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着头皮上(于试)
作品欣赏
硬着头皮上
常言道,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还有说,人在家里坐,祸从天上落。又有说,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我的经历例外,有时候遇着,真的躲也躲不脱,跑也跑不脱,只有瞬息应变,硬着头皮上。
讲几个年轻时惊险事,望君胆子放大些,裤子系下些。
一
那是当下放知青时。公社茶林场办了个红砖厂,为火车站建房提供红砖,要我当伙食团长,去广福桥买脚盆水桶。我邀了一个同伴徒步前往。广福桥距我们新安有百把里路,从早上走到日头落才到,脚板都打起了泡,一倒在床铺上就睡着了。第二天买了四个脚盆、六只大水桶,两个人平均分了挑上路。火辣辣的沙石路,太阳如篜笼罩着,汗水直往颌下滴。担子磕磕碰碰,越挑越重,不住地换肩,从左肩换到右肩,又从右肩换到左肩,双肩都压红了。怎么办,还得走。
中午时分,来了辆马车。车上一中年男子,调过头来,一脸盘腮胡子:“挑不起了啵,搭车吧。”我喜出望外,就把脚盆水桶放上去;同伴却不放,怕遇上坏人。他一把将我拉上车,就开走了。我说不行,要屙下尿。他一句“你屙吧”,推我下车,然后扬鞭催马跑了。任你又赶又喊,无济于事。这怎么得了?回去怎么交差?跌坐在地,膝盖也流血破皮了。后来,同伴赶上来。我“哎哟哎哟”站起来,发现了一个小花口袋,里面一小纸包,包着一枚毛主席像章。原来是被推的时候贴带下来的。急死人?转回去再买木器吧,钱已用光了。不可信任!组织上肯定不让入党了!我烦得要跳河,恨周边边连小溪也没有。认命呵。我背了同伴的一只脚盆,忍着痛,一趔一趄往前走,不亚于抗日战场上下来的伤兵,直想哭,没哭。
到了下午三点光景,迎面又来了一辆马车,跳下来一男一女 。男的正是推我下车的,我正要问。他恶人先开口:“你肯定捡到了红口袋!”说完,晃了下亮晃晃的马刀。旁边那个女孩睁大两颗月亮般的眼睛,疑惑地望着我。我不能说谎,女孩是善良的。不怕。昂头回应:“还我木器,还你口袋。一分不差。”那个女孩对我们说:“坐上来吧。放心呢。”好,红口袋给女孩。路上,她好像不时地瞟我,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要她哥干脆好事做到底,送我们到厂里。她哥真听妹的话,到了厂里,领导给了运费。
临走了,我对女孩低声说:“要来看你的。”她没作声,红脸了。
二
时光一转到了七四年。那天从茶场回家休息看望母亲,遇着我哥回来说,他明天也想休息一下,但是,板车不能空,要到张树垭拉一趟煤哓。就是两个轮子的大板车,上面有夹板,装煤1800-2000斤,然后人要掌稳两个车把子,配合驴子往前面拉。这事我从来没搞过,要很大力气,想试试。可以增加技术,增加收入,让三哥休息下。第二天,天麻麻亮就出发了。
张树垭煤矿在老山里面,先到的已经装了煤在往回拉。我也装了两千斤!出场和他们一样往回拉。好在前面有驴子使力,不要费很多力,关键是掌稳把子不摇摆。问题来了,该来的必定会来的!拉到了金坑水库危险地段。公路呈A字形,左边是悬崖绝壁,右边是悬崖深渊。沙石路不比水泥路、柏油路,很不好走,轮胎易磨损。驴子和我都是匍匐着努力往上拉,一步,一步。驴子在出粗气,我也在出粗气。驴子屁股出汗在闪光,我汗如雨下。这才叫拼命!好不容易拉上A字顶,该喘口气了,情况突变!驴子不停,继续往下拉。大概是惯性作用,它觉得轻松了,正好顺势往下拉!我连忙昂天抬把滞步阻车。不料驴子死劲往下路跑,我拼命阻,越来越阻不住,几乎跟着往下跑。煤车的千斤重量压到了把子上,我怎么抬得起呵?这时,有路人大喊,拐了,拐了 !出人命了!我不能慌,往旁边看,路边有一养路工班堆的沙堆!对,我急忙将车把往右一摆,向沙堆插入。车一扭身,“嘭”的一声,右车胎炸了。车子不动了,驴子也停了。
一车夫伸拇指说:“谢天谢地谢你个人!”
三
七七年已经回了城,在工程队做瓦匠。瓦匠这活儿脏,“泥巴糊骚天”。好歹也是工作,能养家糊口,确实不怕脏不怕累。凝冬腊月下洗灰池,手脚开裂如凿,还流血,晚上就贴胶布。热天露天作业,晒得要死,离非洲黑人不远了。因为我这个人勤快肯学,所以几个班组都抢着要,好事儿就来了。
跟周师傅到石门县煤机厂修厂房。周师傅的师傅也是我的师傅,他两师徒都比我年轻,自幼就学手艺,工夫非一般。我拜他俩为师,并不为耻。唐朝名士韩愈《师说》讲,生在我的前面的,他懂的道理比我多,我当然跟他学;生在我的后面的,他懂的道理比我多,我也要跟他学。“道之所存,师之所存”。除非不学瓦匠,但不能不学呀。
那个厂房连七间,三层楼高。记得那天是盖屋面,大约下午五点多的样子,下面喊“屋上的下来吃饭”。那些走得快的都下去了,我和另外一个师傅还没下去,直到把手边的一撮小瓦盖完。然后伸直腰,抹了下身子,在屋上面同时往下踩。哎呀,不想踩到椽角(椽条)上,没踩上檩子上,椽角(椽条)断了,我们同时掉下来!地上的人会吓死。那师傅跌在水泥地面断筋伤骨,成了残废;而我是两脚落地,站在地面上。大家皆说奇迹,可以拍特技电影!
