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乔山人)
作品欣赏
老孟
老孟打小个儿就高,从上小学一年级时就比同龄的孩子高,像个小大人似的,人们便戏称他为“老孟”,这一叫就是大半辈子。
其实老孟并不显老,五十岁的他脸上连个褶子都没有,看起来最多也就是四十岁左右。老孟身材魁梧,整天笑眯眯的,为人态度和蔼可亲,很有人缘,就连村里的鸡呀、猫呀、狗的也都喜欢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跑呀、闹呀的,走在前面的老孟俨然是海陆空三军司令,对着村民笑眯眯地挥手致意。
老孟是靠山村的大能人,他不但爱笑,更爱好研究农业种植科学技术。十年前,他一头钻进了秦岭深山,笑眯眯的将野生猕猴桃引进了自家的责任田里。
他动员村民和他一道种植猕猴桃,形成规模,好引来客商,共同致富。可大伙儿觉得靠山里的野果子致富,那是睡梦里娶媳妇——尽想好事!他们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将鞋压在屁股下,嘴里叼着香烟眯着眼隔岸观火,看老孟自个在忙活。当老孟把大把的钞票塞进腰包时,大伙儿才如梦初醒,纷纷效仿。年底一盘算,比种小麦的收入翻了四五倍。这一下可好,全民皆兵,铲掉小麦全部种植猕猴桃了。老孟笑眯眯的眼睛成了一条缝。
猕猴桃和其它果树不同,有公树和母树之分,每当开花的季节需要人工采摘公花,给母花授粉。人工采摘公花授粉最大的缺陷就是授粉不均匀,每一朵花的含粉量不同,结出的果子大小不匀称,桃型有好有坏,甚至一棵树上的果子味道也不同,甜的腻人,酸的倒牙。面对庞大而笨拙的手工作业,老孟刚刚舒展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老孟又开始琢磨了。他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遇到问题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还要问砂锅是啥做的?他不但钻研猕猴桃的田间管理技术,还研究科学施肥用药,使自己成为远近有名的果树土专家。如今他又瞄上了科学授粉,减轻人工操作这件事。
老孟戴上老花镜,查阅了大量的科研资料,不懂的就跑到农科城找专家教授咨询。五年前有一位老教授告诉他,在新西兰有先进的猕猴桃花粉剥离技术,他们用机器将鲜花里的花粉剥离出来,再进行人工授粉,不但坐果率高,而且桃型好,味道鲜美,深受客户的欢迎,只是目前国内还没有引进该项新技术
这条信息让老孟欣喜不已,他当即决定去新西兰打工,当面学习人家的猕猴桃授粉技术。面对真诚的老孟,好客的新西兰果农接纳了他。让老孟惭愧不已的是,新西兰的猕猴桃竟然是从我国引进的。他们的农业科学家研究出一套机器剥离花粉的技术,不但解放了劳动力,而且提高了猕猴桃的品质。老孟一边打工一边偷偷的记录,他利用工友们的休息时间,用量具量设备尺寸,研究设备原理。在打工的一年里,他满脑子都是设备的草图。打工结束后,老孟马不停蹄的开始了他研究花粉剥离设备的征程。他一边画草图一边查阅资料,并根据果农的作业特点,决心要设计出一套符合我国果农作业特点的花粉剥离器。当草图有一尺多厚的时候,老孟的花粉剥离器图纸基本成熟了。
上海机械设备厂的工程师看到老孟送来的一大沓图纸时大吃一惊,他们无法相信这是出自一位果农之手的设计图。经过专业工程师的指导,老孟多次修改了图纸,很快就将机器生产了出来。
当崭新的花粉剥离机器安装好之后,参观的果农络绎不绝。
厂房里,洁白的花苞如雪白的小馒头堆积成小山。猕猴桃花苞一旦完全开放就无粉可剥了,所以剥离花粉需要的是含苞待放的花儿。他们先用旋转的三套滚筒相结合,将花瓣与花蕊剥离出来送进烘箱烤干,花瓣成了下脚料可以当做肥料使用,被烘干的花蕊则被送进花粉剥离机,土黄色的花粉在有机玻璃的分离机里如天女散花,沸沸扬扬地飞落进花粉瓶里。
参观完花粉剥离新技术,刚才在作业现场还啧啧称赞的果农们不约而同的聚集到了村口的老槐树下。
“就他老孟道道多,想用这洋玩意儿哄咱们的血汗钱,门儿都没有!”
