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楞草(紅山飛雪)
作品欣賞
瓦楞草
幾十年的老房子,低矮,潮濕,房頂上的瓦片齜牙咧嘴,有些已經破碎,露出底下斑斑泥土來。房脊有些塌陷,大多是因為木樑年久難以承受重負,漸漸彎曲了。就像老人的脊樑。老人的脊樑往外彎曲,像是一張弓,每日裡張着,經年累月,弓的彈性弱了,再回復不了原來的樣子。弓背彎曲,弓弦也鬆弛了,一個人就衰弱下來。所有的重負壓在房樑上,房梁就一點點塌陷,房脊也慢慢失去了原來優美的線條。兩個山脊高挑,保持原有的模樣,房脊中間則成了盆地。風雨都往裡面沖灌,歲月的塵埃,也日積夜累,想填平那個缺陷。卻不知越是填補,越是沉重,房梁越發不堪承受。
老房子也是一個漸漸衰弱的老人,沒有了年輕時挺拔的身板,硬朗的骨架,被時光磨損得面目全非了。
房頂上生出許多野草來。我們叫它瓦楞草。
瓦楞草比那些生在牆頭的野草還要柔軟,堅韌。牆是泥土築成的,從上到下都是泥土,不缺乏野草生長的環境。一場雨下過,牆頭就洇濕了很深一片,像是灌滿水的花盆。有種子落下,野草就會在牆頭瘋長,青青柔柔,順着牆頭蔓延過去,像是一條最美的思緒,剛柔相濟,卻又虛實相生。瓦楞草就沒有這麼辛運。瓦片的破損處,或是眥裂開來的瓦縫裡,積攢了那麼一點點泥土,一層薄薄的塵埃,才可有可能容得下一粒種子安家。這樣的環境,得什麼樣的種子才能夠生根發芽,慢慢長大呢?
瓦縫裡生長着的大多是野草,纖細,柔弱。也有時候長出一棵兩棵的小樹來。楊樹,或是榆樹。都長不大,像一個個營養不良的孩子,面黃肌瘦,瞅着讓人心痛。我們常常忽略那些長不大的小老樹,卻對瓦楞草感興趣。有時候就覺得那些柔柔的青青的野草,就是從瓦縫裡長出來的睫毛。那些微微張開的瓦縫,不就是房子的眼睛嗎?長在房頂上的眼睛,能看到什麼呢?藍天,白雲,還是曠野里那條安靜的老哈河,老哈河那些細細碎碎的波紋呢?我想,那些細長的眼睛還應該看見遠山,遠山那邊更遠的地方。
是的,房頂上應該是有眼睛的。就像塞外那些大山里,那些巨大的石頭上面,都會有一雙雙眼睛。只不過,那些眼睛是圓的,大大小小深深淺淺。不像是蒙古人的眼睛,倒像是突厥人,契丹人的眼睛。媽媽說,我們的祖上是蒙古人,我們房頂上如果有一雙眼睛,一定是細長,閃爍着鷹一樣的光。
夏天的時候,瓦楞草底下會有家雀在那裡築窩。瓦楞草就在瓦縫的外面,遮陰,擋雨,還能阻擋一下那些剛剛出生的小家雀滾出窩來,掉到院子裡,被那條老黃狗當作晚餐吃掉。蜘蛛會在一場雨過後,不知道從那裡爬出來結網。一條連着一株伶仃的瓦楞草,一頭連起院子裡一棵梧桐樹,往來穿梭,耐心編織着。對那些瓦楞草而言,那張精美的蜘蛛網不過就是一個虛幻的夢,網不住前生也兜不住來世,就連這眼前的風雨都接不住。風雨中,從破碎的網裡逃生的蜘蛛,伏在瓦楞草下面喘息,似乎在慶幸剛剛的劫後餘生。瓦楞草則沉默不語,這樣的情形,早已經司空見慣了。
瓦檐下的燕子,翩飛着,落在瓦片上,看着瓦楞草下面的那個蜘蛛沉思。不知道是想把那個尚未從驚悸中緩過來蜘蛛當作美食吃掉,還是對蜘蛛那些手腳心懷恐懼。
媽媽從來不允許我們傷害房頂瓦縫裡那些生靈。屋檐下住着的是生命,瓦縫裡住着的也是生命。就像荒原上的野草是草,房頂上的瓦楞草,也是草。不應該有貴賤之分。
作者簡介
紅山飛雪,孫國華,內蒙赤峰市人。作品散見於《人民文學》《兒童文學》《中國校園文學》《小品文選刊》《四川文學》《意林》《語文報》《電影報》等報刊。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