问我怕不怕?我还来不及怕。瞬间张开双腿,头绝不往下看,双手也放开,几秒钟就完事了。懵懂之间,生死无忧。我倒是惊讶,缘何有如此大丈夫气?我妈妈听说了,多少日子还后怕,还上香呢,口里念念有词。
四
瓦匠无定所。“给人盖新房,自己住茅房。盖起就得走,后面赶来狗。”第二年春上,安排到杉板乡修供销社的房子。
真是无巧不成书。下班吃饭后,同志们必定要逛一下。山旮旯哪里好逛?只有学校了。操场上在排节目。等我们赶到,已经完了。大家不甘心。有个师傅便开玩笑说:“你们再演一遍,我们有个内行给你们指点指点。”给学生排练的老师,叫刘晖吧 ,是个美女。求之不得。她便再排练了一遍,然后 ,大大的丹凤眼扫过来,寻觅开讲的师傅。这下都嘻皮笑脸了:“这啵,于师傅。” 我只得拍了拍身上的灰,走了出来,胡说八道了几句,才收回难堪局面。回到宿舍,洗了个澡,便上床了。你不知道,搞体力劳动,要休息好,不然,第二天恢复不了元气。忽然听到外面有敲门声,那声音柔软青脆,如黄莺飞出树林:“于师傅,俺校长要请你作导演。我们的节目要上县夺冠的,你一定要帮忙呵。”这下子,地铺上可热闹了。大家快活得要死,你一句,我一句,嫉妒我走了桃花运。
过了五天,是快到儿童节吧。下了班,我一个人抄近路到学校去,走在田坎上。这田坎宽,近乎乡村大路。路两边尽是秧田,绿油油的,长势很好。我一边走,一边看秧田,思忖着今年稻谷会大丰收呢。突然不好,有人大喊“打疯狗哇!”人四周八围拢来,手里都抄起了家伙。一条黑狗无横路可跑,直向我冲来!我急忙躲开锋芒,就往左边秧田里蹦!哪知畜牲血红的眼睛紧盯住我,竟然也跳进田里。田里水近膝盖,又是稀泥巴,抽腿费力,鞋也抽掉了,就穿着袜子捅。大约只离我一丈远了,看样子,狗在泥巴里,也难抽动,动作减慢了。我一弯腰,抓了坨泥巴准备回击。恰好一个农民一根长木棒横伸过来,挡墙!黑狗见状掉头就跳上岸,停了一分钟,冷不防一根棒打在头上。狗子顷刻间转头就跑,舌头伸出,血从口里流出来。它还在跑。
真是你死我活,命不该绝。听人说,疯狗不咬一个人不收手的。你越跑越遭殃;我如果跑,肯定跑不过。还听说疯狗是直性,不转弯。事实说明,不能教条主义,人要急中生智,随机应变。我的一个表叔太傻,就是被疯狗咬了死的。
一双赤脚再回到宿舍换衣服,洗脚,另换袜子和鞋。有同行打趣道:“你不要做瓦匠了,惊险好戏,当演员做导演去吧。”
五
八八年时,已经教书十年了。为何跳槽呢?顺势而变。当时教育战线还是缺老师,因为我字写出来还看得,而且为当地宣传作了个《彩虹高挂》的小剧本,演出获奖 ,于是就找到在下了。而有心脏病的我,寻思总有一天会在脚手架上报销,岂非正中下怀?
学校开学要写宣传标语,本来要司务长到街上带只好笔,他忙的买菜,中午要开饭的,急急忙忙忘记了。没事,亲自去买嘛,正好上午11点空档。也是合该有事。人说财运来了,门板都挡不住;我是灾祸来了,鬼都要上门。
走到十字街口,热闹,不少人 。右边馆里一青年师傅端一笼包子往架板上一翻扑,白雾般的蒸气往上窜,热气腾腾的纯白的肥胖的包子便露了出来,一想都又甜又香,很能勾引人。应该去买两个,饱饱肚腹,解决实际问题。穿过街道,踏上台阶,回头看看有无特务跟踪。明明看到那辆橙色小轿车向左边驶去的,却陡然摆头向右边冲来,马上冲到我脚边来。说是迟,那是快,来不及躲闪,就把身子往上一跃,腾空扑在车头上面,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个车撞在了行道树上!
奇怪的是,那个司机打开车门,向我磕头,感谢我救了他一命。我问他:“你是不是酒喝醉了?”
暂时且住。“苦难是人生的财富”,于我,也许是吧,犹如“文似看山不喜平”。拼搏一番,老了才有可回顾的,而不是一张白纸。但于芸芸众生,则无不追求一生平安,乃至子孙。特别要谨记呵,灾祸来临是不给信的,要冷静勇敢而机智的应对。
还需要补充说明一下,不然,读者担心结尾。后来没有买桶了,那好妹子也没有去看他,一直怪自己。自从煤车出事后,再没机会拖板车了。当瓦匠没跌死,依然当。虽然不配做导演,但转行当了老师,安全性比瓦匠好多了,直到退休爬格子,顽固活着。看谁笑到最后头,幸运还是光顾了我。[1]
作者简介
于试,本名:于乾试,70岁,历任编辑、教授,主讲中国文学、文秘档案专业,为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中国书画学会会员、中国农村中学语文研究员、湖南屈原学会常德分会副会长、湖南诗词学会会员、湖南易经学院秘书长、湖南炎黄文化理事、临澧宋玉学会顾问,系湖南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