“就是,咱们不用他的花粉,照样结猕猴桃。”
“谁用他花粉头就让门夹了,那效果最多和咱们对花一样。”
“就是,万一效果不好,可就耽搁咱们一料的收入啊!”
…………
其实这种结果老孟早就预料到了。看到寥寥无几的购买花粉者,老孟啥话也没说,到自家的果园里,用授粉器给母花授粉。那一朵朵洁白的花蕊喷入加入红色辅料的花粉,瞬间变得粉嘟嘟,就像娃娃的脸蛋红润润的。穿行在猕猴桃架间的老孟分明感到在茂密的猕猴桃叶子后面,有一双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看,一回头却什么也没有,他无奈的摇摇头笑了。
猕猴桃收获的时间随着金黄色的秋季来临了,各地的客商云集到靠山村,老孟家的猕猴桃产量高、个大、果型正、味道酸甜合口,以每斤十元钱的价格被一抢而空,五亩果园竟然卖了近二十万元,一下子轰动了全村。有外村果农纷纷前来取经,县农业科技中心也邀请老孟给果农们上科学作务猕猴桃的课。
胜利的果实给老孟带来了信心,他乘胜追击,将自己的花粉在农科城做了质检报告,结果显示花粉净度高达99%,萌芽的花粉数占总花粉的85%,花粉在零下三十八度下可以存活三百年!高出了新西兰的花粉纯度和活力!他满怀信心地成立了秦岭农业科技有限公司,注册了花粉商标,并由保险公司承保。
信心百倍的老孟收购了一家废弃的厂房,将自己的科技公司落户在面貌一新的厂房内,组建了综合办公室、财务室、化验室、生产调度室。用老孟的话来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老孟的花粉厂初具规模,生产出来的花粉基本都销售到外地甚至卖到了韩国。靠山村的果农们却依然不买账,总觉得自己对花(授粉)一样能结出猕猴桃来,没必要花冤枉钱授粉。
面对固执己见的果农,老孟笑眯眯的眉头少见的又一次紧皱了起来。
在老孟的冰柜里,始终留有一定数量的花粉不对外销售,尽管每年都在用新花粉更新,他依然固执地在等待着心中的那份期盼。
屋漏偏遭连阴雨,眼看着猕猴桃饱满的花蕾刚刚露白,一场霜冻铺天盖地而来。一夜之间,银白色的霜冻使猕猴桃的叶子耷拉了下来,花蕾纷纷坠地,老孟手捧早逝的花儿,心疼得掉下了泪蛋蛋。
老孟失眠了,整宿整宿睁大着眼睛数天花板上的小格子。去年生产的花粉躺在隔壁嗡嗡作响的冰柜里,如千万只虫子在噬咬着老孟的心。
“老孟,给我批发一百公斤花粉。”电话里传来贵州客商蹩脚的普通话。
老孟如同打了鸡血,翻身而起,一不留神从床上翻到了地上。他顾不上揉摔疼的膝盖,捡起电话说了一连串的“好好好”。
客商趁机压价,老孟没有了还价的底气,生怕客商不要自己的花粉。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乡亲们讥笑他的场景,最后几乎以成本价和客商成交了。
花粉发走后,老孟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这下可好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库存的一半几乎被这个大头客商拿走了,剩下一百多公斤花粉销售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老孟背起手,哼哼啊啊地哼着秦腔曲牌从快递店往回走。
“老孟,你吃了喜娃他妈奶了吗,这么高兴呀?”县农技中心的张主任骑着摩托车冲着刚到家门口的老孟说。
“比吃喜娃他妈的奶还舒服啊!”老孟笑眯眯的回答,接着又问,“张主任,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唉,看你这人么,我给你送钱来了,也不知道夹道欢迎一下,哈哈哈……”张主任笑呵呵地说。
“给我送钱?”老孟迷糊了。
“是呀,你的花粉通过了农科所的鉴定,完全合格,我来给果农预定来了。”
“什么?”老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你去年生产的花粉纯净度和活力都高于国家标准。”张主任说着拿出了检验报告对老孟说,“经县农技中心研究,你的花粉被列入政府采购的名单里了,你先给我一百公斤吧,一公斤1500元。”
“哎呀,好我的哥哥呢,你咋不早来呢?我刚刚按1000元一公斤给贵州发走了整整一百公斤啊!”
