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鍾離宋寒列傳
《第五鍾離宋寒列傳》出自《後漢書》。《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取自司馬彪《續漢書》),全書主要記述了上起東漢的漢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下至漢獻帝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共195年的史事。《後漢書》大部分沿襲《史記》、《漢書》的現成體例,但在成書過程中,范曄根據東漢一代歷史的具體特點,則又有所創新,有所變動。[1]
目錄
原文
第五倫 曾孫種 鍾離意 宋均 族子意 寒朗
第五倫字伯魚,京兆長陵人也。其先齊諸田,諸田徙園陵者多,故以次第為氏。
倫少介然有義行。王莽末,盜賊起,宗族閭里爭往附之。倫乃依險固築營壁,有賊,輒奮厲其眾,引強持滿以拒之,銅馬、赤眉之屬前後數十輩,皆不能下。倫始以營長詣郡尹鮮于褒,褒見而異之,署為吏。後褒坐事左轉高唐令,臨去,握倫臂訣曰:「恨相知晚。」
倫後為鄉嗇夫,平徭賦,理怨結,得人歡心。自以為久宦不達,遂將家屬客河東,變名姓,自稱王伯齊,載鹽往來太原、上黨,所過輒為糞除而去,陌上號為道士,親友故人莫知其處。
數年,鮮于褒薦之於京兆尹閻興,興即召倫為主簿。時長安鑄錢多奸巧,乃署倫為督鑄錢掾,領長安市。倫平銓衡,正斗斛,市無阿枉,百姓悅服。每讀詔書,常嘆息曰:「此聖主也,一見決矣。」等輩笑之曰:「爾說將尚不下,安能動萬乘乎?」倫曰:「未遇知己,道不同故耳。」
建武二十七年,舉孝廉,補淮陽國醫工長,隨王之國。光武召見,甚異之。二十九年,從王朝京師,隨官屬得會見,帝問以政事,倫因此酬對政道,帝大悅。明日,復特召入,與語至夕。帝戲謂倫曰:「聞卿為吏E054婦公,不過從兄飯,寧有之邪?」倫對曰:「臣三娶妻皆無父。少遭飢亂,實不敢妄過人食。」帝大笑。倫出,有詔以為扶夷長,未到官,追拜會稽太守。雖為二千石,躬自斬芻養馬,妻執炊爨。受俸裁留一月糧,余皆賤貿與民之貧羸者。會稽俗多淫祀,好卜筮。民常以牛祭神,百姓財產以之困匱,其自食牛肉而不以薦祠者,發病且死先為牛鳴,前後郡將莫敢禁。倫到宮,移書屬縣,曉告百姓。其巫祝有依託鬼神詐怖愚民,皆案論之。有妄屠牛者,吏輒行罰。民初頗恐懼,或祝詛妄言,倫案之愈急,後遂斷絕,百姓以安。
永平五年,坐法征,老小攀車叩馬,啼呼相隨,日裁行數里,不得前,倫乃偽止亭舍,陰乘船去。眾知,復追之。及詣廷尉,吏民上書守闕者千餘人。是時,顯宗方案梁松事,亦多為松訟者。帝患之,詔公車諸為梁氏及會稽太守上書者勿復受。會帝幸廷尉錄囚徒,得免歸田裡。身自耕種,不交通人物。
數歲,拜為宕渠令,顯拔鄉佐玄賀,賀後為九江、沛二郡守,以清潔稱,所在化行,終於大司農。
倫在職四年,遷蜀郡太守。蜀地肥饒,人吏富實,掾史家資多至千萬,皆鮮車怒馬,以財貨自達。倫悉簡其豐贍者遣還之,更選孤貧志行之人以處曹任,於是爭賕抑絕,文職修理。所舉吏多至九卿、二千石,時以為知人。
視事七歲,肅宗初立,擢自遠郡,代牟融為司空。帝以明德太后故,尊崇舅氏馬廖,兄弟並居職任。廖等傾身交結,冠蓋之士爭赴趣之。倫以後族過盛,欲令朝廷抑損其權,上疏曰:
臣聞忠不隱諱,直不避害。不勝愚狷,昧死自表。《書》曰:「臣無作威作福,其害於而家,凶於而國。」傳曰:「大夫無境外之交,束修之饋。」近代光烈皇后,雖友愛天至,而卒使陰就歸國,徙廢陰興賓客;其後梁、竇之家,互有非法,明帝即位,竟多誅之。自是洛中無復權威,書記請託一皆斷絕。又譬諸外戚曰:「苦身待士,不如為國,戴盆望天,事不兩施。」臣常刻著五臧,書諸紳帶。而今之議者,復以馬氏為言。竊聞衛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門校尉防以錢三百萬,私贍三輔衣冠,知與不知,莫不畢給。又聞臘日亦遺其在洛中者錢各五千,越騎校尉光,臘用羊三百頭,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為不應經義,惶恐不敢不以聞。陛下情慾厚之,亦宜所以安之。臣今言此,誠欲上忠陛下,下全後家,裁蒙省察。
及馬防為車騎將軍,當出征西羌,倫又上疏曰:
臣愚以為貴戚可封侯以富之,不當職事以任之。何者?繩以法則傷恩,私以親則違憲。伏聞馬防今當西征,臣以太后恩仁,陛下至孝,恐卒有纖介,難為意愛。聞防請杜篤為從事中郎,多賜財帛。篤為鄉里所廢,客居美陽,女弟為馬氏妻,恃此交通,在所縣令苦其不法,收系論之。今來防所,議者咸致疑怪,況乃以為從事,將恐議及朝廷。今宜為選賢能以輔助之,不可復今防自請人,有損事望。苟有所懷,敢不自聞。
並不見省用。
倫雖峭直,然常疾俗吏苛刻。及為三公,值帝長者,屢有善政,乃上疏褒稱盛美,因以勸成風德,曰:
陛下即位,躬天然之德,體晏晏之姿,以寬弘臨下,出入四年,前歲誅刺史、二千石貪殘者六人。斯皆明聖所鑒,非群下所及。然詔書每下寬和而政急不解,務存節儉而奢侈不止者,咎在俗敝,群下不稱故也。光武承王莽之餘,頗以嚴猛為政,後代因之,遂成風化。郡國所舉,類多辯職俗吏。殊未有寬博之選以應上求者也。陳留令劉豫,冠軍令駟協,並以刻薄之姿,臨人宰邑,專念掠殺,務為嚴苦,吏民愁怨,莫不疾之,而今之議者反以為能,違天心,失經義,誠不可不慎也。非徒應坐豫、協,亦當宜譴舉者。務進仁賢以任時政,不過數人,則風俗自化矣。臣嘗讀書記,知秦以酷急亡國,又目見王莽亦以苛法自滅,故勤勤懇懇,實在於此,又聞諸王主貴戚,驕奢逾制,京師尚然,何以示遠?故曰:「其身不正,雖令下從。」以身教者從,以言教者訟。夫陰陽和歲乃豐,君臣同心化乃成也。其刺史、太守以下,拜除京師及道出洛陽者,宜皆召見,可因博問四方,兼以觀察其人。諸上書言事有不合者,可但報歸田裡,不宜過加喜怒,以明在寬。臣愚不足采。
及諸馬得罪歸國,而竇氏始貴,倫復上疏曰:
臣得以空虛之質,當輔弼之任。素性駑怯,位尊爵重,抱迫大義,思自策厲,雖遭百死,不敢擇地,又況親遇危言之世哉!今承百王之敝,人尚文巧,感趨邪路,莫能守正。伏見虎賁中郎將竇憲,椒房之親,典司禁兵,出入省闥,年盛志美,卑謙樂善,此誠其好士交結之方。然諸出入貴戚者,類多瑕釁禁錮之人,尤少守約安貧之節,士大夫無志之徒更相販賣,雲集其門。眾煦飄山,聚蚊成雷,蓋驕佚所從生也。三輔論議者,至雲以貴戚廢錮,當復以貴戚浣濯之,猶解酲當以酒也。詖險趣勢之徒,誠不可親近。臣愚願陛下中宮嚴敕憲等閉門自守,無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慮於無形,令憲永保福祿,君臣交歡,無纖介之隙。此臣之至所願也。
倫奉公盡節,言事無所依違。諸子或時諫止,輒叱遣之,吏人奏記及便宜者,亦並封上,其無私若此。性質愨,少文采,在位以貞白稱,時人方之前朝貢禹。然少蘊藉,不修威儀,亦以此見輕。或問倫曰:「公有私乎?」對曰:「昔人有與吾千里馬者,吾雖不受,每三公有所選舉,心不能忘,而亦終不用也。吾兄子常病,一夜十往,退而安寢;吾子有疾,雖不省視而竟夕不眠。若是者,豈可謂無私乎?」連以老病上疏乞身。元和三年,賜策罷,以二千石奉終其身,加賜錢五十萬,公宅一區。後數年卒,時年八十餘,詔賜秘器、衣衾、錢布。
少子頡嗣,歷桂陽、廬江、南陽太守,所在見稱。順帝之為太子廢也,頡為太中大夫,與太僕來歷等共守闕固爭。帝即位,擢為將作大匠,卒官。倫曾孫種。
論曰:第五倫峭核為方,非夫愷悌之士,省其奏議,B129B1 29 歸諸寬厚,將懲苛切之敝使其然乎?昔人以弦韋為佩,蓋猶此矣。然而君子侈不僭上,儉不逼下,豈尊臨千里而與牧圉等庸乎?詎非矯激,則未可以中和言也。
種字興先,少厲志義,為吏,冠名州郡。永壽中,以司徒掾清詔使冀州,廉察災害,舉奏刺史、二千石以下,所刑免甚眾,棄官奔走者數十人。還,以奉使稱職,拜高密侯相。是時徐、兗二州盜賊群輩,高密在二州之郊,種乃大儲糧畜,勤厲吏士,賊聞皆憚之,桴鼓不鳴,流民歸者,歲中至數千家。以能換為衛相。
遷兗州刺史。中常侍單超兄子匡為濟陰太守,負勢貪放,種欲收舉,未知所使。會聞從事衛羽素抗厲,乃召羽具告之。謂曰:「聞公不畏強御,今欲相委以重事,若何?」對曰:「願庶幾於一割。」羽出,遂馳至定陶,閉門收匡賓客親吏四十餘人,六七日中,糾發其臧五六千萬。種即奏匡,並以劾超。匡窘迫,遣刺客刺羽,羽覺其奸,乃收系客,具得情狀。州內震慄,朝廷嗟嘆之。
是時太山賊叔孫無忌等暴橫一境,州郡不能討。羽說種曰:「中國安寧,忘戰日久,而太山險阻,寇猾不制。今雖有精兵,難以赴敵,羽請往譬降之。」種敬諾。羽乃往,備說禍福,無忌即帥其黨與三千餘人降。單超積懷忿恨,遂以事陷種,竟坐徙朔方。超外孫董援為朔方太守,稸怒以待之。初,種為衛相,以門下掾孫斌賢,善遇之。及當徙斥,斌具聞超謀,乃謂其友人同縣閭子直及高密甄子然曰:「蓋盜憎其主,從來舊矣。第五使君當投裔土,而單超外屬為彼郡守。夫危者易仆,可為寒心。吾今方追使君,庶免其難。若奉使君以還,將以付子。」二人曰:「子其行矣,是吾心也。」於是斌將俠客晨夜追種,及之於太原,遮險格殺送吏,因下馬與種,斌自步從。一日一夜行四百餘里,遂得脫歸。
種匿於閭、甄氏數年,徐州從事臧B857上書訟之曰:
臣聞士有忍死之辱,必有就事之計,故季布屈節於朱家,管仲錯行於召忽。此二臣可以死而不死者,非愛身於須臾,貪命於苟活,隱其智力,顧其權略,庶幸逢時有所為耳。卒遭高帝之成業,齊桓之興伯,遺其亡逃之行,赦其射鈎之仇,拔於囚虜之中,信其佐國之謀,勛效傳於百世,君臣載於篇籍。假令二主紀過於纖介,則此二臣同死於犬馬,沉名於溝壑,當何由得申其補過之功,建其奇奧之術乎?伏見故兗州刺史第五種,傑然自建,在鄉曲無苞苴之嫌,步朝堂無擇言之闕,天性疾惡,公方不曲,故論者說清高以種為上,序直士以種為首。《春秋》之義,選人所長,棄其所短,錄其小善,除其大過。種所坐以盜賊公負,筋力未就,罪至征徙,非有大惡。昔虞舜事親,大杖則走。故種逃亡,苟全性命,冀有朱家之路,以顯季布之會,願陛下無遺須臾之恩,令種有持忠入地之恨。
會赦出,卒於家。
鍾離意字子阿,會稽山陰人也。少為郡督郵。時部縣亭長有受人酒禮者,府下記案考之。意封還記,入言於太守曰:「《春秋》先內後外,《詩》雲『刑於寡妻,以御於家邦』,明政化之本,由近及遠。今宜先清府內,且闊略遠縣細微之愆。」太守甚賢之,遂任以縣事。建武十四年,會稽大疫,死者萬數,意獨身自隱親,經給醫藥,所部多蒙全濟。
