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健康的三個標準
作品欣賞
現在可以討論心理健康的標準了。第一是基本的善良。對他人的善意,其中尤其要強調的是克制嫉妒。在大的階級鬥爭保衛祖國的鬥爭中遭遇的敵對關係不在本文討論之列,那種敵對關係乃至生死存亡的關係不由個人心理來選擇。這裡說的是人們常常由於嫉妒而喪失了自己的善良本性。由於嫉妒,人們會以別人的失誤為自己的成績,把別人的跌跤當成自己的進益。而嫉妒基本上是一種弱者的心理,只有自己跑不快的人才盼望別人犯規罰下或者跌跤倒地。自己沒有本事掙錢的人才把希望寄托在別人丟錢包上。嫉妒使人幸災樂禍,仇恨賢能,坐臥不安,醜態畢露。嫉妒使人產生一種禍害他人的罪噁心理。東北某地一個人的侄子,竟因嫉妒叔叔大醬做得成功而偷偷跳牆跑到叔叔家裡往眾多醬缸里倒柴油。電視裡他對電視台的記者仍是惡狠狠地說:「我讓他升升火!」說了一遍還要再說一遍。可惜的是這種侄子在較高層次的人中也有,高級嫉妒者與大醬製造者的侄子並無二致,只是手段上比倒柴油高明一點,而且還要找出一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來罷了。
《紅樓夢》里的趙姨娘,是一個嫉妒的樣板,她做了兩個小人兒,寫上寶玉與王熙鳳的姓名、生辰八字,用針往小人兒心口上扎,這是嫉妒者的典型舉措。據說世界各國都有過這種用類似巫術的方法整人的迷信。從某種意義上說,嫉妒是萬惡之源。嫉妒給人的負擔是太沉重了,給人的陰影是太黑暗了,只有儘量去除嫉妒心,把人際間的難免的不服氣引導成為合法的、積極的、光明的與正當的競爭,才算健康。
第二是明朗。善良才能明朗,嫉妒、狹隘、陰謀、怨毒,只會帶來黑暗。與嫉妒同樣可惡的還有自大狂、自我中心狂。自大狂與自我中心狂者容易變得失去理智,喪失自我控制的能力。他們吹噓自己、表白自己、自戀自賞、自思自嘆、乘着肥皂泡上天,同時急火攻心地攻擊旁人,否定旁人,怨恨旁人,要求、勒索、訛詐旁人。過熱的結果必然是失望是灰心是悲觀厭世是詛咒一切,也就是自我冰凍。
所謂癲狂,所謂狂熱,如果表現為藝術的創造,那還是有可取之處的。有時狂熱是天才的表現,然而這僅僅限於不存在操作的必要與可能,不存在指導性更不具有指令性的藝術創造。有時還包括某些學術研究或道德的自我完善,僅僅限於不存在以其為楷模為行動綱領的目的即完全非現實非功利的人類活動上。你在狂熱中創造的藝術品,提出的新觀點也許驚世駭俗,獨樹一幟,不可替代,至少有比沒有好,因為它的存在可以聊備一格。但如果你以這種失控的癲狂來治家交友發號施令,則會變得荒謬起來,不健康起來。
第三是理性與自我控制。我其實是一個性格急躁敏感易怒的人。為此我從年輕時就反覆地讀《老子》《孟子》中關於抱沖、養氣的論述。我也多次聽長輩講「讀書深處意氣平」的道理。但迄今為止,我的大半生中還是有多次生氣上火直至失態的經驗。我深深地體會到,不論你有多么正當的理由,怒火攻心永遠是一種失敗的表現,絕對地屬於消極的精神現象,絕對地只能導致丟人現眼的結果。虛火上升,智力下降,形象醜惡,舉措失當,傷及無辜,親者痛而仇者快,這是必然的一連串發展。那麼,實在沒有控制住,發了火了,生了氣了,失了態了,怎麼辦?無它,趕快降溫滅火。這還算我的一個好處,我的火來得快去得也快,叫做不黏不滯,叫做日月之蝕,叫做迅雷暴雨之後,仍然是雨過天晴。我完全做不到無過無咎,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錯就錯,變本加厲,諱疾忌醫,自取滅亡。[1]
作者簡介
王蒙,河北南皮人,生於北京。194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53年開始文學創作,以短篇小說,《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引起社會關注。1957年被錯劃為右派,六十年代調往新疆。1978年調回北京作協,歷任北京市作協副主席、《人民文學》雜誌主編、文化部部長、中國作協副主席、中國共產黨第十三屆中央委員。1989年辭去文化部部長之職,專心創作。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青春萬歲》、《活動變人形》、《戀愛的季節》、《失態的季節》、《躊躇的季節》、《狂歡的季節》及大量中短篇小說和散文等。有《王蒙選集》四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