“老孟呀老孟,你咋就像在瓮地下扣着,对市场信息一点都不了解呢?”张主任连连顿足。
“虽说我们当地的猕猴桃遭到霜冻,那毕竟是部分地方呀,大部分猕猴桃损失并不大。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担心这场霜冻会降低桃子的坐果率,影响果型和甜度,所以要求今年果农全部使用纯花粉授粉啊。”张所长解释道。
老孟傻眼了!
老孟好话说尽,张所长最后还是带走了五十公斤花粉。
面对剩下的五十多公斤花粉,老孟又愁眉不展了。
他用笔在草稿纸上画了无数遍,剩余的花粉还是不够给自己在当地设的代销点分配。
接下来的日子老孟又在晚上数天花板上的小格子了,因为缺货,各代销点的小老板差点把他给吃了。老孟只好挨个儿给大家赔情道歉,表示用今年新生产的花粉弥补大家。这时就有人给老孟出主意,让他用涨价的方式先击退部分果农,可老孟却摇摇头说,“乡里乡亲的,咱可不能做那缺德事儿,农机中心的指导价已经让咱赚足了,咱怎么能随意涨价呢?”
花粉厂的三组花蕊分离机和花粉分离器二十四小时飞转,哪怕生产出一克花粉,也会被排队等候的果农立马买走。
夜半时分,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秦岭脚下昼夜温差大,湿冷的气息从脚底攀援而上,等花粉的果农冻得直打哆嗦,他们抄着手将胳膊抱在胸前在车间外静静地等候,有人时不时地伸长脖子,似乎要将眼珠子挤进车间大门。
“孟老板,我……”轮到村里的贫困户孟永进了,他却迟迟不掏钱。
“别急,有啥困难你说。”老孟和蔼而笑眯眯问道。
“我,我手头不方便,能不能先赊给我二十克花粉,等桃子卖下钱了,我保证立马还给你。”孟永进急切地说。他自己也知道,在当下这种供不应求的形势下,赊账的可能性不大。可自己要供两个孩子上高中和大学,女人又残疾,每年全凭猕猴桃收入支撑呢。
“出去出去,我们拿着现钱都买不到,你还来赊账?”排在后面的果农开始嚷嚷了起来。
孟永进红着脸退出了队伍。
“别走。”老孟一把拉住孟永进,“我给你三十克先用着,不够了再来,我保证你用多少供多少。”
人群突然鸦雀无声,大家呆呆地看着老孟。
“谢谢孟老板,谢谢······”孟永进差点就跪地磕头了。
“不用谢,我知道你家的负担重,咱们乡里乡党的,我应该帮你。”
潮水般的掌声哗哗响起,惊醒了树上睡眠的小鸟,迷迷瞪瞪的星星们睁大了惺忪的睡眼,果农们在冰冷的湿气里顿觉心里暖洋洋的……[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