舉孝廉,再遷,辟大司徒侯霸府。詔部送徒詣河內,時冬寒,徒病不能行。路過弘農,意輒移屬縣使作徒衣,縣不得已與之,而上書言狀,意亦具以聞。光武得奏,以視霸,曰:「君所使掾何乃仁於用心?誠良吏也!」意遂於道解徒桎梏,恣所欲過,與剋期俱至,無或違者。還,以病免。
後除瑕丘令。吏有檀建者,盜竊縣內,意屏人問狀,建叩頭服罪,不忍加刑,遣令長休。建父聞之,為建設酒,謂曰:「吾聞無道之君以刃殘人,有道之君以義行誅。子罪,命也。」遂令建進藥而死。二十五年,遷堂邑令。縣人防廣為父報仇,系獄,其母病死,廣哭泣不食。意憐傷之,乃聽廣歸家,使得殯斂。丞掾皆爭,意曰:「罪自我歸,義不累下。」遂遣之。廣斂母訖,果還入獄。意密以狀聞,廣竟得以減死論。
顯宗即位,征為尚書。時交阯太守張恢,坐臧千金,征還伏法,以資物簿入大司農,詔班賜群臣。意得珠璣,悉以委地而不拜賜。帝怪而問其故。對曰:「臣聞孔子忍渴於盜泉之水,曾參回車於勝母之閭,惡其名也。此臧穢之寶,誠不敢拜。」帝嗟嘆曰:「清乎尚書之言!」乃更以庫錢三十萬賜意。轉為尚書僕射。車駕數幸廣成苑,意以為從禽廢政,常當年陣諫般樂游田之事,天子即時還宮。永平三年夏旱,而大起北宮,意詣闕免冤上疏曰;
伏見陛下以天時小旱,憂念元元,降避正殿,躬自克責,而比日密雲,遂無大潤,豈政有未得應天心者邪?昔成湯遭旱,以六事自責曰:「政不節邪?使人疾邪?宮室榮邪?女謁盛邪?苞苴行邪?讒夫昌邪?」竊見北宮大作,人失農時,此所謂宮室榮也。自古非苦宮室小狹,但患人不安寧。宜且罷止,以應天心。臣意以匹夫之才,無有行能,久食重祿,擢備近臣,比受厚賜,喜懼相併,不勝愚戇征營,罪當萬死
帝策詔報曰:「湯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謝。比上天降旱,密雲數會,朕戚然慚懼,思獲嘉應,故分布禱請,窺候風雲,北祈明堂,南設雩場。今又敕大匠止作諸宮,減省不急,庶消災譴。」詔因謝公卿百僚,遂應時澍雨焉。
時,詔賜降鬍子縑,尚書案事,誤以十為百。帝見司農上簿,大怒,召郎,將笞之。意因入叩頭曰:「過誤之失,常人所容。若以懈慢為愆,則臣位大,罪重,郎位小,罪輕,咎皆在臣,臣當先坐。」乃解衣就格。帝意解,使復冠而貰郎。
帝性褊察,好以耳目隱發為明,故公卿大臣數被詆毀,近臣尚書以下至見提拽。嘗以事怒郎藥崧,以杖撞之。崧走入床下,帝怒甚,疾言曰:「郎出!郎出!」崧曰:「天子穆穆,諸侯煌煌。未聞入君自起撞郎。」帝赦之。朝廷莫不悚栗,爭為嚴切,以避誅責;惟意獨敢諫爭,數封還詔書,臣下過失輒救解之。會連有變異,意復上疏曰:
伏惟陛下躬行孝道,修明經術,郊祀天地,畏敬鬼神,憂恤黎元,勞心不怠。而天氣未和,日月不明,水泉涌溢,寒暑違節者,咎在群臣不能宣化理職,而以苛刻為俗。吏殺良人,繼踵不絕。百官無相親之心,吏人無雍雍之志。至於骨肉相殘,毒害彌深,感逆和氣,以致天災。百姓可以德勝,難以力服。先王要道,民用和睦,故能致天下和平,災害不生,禍亂不作。《鹿鳴》之詩必言宴樂者,以人神之心洽,然後天氣和也。願陛下垂聖德,揆萬機,詔有司,慎人命,緩刑罰,順時氣,以調陰陽,垂之無極。
帝雖不能用,然知其至誠。亦以此故不得久留,出為魯相。後德陽殿成,百官大會。帝思意言,謂公卿曰:「鍾離尚書若在,此殿不立。」
意視事五年,以愛利為化,人多殷富。以久病卒官。遺言上書陳昇平之世,難以急化,宜少寬假。帝感傷其意,下詔嗟嘆,賜錢二十萬。
藥崧者,河內人,天性朴忠。家貧為郎,常獨直台上,無被,枕杫,食糟糠。帝每夜入台,輒見崧,問其故,甚嘉之,自此詔太官賜尚書以下朝夕餐,給帷被阜袍,及侍史二人。崧官至南陽太守。
宋均字叔癢,南陽安眾人也。父伯,建武初為五官中郎將。均以父任為郎,時年十五,好經書,每休沐日,輒受業博士,通《詩》、《禮》,善論難。至二十餘,調補辰陽長。其俗少學者而信巫鬼,均為立學校,禁絕淫祀,人皆安之。以祖母喪去官,客授潁川。
後為謁者。會武陵蠻反,圍武威將軍劉尚,詔使均乘傳發江夏奔命三千人往救之。既至而尚已沒。會伏波將軍馬援至,詔因令均監軍,與諸將俱進,賊拒厄不得前。及馬援卒於師,軍士多溫濕疾病,死者太半。均慮軍遂不反,乃與諸將議曰:「今道遠士病,不可以戰,欲權承制降之何如?」諸將皆伏地莫敢應。均曰:「夫忠臣出竟,有可以安國家,專之可也。」乃矯制調伏波司馬呂種守沅陵長,命種奉詔書入虜營,告以恩信,因勒兵隨其後。蠻夷震怖,即共斬其大帥而降,於是入賊營,散其眾,遣歸本郡,為置長吏而還。均未至,先自劾矯制之罪。光武嘉其功,迎賜以金帛,令過家上冢。其後每有四方異議,數訪問焉。
遷上蔡令。時府下記,禁人喪葬不得侈長。均曰:「夫送終逾制,失之輕者。今有不義之民,尚未循化,而遽罰過禮,非政之先。」竟不肯施行。
遷九江太守。郡多虎暴,數為民患,常募設檻阱而猶多傷害。均到,下記屬縣曰:「夫虎豹在山,黿鼉在水,各有所託。且江淮之有猛獸,猶北土之有雞豚也。今為民害,咎在殘吏,而勞勤張捕,非憂恤之本也。其務退奸貪,思進忠善,可一去檻阱,除削課制。」其後傳言虎相與東遊度江。中元元年,山陽、楚、沛多蝗,其飛至九江界者,輒東西散去,由是名稱遠近。浚遒縣有唐、後二山,民共祠之,眾巫遂取百姓男女以為公嫗,歲歲改易,既而不敢嫁娶,前後守令莫敢禁。均乃下書曰:「自今以後,為山娶者皆娶巫家,勿擾良民。」於是遂絕。
