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正處彌留之際的曼德拉(甚荒堂)
作品欣賞
獻給正處彌留之際的曼德拉
作為無限時間長河中的生命個體
我們的渺小甚至不如大江上的蜉蝣
但蜉蝣的存在雖如轉瞬，也是整整一生
而蜉蝣看我們，說不一定也似大江無窮
我們因此一生都在糾結一個哲學命題
比漢姆雷特王子的思考還沉重、還矛盾
我們蜉蝣似地撲騰在這個世界上
總是守財奴似積攢壽數，以追求時間的永恆
卻又參透世界之於我們存在，取決於我們
尚能感知的每個轉瞬，感知不在，世界也就不存
從而悲從中來，不可斷絕，經常敗家子似虛擲光陰
甚至將一生都揮霍成一場做夢、一個轉瞬
然而，此時此刻（或這個轉瞬），多麼不可思議
在這個我們雖然仍能以肉身感知的紛亂世界
許多人對自己及他人的存在都不甚在意的時刻
卻不約而同地關注起一個人的最後時刻
我們關注，當那曾如好望角海潮的肺葉，將最後一縷氣息
加入黑非洲的森林、草原、和沙漠上空的勁風后
全世界所有的樹木花草，該怎樣不可抑制地渾身戰慄
我們關注，當那黝黑肌膚下，曾如尼羅河奔涌的熱血
靜靜回流到作為長河發源地的維多利亞大湖後
全世界所有的江河湖海，該怎樣淚浪洶湧，大放悲聲
我們關注，當那最善傾聽人鬼歌哭和禽獸吶喊的耳朵
親人的呼喚也聽不見後，全世界所有哀痛欲絕的心房
該怎樣才能治癒比東非大裂谷還要深重的慘烈傷痕
我們關注，當那曾如南十字座閃爍的眼睛，星光暗淡後
全世界的所有高山，該怎樣與乞力馬扎羅雪山一同服喪
並一同見證這個世界上，許多年都不曾見的壯麗落日
是的，我們——相信亦即地球上的絕大多數人
關注的正是你：納爾遜·羅利赫拉赫拉·曼德拉
如此正式地用你的全名，只為表達一種敬意
我實在別無他詞來冠於絕對大寫的你
我們真的很欣慰，你已九十四歲，真樂意相信
那個所謂好人必有好報的世俗勸善信條
因你的高壽，終於又添一條最具說服力的佐證
我們同時很遺憾，你才九十四歲，真不忍看見
要是非得長命百歲才堪稱至善，你就只差六年
設若人壽可以轉讓，不知有多少人會為你慷慨捐獻
分秒、時日、年月，直至數不過來的六六大順
但是我們絕對更驕傲，（同時也真無奈）
所謂世紀偉人，對於你，是何其廉價的美譽
你絕對百分之一萬地不是之一，而是唯一
你的上刀山、趟火海、乃至下地獄的殘缺百歲
令古往今來多少富貴和權勢包裝的千歲、萬歲
萬萬歲，全都成了糞土
是的，在那如同非洲高原厚重的胸脯下
你的心還在緩緩搏動，幽微而分明、潛沉而堅韌
是在少時的夜晚，你正與部落同胞圍着篝火歡樂擊鼓嗎
還是暮年的清晨，你仍在總統府外的小道上慢慢跑步
或者，一塊伴你在血與火的征途上磕碰摔打的老懷表
對向所經歷的艱難時光，分分秒秒都難割捨
我猜，此刻你又已夢回大海上羅本島的黑牢中吧
任腳下鐵鐐的叮噹作響，你的脈動一以貫之的平穩
將一顆心做了鐵錘，在幽黑槍管和炎炎烈日下敲打石頭
你是不是早就看破種族主義的藩籬和囚禁自由的鐵窗
只是貌似很強大，其實不堪一擊
或者，你心底正明鏡似，知道愛你的人雖然無數
仇恨你的人也有的（而且他們永遠都不會絕種）
這當兒，你倒在拳台上，他們正起着哄給你讀秒呢
他們害怕你重新站起，只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懼
你卻偏要站起，準備繼續出拳，卻不是因為仇恨
而是這個世界雖然隨處都是煉獄，有的人性
還是有欠熬煉，有欠打磨，因而還是有欠純粹
你是為着愛他們，才有心再補幾錘
但我想，相信全世界所有愛你的人也如此想
納爾遜·羅利赫拉赫拉·曼德拉，你真可以歇歇了
在將二十八年的黑牢坐穿之後，你的世界不再黑暗
在絕對完勝一個世紀之後，大可忽略一分一秒
當你的生命時鐘的最後餘韻裊裊升入太空
全世界所有的教堂和寺廟都將奏響鐘聲
向你的靈魂致以最莊嚴、最神聖、最崇高的敬意
而你當然是無須下界的任何聖歌來做安魂的
事實上，你的名字早已列入人類精神世界的名人堂
要是真有天堂，我敢打賭，你的腳步還沒邁上殿堂的台階
佛陀、老子、孔子、耶穌、穆聖一干人已出門列隊歡迎
挨個與你作揖、握手、擁抱、貼臉，都道神交久矣
至於你的那顆只是平凡血肉做成的大心臟
當然還是安放在生養你、並為你所愛的土地上
即便不立一塊功德碑，不建一座紀念堂
相信許多許多年後，世界各地的人們來到南非
都會聽見主人介紹：鑽石是天賜南非的寶貴財富
但型體最偉大、光澤最璀璨的一顆卻非天然
而是出自人工，誕生於多災多難的二十世紀
我們——所有愛你、與你同時歷經苦難的人們
雖然肉身與魂魄都已埋於長河下的泥沙中
此刻都有資格預支一份後人遙不可及的光榮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