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柜(廖春波)
作品欣赏
老木柜
每一次回故乡,我都感到新奇,忍不住四处乱窜,寻找儿时的记忆。历经老屋改建和父母病逝,陈年旧家具大多下落不明,仅剩一只黑木立柜,靠墙摆放底楼卧室。这是父母生前居所,已被大哥堆码杂物。虽开小窗,但竹木掩映,遮天蔽日,光线较暗淡,阴森恐怖。父母临终于此后,就少有人涉足了。
然而,独自面对老木柜,我却陷入沉思,久久不愿离去。双开门的一侧内壁,残留童年所写的毛笔字迹:“劝君少饮一杯酒。”那是提醒父亲,不要嗜酒成性。他一生抽烟喝酒,引以为豪,晚年还戏谑我,并指给亲友看,笑这字写得嫩。木柜祖传逾百载,横搁两层薄木板,外有双鱼形活动铁把手,日夜斜插着一把长铁锁,钥匙紧系在父母裤腰带,其他人休想越雷池一步。在孩子们的心目中,暗藏最值钱的家当,谁若觊觎便受呵斥。不仅有治劳伤的虎骨酒,还有温润碧绿的翡翠玉镯,更有零花钱和粮票、布票。礼尚往来的贵重物品也保存里面,糖果、糕点、红烧罐头则令人垂涎三尺。
劳累疲惫间隙,父亲没少开木柜门,偷偷抿几口酒,我撞见威胁要告状。他红着脸,低声求饶。我敲诈点什么,如红糖之类的,一般能够满足。母亲对吃的东西有数,引起疑心,父亲推说屋里有老鼠,我很心虚。不过,旧宅的确有鼠耗,深更半夜啃衣柜,母亲常信以为真。她睡觉时,喜欢口含冰糖,塞进我嘴,我又毫不客气。手镯是母亲的嫁妆,本为一对,不慎损坏,她至死舍不得丢掉。母亲出身大户人家,陪奁不少,这是外祖母佩戴的,前六个女儿没赠送,唯传幺女。其实,我关心的是究竟有钱票几许,因为要读书,要买猪仔,要喂牛羊,要穿新衣,不打赤脚,不住茅棚,不饿肚皮,不当文盲,等等。外人说我家殷实,二哥娶媳妇,为凑足彩礼,父母却愁眉苦脸。尽管村小减免学杂费,每学期只交伍角钱,还盘算让我辍学。班主任老师家访后,父亲才打开木柜门,我眼巴巴地望着他,从隐秘角落摸出脏毛票,用破手帕裹了又裹,仍不放心由我缴纳。第二天一大早,我兴冲冲上学,他拦我独行小路,我偏结伴走大道,他边骂边撵打我,甚至拿石块砸头,直盯到我脱群,一个人入校门。他生怕同学扒窃,把钱看得比命重。后来,父母离世,清理遗物,木柜空荡,食品过期,余款极少,大失所望。
现在,我伫立木柜旁,往事历历在目。它遇见老熟人,自然诉说不尽。古老的故事,如涌山泉水,穿林过涧,滋润心田。人朝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曾抱怨日子过得不舒心,可比原先不知好多少倍了。怎么算过得好,应该和谁比较,这不能不考量。老木柜,你为前辈所收藏,后人何以嫌弃你?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寂寂无闻,郁郁寡欢。是世界不需要你了,还是你跟不上时代?我不得而知,但敝帚自珍,何尝不可呢? [1]
作者简介
廖春波,重庆仲裁委国际仲裁员,万州区司法局二级调研员、公职律师,自由译者,爱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