永平元年,遷東海相,在郡五年,坐法免官,客授潁川。而東海吏民思均恩化,為之作歌,詣闕乞還者數千人。顯宗以其能,七年,征拜尚書令。每有駁議,多合上旨。均嘗刪剪疑事,帝以為有奸,大怒,收郎縛格之。諸尚書惶恐,皆叩頭謝罪。均顧厲色曰:「蓋忠臣執義,無有二心。若畏威失正,均雖死,不易志。」小黃門在傍,入具以聞。帝善其不撓,即令貰郎,遷均司隸校尉。數月,出為河內太守,政化大行。
均嘗寢病,百姓耆老為禱請,旦夕問起居,其為民愛若此。以疾上書乞免,詔除子條為太子舍人。均自扶輿詣闕謝恩,帝使中黃門慰問,因留養疾。司徒缺,帝以均才任宰相,召入視其疾,令兩騶扶之。均拜謝曰:「天罰有罪,所苦浸篤,不復奉望帷幄!」因流涕而辭。帝甚傷之,召條扶侍均出,賜錢三十萬。
均性寬和,不喜文法,常以為吏能弘厚,雖貪污放縱,猶無所害;至於苛察之人,身或廉法,而巧黠刻削,毒加百姓,災害流亡所由而作。及在尚書,恆欲叩頭爭之,以時方嚴切,故遂不敢陳。帝後聞其言而追悲之。建初元年,卒於家。族子意。
意字伯志。父京,以《大夏侯尚書》教授,至遼東太守。意少傳父業,顯宗時舉孝廉,以召對合旨,擢拜阿陽侯相。建初中,征為尚書。
肅宗性寬仁,而親親之恩篤,故叔父濟南、中山二王每數入朝,特加恩寵,及諸昆弟並留京師,不遣就國。意以為人臣有節,不宜逾禮過恩,乃上疏諫曰:「陛下至孝烝烝,恩受隆深,以濟南王康、中山王焉先帝昆弟,特蒙禮寵,聖情戀戀,不忍遠離,比年朝見,久留京師,崇以叔父之尊,同之家人之禮,車入殿門,即席不拜,分甘損膳,賞賜優渥。昔周公懷聖人之德,有致太平之功,然後王曰叔父,加以錫幣。今康、焉幸以支庶享食大國,陛下即位,蠲除前過,還所削黜,衍食他縣,男女少長,並受爵邑,恩寵逾制,禮敬過度。《春秋》之義,諸父昆弟無所不臣,所以尊尊卑卑,強幹弱枝者也。陛下德業隆盛,當為萬世典法,不宜以私恩損上下之序,失君臣之正。又西平王羨等六王,皆妻子成家,官屬備具,當早就蕃國,為子孫基阯。而室第相望,久磐京邑,婚姻之盛,過於本朝,仆馬之眾,充塞城郭,驕奢僭擬,寵祿隆過。今諸國之封,並皆豪腴,風氣平調,道路夷近,朝聘有期,行來不難。宜割情不忍,以義斷恩,發遣康、焉各歸蕃國,令羨等速就便時,以塞眾望。」帝納之。
章和二年,鮮卑擊破北匈奴,而南單于乘此請兵北伐,因欲還歸舊庭。時竇太后臨朝,議欲從之。意上疏曰:
夫戎狄之隔遠中國,幽處北極,界以沙漠,簡賤禮義,無有上下,強者為雄,弱即屈服。自漢興以來,征伐數矣,其所克獲,曾不補害。光武皇帝躬服金革之難,深昭天地之明,故因其來降,羈縻畜養,邊人得生,勞役休息,於茲四十餘年矣。今鮮卑奉順,斬獲萬數,中國坐享大功,而百姓不知其勞,漢興功烈。於斯為盛。所以然者,夷虜相攻,無損漢兵者也。臣察鮮卑侵伐匈奴,正是利其抄掠,及歸功聖朝,實由貪得重賞。今若聽南虜還都北庭,則不得不禁制鮮卑。鮮卑外失暴掠之願,內無功勞之賞,豺狼貪婪,必為邊患。今北虜西遁,請求和親,宜因其歸附,以為外扞,巍巍之業,無以過此。若引兵費賦,以順南虜,則坐失上略,去安即危矣。誠不可許。
會南單于竟不北徙。
遷司隸校尉。永元初,大將軍竇憲兄弟貴盛,步兵校尉鄧疊、河南尹王調、故蜀郡太守廉范等群黨,出入憲門,負勢放縱。意隨違舉奏,無所迴避,由是與竇氏有隙。二年,病卒。
孫俱,靈帝時為司空。
寒朗字伯奇,魯國薛人也。生三日,遭天下亂,棄之荊刺;數日兵解,母往視,猶尚氣息,遂收養之。及長,好經學,博通書傳,以《尚書》教授。舉孝廉。
永平中,以謁者守侍御史,與三府掾屬共考案楚獄顏忠、王平等,辭連及隧鄉侯耿建、朗陵侯臧信、護澤侯鄧鯉、曲成侯劉建。建等辭未嘗與忠、平相見。是時,顯宗怒甚,吏皆惶恐,諸所連及,率一切陷入,無敢以情恕者。朗心傷其冤,試以建等物色獨問忠、平,而二人錯愕不能對。朗知其詐,乃上言建等無奸,專為忠、平所誣,疑天下無辜類多如此。帝乃召朗人,問曰:「建等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朗對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虛引,冀以自明。」帝曰:「即如是,四侯無事,何不早奏,獄竟而久系至今邪?」郎對曰:「臣雖考之無事,然恐海內別有發其奸者,故未敢時上。」帝怒罵曰:「吏持兩端,促提下。」左右方引去,朗曰:「願一言而死。小臣不敢欺,欲助國耳。」帝問曰:「誰與共為章?」對曰:「臣自知當必族滅,不敢多污染人,誠冀陛下一覺悟而已。臣見考囚在事者,咸共言妖惡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無後責。是以考一連十,考十連百。又公卿朝會,陛下問以得失,皆長跪言,舊制大罪禍及九族,陛下大恩,裁止於身,天下幸甚。及其歸舍,口雖不言,而仰屋竊嘆,莫不知其多冤,無敢牾陛下者。臣今所陳,誠死無悔。」帝意解,詔遣朗出。後二日,車駕自幸洛陽獄錄囚徒,理出千餘人。後平、忠死獄中,朗乃自系。會赦,免官。復舉孝廉。
建初中,肅宗大會群臣,朗前謝恩,詔以朗納忠先帝,拜為易長。歲余,遷濟陽令,以母喪去官,百姓追思之。章和元年,上行東巡狩,過濟陽,三老吏人上書陳朗前政治狀。帝至梁,召見朗,詔三府為辟首,由是辟司徒府。永元中,再遷清河太守,坐法免。
永初三年,太尉張禹薦朗為博士,征詣公車,會卒,時年八十四。
