事太多，就慢慢地不再去撮合了。
老梁風光了幾年，可後來煤礦效益不行了，在快要淪落到下崗之前，靠着父親一老領導的關係，成功地調到了縣城的一所中學，成了一名正式的後勤工人。在學校裡邊，也有人也給老梁撮合對象，但當對方一聽老梁的身份和學歷，很快就沒有了下文。時間一長，就很少有人提及了。世事多變，讓老梁沒有想到的是，他原本看不起的我的那兩個同事，卻趕上國家出台政策，身份也從民辦教師轉成了公辦教師，成了名副其實的公家人。同時兩人還參加了成人函授學習，拿到了大專文憑。而且工資跟原來相比，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現在他們三個人在一起只要說起工資，老梁說的最多的是後悔。剛調到縣城學校時，老校長也勸老梁，說技工學歷有些低，抓緊時間函授個大專文憑，將來當個勞動技術老師什麼的。可老梁覺得教學生太麻煩，也懶得學習，這樣，在一些雞毛蒜皮的勤雜活中一天天過去了。剛開始自己還覺得挺輕鬆，但慢慢地發現，後勤的活兒越來越多。看着老師工資的增加，老梁也眼熱，動心了，想去考個大專。可等他一問人事幹部，才知教初中至少是本科水平，還必須有教師資格證。老梁對比着一看，發現自身條件和要求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這讓他失去了僅有的一點信心，只想着能快點兒退休就好了。再在學校待着，不全是錢的問題，更重要的是面子問題。
對於錢來說，老梁雖有些羨慕，但不是太缺。況且也沒有什麼大的花費，最多也就是吃吃喝喝。況且他還有一座正在等待拆遷的院子，初步估算得到的款項，會讓很多的老師，羨慕嫉妒恨。可還有一件讓老梁感到憋屈的事，就是到現在都沒有成個家。他一直想着娶一個從未嫁過人的女子，但年齡必須在四十五歲之下。至於說寡婦或帶小孩兒的，都統統不在他考慮的範圍內。可不能明說的是，老梁哪裡知道，在他考慮的這個範圍之內的女人，他已在她們考慮的範圍之外。
更氣老梁的是，在他眼裡最看不起我的那兩個同事，不僅兒女雙全，家庭和美，同時其中的一位，評上了高級教師職稱。另一位也被評為30年鄉村優秀教師。這樣，老梁反而成了他們倆奚落的對象。可老梁最想提起的，還是當年。
酒喝正酣時，老鄉悄悄地告訴我說，老梁其實是個好人，為人挺善良，就是有點兒嘴碎，不會說話，時常得罪了人自己還不知道。有次老梁去他們辦公室換燈管，見一位老師在電腦上下棋，老梁盯着看了一會兒說，「你也愛下棋啊！我有個遠房孫子，跟你一樣，也很愛下棋。」自己說完了跟沒事人似的。那老師當時沒說什麼，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等老梁走後，那老師說：「要不是看到老梁年齡大，真想說他幾句。會說話不會說話，不會說就別說。」旁邊的一女老師也在說老梁，「那天她在辦公室練字，老梁來修壞了紗窗，看見她寫的字，一個勁兒地誇她寫得好，風格跟他堂孫女有些近似。」那女老師當時就回了他一句說：「你怎麼沒說跟你嬸的寫字風格比較近似？」可老梁還在那裡挺認真地辯解，「我沒有親嬸，只有一個堂嬸，已去世了，她不要說寫字，就是把她名字放在她眼前，也不認識。」說得讓那位女老師挺無語。
