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望至親(雲閩)
作品欣賞
看望至親
母親走了,母親的同胞手足便是我的至親。母親同胞共六人,上有一兄一姊,下有三個弟妹,她排第三。如今一半已去,在世的只有母親的一個弟弟和兩個妹妹,最大的84歲,最小的也七十開外了。
快過年了,我們姐弟仨很早就約定一起看望二舅和三姨、四姨,因近期我有會要參加,弟弟公務繁忙,一拖再拖終趕在小年前成行。三家老人分住在三個不同城市,來回有一百多公里,為節省時間,我們出門後便直奔高速站口。駛上G4高速向南,心情也如蔚藍的天、寬敞的路豁然開朗。
先到邯鄲三姨家,表妹開門,「哇」地一聲驚喜。去年腰骨折愈後的三姨精神矍鑠地站在客廳,背明顯地駝了。上前一把拉住我們的手,欣喜萬分。三姨比母親小9歲,開朗健談。說起三姨家與我家很有淵緣,母親與三姨是同胞姐妹;父親與三姨父是相隔五里的老鄉又是同期參軍的戰友,同樣的履歷又一同駐守雲南邊陲。1956年底,母親與父親結婚後隨軍南下。行前姥姥囑咐母親,讓幫三姨從部隊找對象。那時三姨剛滿18歲,已考到本縣供銷社工作。父母親路過思茅(今普洱),在軍分區見到一位老鄉,也就是三姨父的堂兄,便將此事相提。隨後,「聽二姐話」的三姨隻身來到雲南,與「品貌端正」的老鄉戰友、軍銜大尉的三姨父見面,兩人喜結連理。三姨說:當時你姨父問我要工作,還是繼續讀書。我毫不猶豫地選擇讀書。堅持學習考入昆明師範,三年後成為正式教師。
聊敘過往,三姨感激母親當年對她的鼓勵:女孩子一定要自立,要有工作。所以很多年不管遇到多少困難,她都堅持下來,笑言「要不是聽二姐的話,現在哪有每月三千多塊的養老金呢」。說着話,三姨忽然站起來,走到我的面前,親切地問我:「當上爺爺了嗎?」我忙站起攙住三姨,回答:「快了,快了。」母親走後,每到我們仨的生日,總會接到三姨的電話,可以說三姨看着我們從出生到長大,從娃娃到今天。兩個表妹也回想起上世紀七十年代末三姨一家調回到河北,因工作單位偏僻,沒有中學,兩個表妹相繼在我家住,在沙河老家完成高中學業。她們永遠難忘當年二大姨的照顧與呵護。
因還有行程,我們便與三姨告辭。走出樓道,看到三姨早早地打開樓上的窗戶向我們招手。仰望三姨拂動的白髮和極像母親的面容,真的不舍離去,很想再多看幾眼。
返上G4高速一路向北,奔往邢台。路上,我們仨仍在回味三姨的善良和堅強。回到河北,三姨父被安排到一家國營礦山企業。沒想到人生未晚卻患腦血栓臥病在床,一躺就是十餘年。這一期間正是表妹表弟們升學迎考、成家立業的關鍵時期。三姨驕傲兒女們靠自己努力掙得一份事業,並從偏遠礦山匯聚趙都,逐步站穩腳跟;而十餘年間,三姨深居簡出,悉心照顧三姨父,直到三姨父晚年再患絕症而辭世。可以說沒有三姨,三姨父不會活那麼久。
到邢台二舅家,我們循樓梯而上,幾敲未聽回應,遂打電話,方知二舅和妗子在醫院住院。急趕過去,迎接我們的表妹說,兩位老人患感冒有一周多時間,曾為部隊軍醫的二舅執意不肯吃藥,又吃不下飯,導致身體虛弱貧血方才住院。二妗按時吃藥病已痊癒。
走進病房,看到二舅身體雖癢但氣色不錯,病已好轉,本想今天出院,表妹說再鞏固兩天,準備後天出院。1950年白求恩和平醫院來學校招生,正上小學六年級的二舅幸運考中,從此成為一名部隊軍醫,在內蒙部隊二十餘年,上世紀八十年代調回老家,定居邢台。如今二舅已84歲了,身板很好,平日注意養生,常年很少感冒。去年看望時,二舅正在給自己手工打制的茶几上油漆呢。我們勸道:上了年紀,身體不適一定要到醫院,千萬不能硬挺。說到看病,二舅滔滔不絕,他對現在醫療流程十分不滿:一進醫院不管什麼病先抽血化驗,各種儀器檢查一通,過去一個聽診器解決問題,哪有這麼多檢查!老百姓得多花多少錢!二妗悄悄在一旁說:「我的膝關節痛了好長時間,以為是扭傷,最近拍片才知需作關節置換。這種手術現在風險不大,花費也不算多,可你舅舅就是不同意,怕出事。我不聽他的,天暖和了就去做」。我們連連點頭:「不要聽舅舅的,該做就做!」