論曰:左丘明有言:「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齊侯省刑。若鍾離意之就格請過,寒朗之廷爭冤獄,篤矣乎,仁者之情也!夫正直本於忠誠則不詭,本於諫爭則絞切。彼二子之所本得乎天,故言信而志行也。
贊曰:伯魚、子阿,矯急去苛。臨官以潔,匡帝以奢。宋均達政,禁此妖禜。禽蟲畏德,子民請病。意明尊尊,割恩蕃屏。C928C928楚黎,寒君為命。
譯文
(第五倫、鍾離意、宋均、寒朗)
◆第五倫傳,第五倫,字伯魚,京兆長陵人。他的祖先是齊國的田姓,後來姓田的遷到園陵的很多,所以用次第作為姓氏。
第五倫年少時為人很耿直,有德行。王莽末年,盜賊蜂起,同宗族、同鄉里的人爭相趨附他。第五倫於是依據險要的地勢修築堅固的營壘,有賊人來,就激勵動員部眾鄉民,帶着強弩硬弓起來防衛。銅馬、赤眉之類前後數十輩來進犯,都不能攻下。第五倫開始以營長身份到郡尹鮮于褒那裡聯繫,鮮于褒見了覺得他與眾不同,於是用他作吏。後來鮮于褒犯了錯誤貶職作高唐縣令,臨走時,握着第五倫的手說「:只恨相見太遲了。」第五倫後來做了鄉里的嗇夫,公平地收賦稅派差役,調理民事糾紛,很得人們的歡心。他自己認為很久不能做大官,就把家屬遷往河東,改名換姓,自稱王伯齊,運着鹽往來在太原、上黨之間,所經過的地方一定打掃乾淨才離開,鄉里人叫他作道士,親戚朋友都不知他的住處。過了數年,鮮于褒推薦第五倫給京兆尹閻興,閻興就召第五倫做主簿。當時長安鑄錢幣的人多數弄虛作假,閻興就命第五倫做督促鑄錢的官吏,總管長安市場。第五倫就整頓不合規格的秤和斗,從此市場上公平交易,沒有大秤小斗,百姓心悅誠服。
第五倫每讀詔書,常嘆息道「:這是英明的天子啊,能夠見一面就決定我的命運了。」平輩人笑他道:「你說服州將還做不到,怎能感動萬乘天子呢?」倫說:「沒有遇見知己,道不同的緣故罷了。」
建武二十七年(52),第五倫被舉為孝廉,補為淮陽國醫工長,隨王到京都去。光武帝召見後,很感到奇異。
二十九年(54)跟國王朝京師、隨從官吏都有機會見駕,皇帝把政事問他們,第五倫藉此機會對答為政之道,皇帝聽了十分高興。第二天,又特地召入和第五倫從白天談到晚上。皇帝開玩笑地對第五倫說「:聽說你做吏時曾毆打岳父,不給堂兄飯吃,有這回事嗎?」第五倫答道:「臣下三次娶妻,妻子都沒有父親。年輕時遭過饑荒,實在不敢隨便請人吃飯。」皇帝大笑。第五倫出來後,有詔書令他作扶夷長,沒到官署,追着改派他作會稽太守。雖然做了二千石,親自割草餵馬,妻子做飯吃。領到薪俸只留一個月口糧,其餘都賤價賣給貧苦老百姓。會稽風俗多祭鬼,喜歡卜卦算命。百姓經常殺牛祭神,百姓財產因此貧困,那些自己吃牛肉而不祭祀鬼神的人,生病將死時先作牛叫,前後幾任郡守都不敢禁止。
第五倫上任後,下公文到縣,曉諭百姓。凡巫祝有假託鬼神詐騙百姓的,都依法論處。有亂殺耕牛的,官吏按律處罰。百姓開始有些害怕,有的巫祝謾罵胡說,第五倫追捕很緊,後來歪風就絕跡了,百姓得以安寧。
永平五年(63),第五倫因犯法調走,百姓不分老小都攀車叩馬,啼哭相送,每天只走得幾里,不能前進。他就裝作到亭舍歇宿,暗地卻坐船走了。眾人知道後,又追上去。到達廷尉那裡,官吏百姓上書守在衙門口的有千多人。這時顯宗正審理梁松的案件,也有很多人替梁松鳴不平的。皇帝有些擔心,命令公車,凡替梁氏和會稽太守上書的都不准收受。後來,碰上皇帝到廷尉那裡審查並記錄囚徒的罪狀,第五倫得到免罪釋放回歸田裡。親自耕種,不和別人交往。幾年以後,第五倫拜為宕渠縣令,提拔了鄉佐玄賀,玄賀後來做了九江、沛兩郡太守,以清潔的官聲著稱,所到之處風氣很好,官職做到大司農。第五倫在職四年,升為蜀郡太守。四川土地肥沃,物產富饒,人民官吏都很富裕殷實,掾史的家產多至千萬,都是坐着新車,騎着肥馬,用財貨作禮物表現自己。第五倫選擇那些富有的官吏罷免還家,再挑孤苦貧窮而有品行的人提任曹吏之職,從此賄賂之風得到杜絕,文職人員得以廉潔奉公。
第五倫所舉的官吏多數做到九卿、二千石,當時認為他知人善用。第五倫做太守第七年,肅宗即位,提拔一些遠郡的人,第五倫代替牟融做了司空。皇帝因為明德太后的關係,尊敬舅父馬廖,馬氏兄弟都居要職。馬廖等人放下身份交結朋友,一些頭面人物爭着趨附他們。第五倫認為後族勢力太盛,想使朝廷減損他們的權勢,便上疏道「:臣下聽說忠臣不隱瞞觀點,直臣不迴避危險。因此不顧禺蠢狷急,冒着死罪上這份表。《書經》上說『:臣子不要作威作福,小則害你一家,大則害你一國。』古書說『:大夫不要越境交朋友,不搞束帛干肉的飠鬼送。』近代先烈皇后,雖然天性很友愛,但終於使陰就歸國,遷徙遣散了陰興的賓客;後來梁竇兩家,都有一些非法之事,明帝即位,竟殺了許多人。從此洛陽不再有專權的外戚,書記請託之事一概絕跡。又曉喻外戚道『:苦身延攬人才,不如自己為國出力;戴盆不能望天,公私二者不能兼顧。』臣下常把這些教訓銘記在心,寫在衣帶上經常念叨。可現在議論最多的,都在馬氏身上。私下聽聞衛尉馬廖用三千匹布,城門校尉馬防用三百萬錢,私自補給京師附近的官員,不論認識不認識的人,沒有一個不給。又聽說臘月也發給在洛陽的官員每人錢五千。