我沒有想到，吃完飯，老鄉付款時，前台竟說，梁老師早已付了。這時我才恍然明白，剛才老梁說他去個洗手間，竟是藉口去前台結賬了。同鄉要給老梁錢，老梁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個勁兒地說，能看他來，他已經就挺感動的了，怎麼還能讓他花錢呢！兩人推來搡去的過程中，同鄉抵不過老梁的犟勁，就只好作罷。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這時老梁竟從呢子口袋裡拿出兩個紅包，非得給兩個孩子。這不節不年的，收還是不收，弄得我和同鄉都很尷尬。同樣，我兩人也沒抵得過老梁的執拗，只好讓孩子在叫着「謝謝大爺」聲中，接過了紅包。我也尋思着，過幾天約那兩位同事，一起請老梁吃頓飯。
有人說，如果在飯桌上有人說下次他請客，往往會沒有下文。自己蹭了飯又白得了紅包，怎麼也得有個下文，不能淪為別人的笑柄。過了幾天的一個周末，正好有家新開的涮肉館。我讓兩同事去約老梁，老梁沒有推辭，挺痛快的答應了。
吃飯那天，我擔心老梁又搶着付錢，所以在這之前，特意給前台的收款員一再囑咐：「我們這桌的飯錢，除了我來結賬，誰的錢都不收。」留着劉海的收款的小女孩兒，笑着答應了。
那天有些誇張的是，老梁來時，竟坐着一輛奧迪車。我剛開始以為是老梁順道坐人家的車來的，猜測他們是親戚或什麼的，現在也正好是吃飯的點兒。可在飯桌上一說，才知道他們並不是太熟，是老梁特意讓人家送來的，還要求人家吃完飯了送他回家，並答應給人家多加點兒錢。我有些想不明白，這麼近的路，為啥特意坐車來呢？後來老梁在飯桌上的表現，讓人不知道怎麼形容。原本是我請客的，菜該我點。可老梁竟反客為主，很熟稔地點起菜來。似乎是什麼貴就點什麼，我也不好攔阻。好在兩位同事一個勁兒地勸，說人少吃不了那麼多菜，老梁才算勉強地劃掉了兩個菜。還埋怨我的兩同事說，不會在場面上說話，現在日子好了，就得吃好的。兩同事當着我的面，沒有爭論，只是說，誰能像你老梁那麼有錢呢！
在吃飯的過程中，我發現老梁愛喝酒，可酒量並不大。度數並不高的二鍋頭，喝了一杯，話就有些密了。這時的老梁，已沒有了謙恭和他這個年齡特有的持重，而是多了些桀驁不馴。話里話外，表現出退休前的這所學校對他能力的不認可，甚至還說到一個年紀輕輕的主任，差點揍了他一次。說是有年冬天的晚上，主任和女朋友從宿舍出來，不小心摔倒在老梁的宿舍門前，磕掉了一顆門牙。主任挺狼狽地爬起來，就對着老梁的宿舍罵。原因是滑倒他的冰，是從老梁宿舍里潑出去的水結的。其實冰是老梁宿舍里住的一位體育老師潑的洗腳水凍的。體育老師長得人高馬大，一臉橫肉，性格上也是個暴脾氣，時常因工作的事，敢跟校長拍桌子瞪眼睛，更不要說他一個主任了。人都是欺軟怕硬，主任自然不敢跟體育老師叫板，就指明道姓地罵上了老梁。老梁也沒法辯解，就頂了主任一句。「看見有冰，你不會繞着走，你眼睛瞎啊！」主任眼睛不瞎，可高度近視。主任沒有想到的是，平時見他都有些躲着走的老梁，會當着他新交的女朋友的面頂他，讓他很沒面子，氣急敗壞地想上前揍老梁。還是女朋友勸他，自己摔倒的，又不是梁師傅推倒的，差不多得了。主任這才算罷休。不過後來讓老梁高興的是，那女孩兒跟主任吹了，也沒說什麼理由，從那以後，主任不時地給老梁小鞋穿。當老梁聽說主任是教育局一科長的侄子，他就只能忍着。他就時常安慰自己，就全當被狗咬過一口。其實他心裡不知道詛咒過主任多少回，怎麼不讓體育老師給揍了，怎麼不讓車給撞了。但老梁面上不能表現出來，以後儘量躲着主任。他常想，惹不起你，還躲不起你。
那天老梁有些喝多了，沒有爭着結帳。過了幾天，給我打電話，說其實那天結帳的應該是他。