二舅是母親摯愛的小弟。母親在時常回憶小時候背着二舅去地里幹活,背着背着二舅就睡着了。沙河解放後,正上小學四年級的二舅看到班裡有大齡女生來補習文化,便勸母親重新上學。20歲的母親由此重入學校補習了三個月。第二年縣北掌師範招考,母親名列金榜,成為建國後沙河培養的最早一批教師中的一員。母親走的前日,二舅和妗子守在母親床前,那時候母親還能說話,還關心着下一代人的學習和生活。
我們到四姨家時,天已漆黑。四姨家住在本市老城區舊式庭院樓房。用力敲擊街門,不久便聽到動靜。忙報姓名,門開了,過道的燈很亮,四姨父站在門邊,目光直視着我們,口裡輕數「一、二、三」。
走進家裡,四姨坐在幾前,親切地招呼我們快坐。四姨和四姨父是中學同學,在母親同胞姊妹中文化程度最高,是唯一的老牌高中生。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在滇閩輾轉了大半生的父母親終於調回河北老家。一天,母親帶着我們去四姨家。走進小院,家裡沒人。稍頃,看到一位青年婦女懷抱一個手拉一個,快步跑進堂屋,往地上一蹲,顧不上說話,就是咯咯地笑個沒完。這便是我第一眼的四姨。那時四姨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之後,母親力勸四姨,並且幫助做她公婆的工作,支持她出來工作。四姨隨後在母親任教的鄰村代課,五年後轉為公辦教師,全家也隨即轉成了商品糧。
四姨依然快言快語,話音朗朗。兩位老人都有退休工資,享受着職工醫保,生活無虞。但病痛過早地襲擊了他們,雖然年過七旬卻顯得蒼老許多,共用着一雙眼睛和兩條腿。四姨十多年前患腦血栓,導致下肢偏癱不能行走;四姨父患多種疾病,現在雙目幾乎失明,只靠耳力辨聲識人。四姨說現在每天三個兒女輪流值班,「去年9月份你四姨父因腎病還住了一次院。那段時間兩個在醫院陪護,一個在家裡陪我,孩子少了真是拉不開拴。」四姨關心我們各家情況,發現我用手托腰關切詢問,我答去年犯過腰間盤凸出。四姨嘆道:「咱家的腰都不好,要注意了!」
時將九點,恐影響兩位老人休息,我們起身告辭。四姨父送我們出來,依然打開過道很亮的燈。這光線奪目刺眼,卻是四姨父迎來送往不可或缺的指引。我們忙帶住門,心裡一陣酸楚。
人生苦短。對於衰邁的老年人,人生又何嘗不是一種苦長。回想父母親在時,每次到家,父親總是一個人站在隔扇前玩紙牌,母親總坐在陽台看書,家裡一片靜寂。這樣的日子算起來竟達十餘年。人生長度里,兒女從呱呱落地到長大成人,與父母相伴的時光不過二十餘年,加上孫輩膝下承歡的日子也不過十餘年。對於年邁老人,餘下的便是漫長的形影相弔、孤獨寂寞,或許病痛時才有兒女聚會相守。「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看望至親,讓我想到許多,更覺今後要多去看望我的至親們。 [1]
作者簡介
雲閩,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重慶市散文學會會員、涪陵區作家協會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