越騎校尉馬光臘日用三百頭羊,四百斛米,五千斤肉賞給他的親信。臣下愚見認為這是反常的行為,害怕得很,不敢不來匯報。陛下如從私情上想厚待他們,也應設法使他們安於其位。臣下說到這些,的確是上叫於陛下,下保全皇后的家族,希望陛下省察。」後來馬防做了車騎將軍,準備出征西羌,第五倫又上疏道「:臣愚見認為貴戚可以封侯讓他們富有,不應當交給他們重大任務。為什麼呢?一旦出了問題,繩之以法就傷了恩寵,照顧私情就違背法制。臣聽說馬防準備西征,以太后的恩德仁慈,陛下一片孝心,恐怕如果出點小問題,愛而不罰,有些為難。聽說馬防請杜篤做從事中郎,賜了不少錢帛。杜篤曾被鄉里罷免過,客居在美陽,他的妹妹是馬防的妻子,依靠這層關係交結豪傑,當地縣官很不好辦,只好把他關了一下了事。現在來到馬防這裡,議論的人都覺得很奇怪,何況還用他作從事,將來恐怕要議論到朝廷上來。現在應當選賢能之人輔助他,不可讓馬防私自請人,有損國家的威望。這是臣所想到的,敢不向上匯報。」這些疏文並沒有被皇上省察和採納。第五倫為人雖很嚴厲正直,但常恨俗吏太苛刻。後來做到三公,遇上皇帝賢明,屢次有善政,就上疏稱讚,藉以勸善成為風尚和美德。疏上說:「陛下在位,自身有天然的美德,體現出溫和的姿態,用寬宏大量對待臣下,四年之中,前年殺了刺史、二千石貪污殘酷者六人。這都是英明遠見,不是群下所能辦得到的。
但是每次詔書下來,總是寬和而不能解除急切的政事,強調節儉而奢侈之風不止,過失在於風俗敗壞,群下不稱職。光武帝繼承王莽的爛攤子,很用了一些嚴厲猛酷的政治措施,後代接着執行,於是成了風氣。現在郡國推薦的人,多半是只能辨析職務的俗吏,沒有選出一些廣有才幹之人供上面的需要。陳留縣令劉豫,冠軍縣令駟協,都以刻薄的手段,處理縣政,一心只想掠殺,只會嚴刑拷打,官吏百姓憂愁埋怨,沒有不恨之入骨,可現在的輿論反而認為勇士,這是違背天意,有失經典義理,不可不謹慎的事。不止應懲罰劉豫和駟協,還應譴責提拔他們的人。今後必須選拔仁德賢能之人來擔任職務,只要少數幾個人,就可使風俗得到轉化了。臣曾經讀過古書,知道秦朝因殘酷亡國,又親眼看見王莽也因苛法自取滅亡,所以勤勤懇懇原因就在這裡。又聽說諸王主貴戚,驕傲奢侈超越制度,京師尚且如此,怎能給遠方示範呢?古人說:「他本身不走正道,即使發布命令也無人聽從。」用身體示範的人就能叫人服從,用言語教訓別人的人就能引起爭論。天地之間陰陽二氣中和就有雨澤降臨,年成才能豐稔,君臣之間同心同德,才能化民成俗。那些刺史、太守以下的官吏,到京師朝拜的,和經過洛陽的官吏,都應召見,藉此了解四方的情況,同時觀察他們的為人。凡上書言事不合實際的,可讓他們回歸田裡,不必過分喜怒,以表示寬厚。臣的愚見不一定對。」後來,幾個姓馬的外戚得了罪回來,而竇氏開始得勢,第五倫又上疏道:「臣憑空虛的本質,擔當輔佐國家的重任,素性駑劣膽小,位高爵顯,拘守大義,只想勉勵自己,即使遭到死罪,也不敢選擇地點,何況親逢危言聳聽的時世呢?現在繼承百王的弊政,人們喜歡文過取巧,爭走邪路,不走正道。
臣看到虎賁中郎將竇憲,是皇后親戚,掌握了禁兵大權,出入宮闈,年輕志美,謙恭待人,喜做好事,這的確是好士交友的方法。但那些出入貴戚之門的人,好像多半是有缺點或被拘禁過的,特別少有安分守己、安貧樂道的氣節,加上士大夫中一些無志之徒互相吹捧,雲集在他的門下。風大了可以移動大山,蚊子多了可以叫聲成雷,大概這就是驕奢淫佚滋生的土壤。京師近產兒議主化最多的,甚至說貴戚房用有罪之人,應該讓貴戚自己去洗滌錯誤,猶如喝醉了的人用酒去解酒哩。趨炎附勢之徒,的確不可親近。臣的愚見希望陛下在宮中嚴格命令竇憲等人閉門自守,不要隨便與士大夫交往,防患於萌芽之時,消除顧慮於無形之中,使憲等永遠保持富貴,君臣感情融洽,沒有點滴的嫌隙,這是臣最大的願望。」第五倫奉公守法,盡忠守節,講什麼事沒有猶豫不決的。他的兒子們有時勸阻,常常遭到斥責,吏人奏記及有些事屬於便宜從事的,他一併送上去,他的大公無私就是如此。
他性格樸質誠實,少有文采,在位時以貞忠清白著稱,當時人把他比為前朝的貢禹。但是不夠含蓄,不講究儀表,也因這被人輕視。有人問他道「:您有私心嗎?」答道「:從前有人送我一匹千里馬,我雖然沒有接受,但是每逢三公選拔人才時,我心裡總不能忘記那個送馬的人,但也始終沒有用他。我的侄子生病,我一個晚上去過十次,回來才安心睡覺;我的兒子有病,雖然我沒有去看他,但也通宵沒有睡覺。像這些事,難道說沒有私心嗎?」後來連續因年老多病上疏請求退職。
元和三年(86),皇帝賜策讓他退職,以二千石的俸祿養老,另外加賜錢五十萬,公宅一區。後過了幾年才死,時年八十多,皇上下詔賜給秘器、衣衾、錢布等物作為殯葬之用。
◆鍾離意傳,鍾離意字子阿,會稽山陰人。少年時做過郡督郵。當時部縣亭長有受人酒禮的,府下登記在案考察。鍾離意封還記載時,進去對太守說;「《春秋》先內後外,《詩經》說:『刑於寡妻,以御於家邦』(譯:在家做妻的榜樣,推廣到一家一國。)就是說應明政化的根本,由近到遠。今應先清理府內,暫且把遠縣細微的錯失放鬆一些。」太守認為他很能幹,於是委任他管縣裡的事。
建武十四年(39),會稽大瘟疫,死了萬數人,鍾離意親自隱恤,經常供給醫藥,所屬各部多受了他的救濟。鍾離意被舉為孝廉,再次升遷,提到大司徒侯霸府。朝廷下詔要送徒到河內,時值冬寒,徒病不能行走。路過弘農,鍾離意就移文給屬縣替徒作衣,縣不得已給了他,但上書言明情況,鍾離意也全部上報。光武帝得奏後,把奏摺給侯霸看,並說:「你所派的掾吏良心多好呀,的確是良吏。」鍾離意在路上解除徒犯的枷鎖,讓他們走散,但是定期一定要到,沒有一個違背的。回來後,因病免職。後來授職為瑕丘令。吏有檀建其人,偷竊縣裡的東西,鍾離意摒退左右私自問供,檀建叩頭服罪,鍾離意不忍心加刑罰,勒令他長期休息。檀建的父親聽說了,替建設了酒宴,對他說「:我聽說無道之君用刀殺人,有道之君用義代替殺人。你有罪,命該如此。」於是叫建進藥而死。