以後陸陸續續跟老梁吃過幾回飯，總的感受，老梁是那種人空了，架子不倒的人，但為人善良。可不知道為啥，聽起來他跟他姐和幾個外甥的關係並不好。聽話聽音，他的意思好像是他姐對他好，是惦記着他的房。因為他現在是光棍一條，如果有人跟他好，肯定是對他有所圖。我的同事想把一遠房親戚介紹給老梁，老梁一聽對方四十多歲，一直沒有結婚。他卻認為同事沒安什麼好心，肯定對方也是衝着他的房來的。他給同事說，要想跟他結婚，就得先去做財產證明。否則，結婚沒幾天，又跟他離婚，還得分他的財產，他怎麼辦？這八字還沒有一撇呢，他已想了很多。我的同事一生氣，這事也就黃了。這讓老梁更一個勁地說我的同事，這就看出來，你根本沒安什麼好心。我的同事有些哭笑不得，只說，這老梁，唉，一句長長嘆息後，只是搖了搖頭，再什麼話都沒說。
再見老梁時，是正月初九的晚上。想着也是春節，正好閒着，給他拜個年，電話聯繫，聽得出來，老梁很熱情。
老梁早已站在門口迎接，滿臉的褶皺再配上那雙微眯的眼睛和微躬的身腰，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接過我手中禮品，忙不迭地往屋裡讓。
屋內的凌亂，讓我很吃驚。很難把老梁衣着整潔，文質彬彬，稍顯紳士風度的形象和眼前見到的景況聯繫起來。牆上胡亂懸掛的字畫，屋子裡胡亂擺放的桌椅，桌子上胡亂擺放的盤碗，和桌下、屋角胡亂堆放的雜物，在那盞已沒有外罩的燈光映照下，空間顯得更加擁擠狹小。擺在桌上的電視，正播放着一部五十年代的間諜片。看來這也是老梁的至愛。
老梁沏了杯茶。沒說兩句話，就扯到了他的愛好，說每當閒時，他就會坐着不花錢的車，去古玩街轉着看看，有什麼便宜的字畫買點。說着，竟給我拿出一捲軸要展示。等打開一看，是一副楷書的詩句「願君學長松，慎勿作桃李。受屈不改心，然後知君子。」我不知這是寫書法的特寫給老梁的，還是他自己買的。但看上去，老梁很滿意。很快的，老梁的話題又轉到了他的愛情，似乎又是一次重複的自省。他除去文化水平低點外，也算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可挑三揀四，吹毛求疵，老想着後邊還有更好女人的愛情觀，害得自己到現在孑然一身。縱是有千百個不甘心，可現實畢竟是現實。
老梁說他最懊悔的是當年教育局一位領導的妹妹曾看上他，並追求他。他也看上了人家身材的苗條和臉蛋的漂亮，但唯一入不了眼的，是她一嘴凌亂的黃牙。自然，也沒有結果。從那以後，老梁或多或少地相親過工作和學歷跟他近似的，可他認為，她們的長相跟領導的妹妹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這讓我想起了吃蘋果，無論多好的蘋果，只要是一個盤子裡，人們都會挑揀。可到最後，一個都不會剩下。人找對象有時也是這樣。那些跟老梁相過親的人，後來一個個很快結婚生子了，唯有他成了別人眼裡的怪物，特別是後來學校里發生了一件被傳的沸沸揚揚的老梁摟抱女老師事件，很多人見他惟恐避讓不及，自覺不自覺地疏遠了老梁。這件事對老梁的傷害很大，直到現在一提起，他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委屈、憤怒、無助的眼神，都讓人同情。
老梁說，有天周末自己值班，有一位總愛往總務主任辦公室跑的女老師叫他。他知道她也是為數不多的住宿學校的女老師之一，據說她男人是一位常年奔波在外的地質勘探工作者。女老師說她宿舍的燈管壞了，叫老梁去換燈管。可老梁沒有倉庫的鑰匙，手頭沒有多餘的燈管。女老師說她宿舍里可能有燈管。老梁去了，卻沒找見。老梁想離開，那女老師說沒燈光她害怕，讓老梁陪她說會兒話。老梁也沒多想，就借着微弱的燭光坐在離床很近的一把椅子上。老梁這才發現，女老師竟穿着睡衣，頭髮可能是洗了未乾，還能聞到一股很香的味道。