二十五年(50)升為堂邑令。縣人防廣替父親報仇,被捕下獄,他的母病死了,廣哭泣不進食。鍾離意同情他,於是聽任廣還家,使他能為母殯殮。丞掾都爭論此事,鍾離意說:「罪人由我放回,我不會連累你們。」於是遣他走了。廣殮母完畢,果然回來坐牢。鍾離意秘密地上報其事,廣竟減除死罪。顯宗即位,征為尚書。這時交阝止太守張恢,因貪千金,召回伏法,用資物簿沒收交大司農,朝廷下詔將贓物賜給群臣。鍾離意得到一些珍珠,全部放在地上而不拜賜。皇上奇怪而問其緣故,對道「:臣下聽說孔子忍渴不飲盜泉之水,曾參聽到勝母之名而回車,討厭其名字哩。這些骯髒的寶物,的確不敢拜受。」帝嘆氣道「:尚書的話多麼清廉啊!」於是從庫里取出三十萬賜給鍾離。並調升為尚書僕射。皇帝聖駕多次到廣成苑,鍾離意認為從禽廢政,常擋住車陳諫般樂遊獵之事,天子立刻回宮了。
永平三年(61)夏天大旱,而朝廷大起北宮,鍾離意到廷免冠上疏道:「伏見陛下因天時小旱,掛念百姓,降避正殿,身自責備,而連日密雲不雨,沒有大潤,難道朝政有不得應天心的嗎?從前成湯遭旱,用六件事自責道:『政不節約嗎?使人們生病嗎?宮室太華麗嗎?女謁太多了嗎?有行賄的嗎?進讒的太多了嗎?』臣下看到北宮大作,人失農時,這就是宮室華麗了。自古以來不是擔心宮室太狹窄,只患人們不安寧。應該暫且停止修建,以應天心。臣意憑着匹夫之才,沒有品行才能,久食重祿,升為近臣,連受厚賜,喜懼交加,不盡愚笨之忱,罪該萬死。」皇帝策詔報道:「成湯引六事自責,罪過在於一人。你們都恢復冠履,不必謝。近來上天降旱災,密雲幾次會合而不下雨,我非常感到恐懼,想得到好的報應,所以分布禱請,窺候風雲,北在明堂,南設雩場求雨。現在又命令大匠停止修建諸宮,減省不急之務,希望消弭災譴。」詔書於是謝公卿百僚,便應時下了雨。當時朝廷下詔用縑賜給降胡之子,尚書察覺此事,誤以十為百。皇帝看見司農上簿,大發脾氣,召郎將打他。鍾離意進來叩頭道:「犯了錯誤,平常人能容忍。如果因懈怠出錯,那麼臣位大,罪重,郎位小,罪輕,錯誤都在我身上,我當先受處分。」於是解開衣服伏在刑具上。皇帝醒悟過來,讓他戴上帽子而赦免了他。皇帝性情褊察,喜歡用耳目私自聽取意思,所以公卿大夫多次被詆毀,近臣尚書以下甚至被提拽。有一次因事對郎藥崧發怒,用杖打了他。藥崧快跑到床下,帝大怒,快叫「:郎出來!郎出來!」崧說「:天子穆穆,諸侯煌煌。未聞人君自起撞郎。」皇帝赦了他。朝廷沒有人不恐懼,爭為嚴切,來避免責罰;只有鍾離意敢於諫爭,幾次封還詔書,臣下有過失就出來救解。碰上特殊情況,鍾離意又上疏道「:陛下親行孝道,修明經術,郊祀天地,畏敬鬼神,關心百姓疾苦,勞心從不懈怠。可是天氣未和,日月不明,水泉涌溢,寒暑不正常,其原因在於群臣不能宣化理職,而以苛刻為風俗。
官吏殺錯好人,一個接着一個。官吏沒有相親之心,吏人沒有和睦的意思。至於骨肉相殘,毒害極深,威逆和氣,以致上天降災。百姓可以道德教化,難用威力壓服。先王要道,百姓和睦,所以能使天下和平,災害不發生,禍亂不起來。《鹿鳴》之詩必言宴樂,就是認為人神之心相融洽,然後天氣和順。希望陛下垂聖德,理萬機,下詔有司,慎重對待人命,緩刑罰,順時氣,調理陰陽,可以永垂後世。」帝雖不能採用,然而知道他是一片至誠之心。也因此緣故不得久留京師,不久出為魯相。後來德陽殿建成,百官大會。皇上想起鍾離意的話,對公卿說:「鍾離尚書如果在這裡,此殿就建不成了。」鍾離意做官五年,用愛民利民作為教化之本,百姓多富足。因久病死在官位。遺言上書給皇上陳明太平之世,難以急化,應該稍為寬假。皇帝感傷他的意思,下詔嗟嘆,賜錢二十萬給他安家。
◆宋均傳,宋均字叔庠,南陽安眾人。父親宋伯,建武初年做五官中郎將。宋均因父任做了郎,當時正十五歲,好讀經書,每逢休息假日,就向博士學習,因此通曉《詩》《禮》,會辯論問題。二十多歲,調補辰陽長。那裡的風俗少學習而迷信巫鬼,宋均替他們立學校,禁絕不正當的祭祀,百姓都安居下來。
宋均因祖母去世而離官位,客授於潁川。後來當了謁者。碰上武陵蠻人造**,包圍武威將軍劉尚,朝廷命令宋均乘傳調發江夏三千人往救援。到了那裡劉尚已死。恰逢伏波將軍馬援到了,詔書便令宋均作監軍,與諸將一起前進,被賊人阻止不能前進。等到馬援死後,軍士多因溫濕疾病,死了一大半。宋均擔心軍隊的安全就不回去,於是與諸將商議道「:現在路遠士病,不能作戰,想用權宜之計承制降順怎麼樣?」諸將都伏在地上不敢答應。宋均說:「忠臣出了國境,有可以安定國家的辦法,自己可以做主。」於是假傳聖旨調馬援部下司馬呂種守沅陵長,命呂種捧詔書進入敵營,曉諭以朝廷的恩信,於是勒兵隨在後面。蠻夷害怕,便共斬其大帥而投降,於是進入賊營,驅散其眾人,遣他們回本部,替他們設長吏才回。宋均還未到達朝廷,自己劾實矯制的罪過。光武帝嘉獎他的功勳,迎接並賜以金帛,令過家上墳。以後每有四方異議,多次訪問他。宋均升為上蔡令。當時府下有令,禁止人們喪葬奢侈浪費。宋均說「:人們送終超過規定,這是輕微過失。現有不義的百姓,還沒有循化,而連忙處分那些過禮的人,不是政治的切務。」終於不肯施行。升為九江太守。郡內多虎豹,多次成為民患,常募集兵士設置檻阱捕獵虎豹,但仍多有傷害之事。宋均到了,下公文給屬縣道「:大凡虎豹在山,黿鼉在水,各有所寄託的地方。江淮之有猛獸,等於北方之有雞豚一樣。今成為民害,過錯在於殘酷的官吏,而勞勤捕獵,不是解除禍害的根本。只有退除奸貪之官吏,思進忠善的計謀,可一概去掉檻阱,免除捐稅。」後來聽說老虎都東遊渡江去了。