沒說幾句話，女老師的話題竟扯到了對丈夫的不滿和抱怨，說着說着竟抹起了眼淚，委屈地哭了。老梁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顯得急促不安。只想着儘快離開，畢竟他還在值班。他還沒站起來，門外卻傳來總務主任的咳嗽聲。那女老師竟機敏地靠近老梁，推着他大聲地喊:「你要幹嘛？快出去，快出去!」說着把還沒反應過來的老梁推出了門。這時總務主任的手電筒及時地照在了門口，披頭散髮，穿着睡衣使勁推搡老梁的女老師形象躍然在眼。總務主任當即神色俱厲地批評了老梁。第二天，當老梁還有些發懵時，女老師竟在校長那裡告狀，說老梁晚上欺負她。再加上總務主任的渲染，老梁是百口難辯。說沒有，領導卻說他態度不端正，那麼多人，女老師怎麼沒說別人，偏偏說他。況且總務主任是人證。要說有，可自己實在冤枉。這事越傳越走樣，女老師見了他跟躲瘟神一樣，有的男老師還指指點點，調笑他，看不出來，平時有些發蔫的老梁，膽夠肥的，竟敢吃窩邊草。
好話不出門，壞話出門跑。不知誰的嘴快，這話竟傳到了教育局裡，說是學校的一工人晚上欺負女老師。說的有鼻子有眼，甚至還有了過程的描述，這一下子把老梁給氣倒了。就這，總務主任還說，要開除他。實在沒法，老校長就想辦法把老梁調到了一所相對偏僻的鄉村學校。老梁從來沒有想到，他會以這種形象離開縣城。雖然他沒有對象，但他還沒有到了一見女老師就動手動腳的地步，那他成什麼人了。可無論怎樣，在眾人輪流勸解中他走了，走得灰溜溜。後來這一名聲在不斷地放大和渲染，弄得老梁始終抬不起頭來。更讓老梁想不通的是，這位女老師為什麼要陷害他。老梁後來細細一想，可能這事情還是壞在他的嘴上。有天值班巡視，他好像看見總務主任從女老師宿舍里出來，那麼晚了，主任去女老師宿舍幹嘛呢？第二天他把這事給總務處的另一同事說了。好像從那天以後，總務主任就給他沒給過什麼好臉色。還有意無意地說了老梁一句：「把你的嘴得管好了，別像個長舌婦一樣。」
直到幾年後，那位深夜回家的女老師丈夫逮住了睡在他家床上的總務主任，並狠狠揍了一通，還告到了學校，這時，很多老同事才忽然明白老梁是被人設計了，可那時他也快退休了，一切都無濟於事。
老梁現在退休後，也敢言敢說了，老會在人前去說領導和同事的好和不好。只是能聽他說的人越來越少了。現在隨着拆遷，老梁手裡有了些錢，也學會了享受，老覺得一個人做飯沒什意思，所以選擇了常去飯館。同時，也擯棄了多年抽劣質煙的習慣，開始悠然吸起了一盒幾十元的高檔香煙。不過無論多好的煙，都減輕不了他連續咳嗽的毛病。我勸他少抽點兒煙，他點頭答應着，可手又不自覺地伸向了煙盒。
老梁把人前的光亮整潔和屋子裡的無序雜亂，很難想象地卻又實實在在地結合了起來。在聊天的過程中，他也開始抱怨自己身上的毛病越來越多，牙鬆了，腿痛了，胃酸了，好像沒有一樣落下，但對於愛情，對於很多人想介紹的五十多歲的伴兒，還是不屑一顧，甚至有些憤然。
通過接觸，發現老梁有些斤斤計較的高傲，也有些生活的自卑，同時又把二者很矛盾地融為一體。他有時表現出來的熱情，會讓你不知所措。他有時表現出來的冷漠，又讓你無法接受。覺得跟他打交道，如果沒有快速轉變的寬容和健忘，是很難相處的。對於他的自述，牢騷、忿然、不滿，不要爭論，不要辯解，只要傾聽就行。
這不，老梁的話題又很快轉到了對新樓房的裝修設想和對未娶領導妹妹的懊悔，也轉到了自己現在要找對象的標準。說到動情處，眯着眼睛，很是專注，入神。
我笑了，發現這個老梁，對生活和愛情，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