中元元年(56),山陽、楚、沛等地多蝗蟲,那些飛至九江界的,就向東西方向散去,以此宋均的名聲遠近都聽說了。浚遒縣有唐、後二山,百姓都去祭祀,眾巫就取百姓中的男女做祭祀的屍主,年年有改變,不久,百姓不敢嫁娶,前後守令沒有人敢去禁止。宋均就下書道「:從今以後為山娶者都娶巫家之女,不要擾亂良民。」於是這種歪風便斷絕了。
永平元年(58),升為東海相,在郡五年,後來犯法免官,客授於潁川。可是東海的官吏百姓想念宋均恩化,替他作歌,到朝廷請求讓他回去的數千人。顯宗認為他很能幹,七年(65),征拜他做尚書令。每有駁議,多合皇上的旨意。宋均曾經刪減一些可疑之事,皇帝認為有奸,大發脾氣,收郎縛格之。諸尚書都害怕,都叩頭謝罪。宋均卻厲色說道「:忠臣堅持原則,沒有二心。如果畏威失去正義,我即使死了,也不改變初衷。」小黃門在旁邊,進去報告情況。皇帝稱讚他不屈服,即下令赦免了郎,調宋均作司隸校尉。幾月後,出來作河內太守,政化大行。宋均曾經臥病,百姓耆老替他祈禱,早晚問他的起居,他被百姓愛戴像這樣。因病上書請求退職,朝廷下詔讓其子宋條做太子舍人。宋均自己扶着車子到朝廷謝恩,皇帝派中黃門慰問,於是留在家中養病。司徒出缺,皇上認為宋均才任宰相,召進宮觀察他的病情,派兩個養馬的人攙扶他。宋均拜謝道「:老天處分有罪之人,被病折磨太厲害,不再能奉侍在帷幄之中。」於是流着眼淚而告辭。皇帝十分同情他,召宋條扶着宋均出去,賜錢三十萬。宋均性格寬厚和藹,不喜文法,常認為官吏能弘厚,即使貪污放縱,還沒有害處;至於苛察之人,即令自身廉潔守法,可是巧黠刻薄,毒害百姓,災害流亡都是由這些人起來的。後來在尚書職時,常想叩頭爭辯,因為時間嚴切,所以不敢陳述。帝後來聽了他的話而感到悲傷。
建初元年(76),死在家中。
◆寒朗傳,寒朗字伯奇,魯國薛人。出生三日,遭天下大亂,拋在荊棘之中;幾天之後兵禍解除,母親去看他,還有氣息,便收養起來。等到長大,喜好經學,博通書傳,用《尚書》教授門徒。被舉為孝廉。永平年間,用謁者身份做了守侍御史,與三府掾屬共同審理楚獄的顏忠、王平等,供辭牽連到隧鄉侯耿建、朗陵侯臧信、護澤侯鄧鯉、曲成侯劉建。劉建等人的供辭說不曾與顏忠、王平相見。這時顯宗大怒,官吏都害怕,凡有牽連的人,一律陷入案中,沒有敢以感情見諒的。寒朗同情其冤屈,試以劉建等的形狀單獨審問顏忠、王平,而兩人倉卒答不上。寒朗知其中有詐,於是上書說劉建等沒有姦情,純粹是忠、平二人所誣賴,並懷疑天下無辜之案都是如此。皇帝於是召寒朗進宮,問道:「劉建等人就是這樣,忠、平等人為什麼要牽連他們?」寒朗答道「:忠、平自知所犯的大逆不道之罪,所以多牽連他人,希望表明自己無罪。」帝說「:即使這樣,四侯沒有事,為什麼不早奏明,讓官司久拖至今呢?」寒朗答道:「臣雖考查他們沒有事,但是怕海內還有別人揭發他們的姦情的,所以不敢及時報上來。」帝發怒罵道「:官吏竟這樣打不定主意,趕快抓下。」左右的人正要將寒朗抓下去,寒朗說:「願說一句話去死。小臣不敢欺君,想幫助國家罷了。」帝問道「:誰和你一起商量?」答道「:臣自知應該滅族、不敢多污染別人,只誠懇希望陛下覺悟罷了。臣看到考囚在案的,都說妖惡大故,臣子都應痛恨,現在出來的不如進來的,可以不追究責任。因此考一個連累十個,考十個連累百個。又公卿朝會時,陛下問到得失,都是長跪在地上說話,舊制大罪禍及九族,陛下大恩,才只辦本人的罪,天下就幸運得很。等到回到家鄉,口裡儘管不說,而是仰着頭嘆息,誰也不知有多冤枉,沒有人敢忤逆陛下的。我現在所說的,的確是死而無悔。」帝明白了他的意思,下詔叫寒朗出去。過了兩天,皇上帝自到洛陽審錄囚徒,清理出千多人。後來平、忠死在獄中,寒朗於是自己囚系自己。碰上大赦,免去官職。又舉為孝廉。
建初年間,肅宗大會群臣,寒朗上前謝恩,詔書認為寒朗向先帝進過忠言,拜為易州縣長。一年多,升為洛陽令,因母喪去官,百姓懷念他。
章和元年(87),皇上東方出巡,經過濟陽,三老吏人上書陳述寒朗以前的政治情況。帝到了梁,召見寒朗,詔三府為辟首,由此提拔寒朗為司徒府。永元年間,再升為清河太守,因犯法免職。
永初三年(110),太尉張禹薦寒朗為博士,征詣公車,遇上寒朗死了,時年八十四歲。[2]
作者簡介
范曄(公元398年—公元445年),字蔚宗,南朝宋史學家,順陽(今河南省淅川縣李官橋鎮)人。東晉安北將軍范汪曾孫、豫章太守范寧之孫、侍中范泰之子。官至左衛將軍,太子詹事。南朝宋官員、史學家、文學家,一生才華橫溢,史學成就突出。著作《後漢書》,博採眾書,結構嚴謹,與《史記》《漢書》《三國志》並稱「前四史」。
元嘉九年(432年),得罪司徒劉義康,貶為宣城太守,開始撰寫《後漢書》,加號寧朔將軍。元嘉十七年(440年),投靠始興王劉浚。元嘉二十二年(445年),擁戴彭城王劉義康即位,事敗被殺,時年四十八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