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三月,我們自己的節日!(鍾紅英)
作品欣賞
獻給三月,我們自己的節日!
那年我十二歲還是十三歲,已記不清了,只記得一大早醒來,看見床單上殷紅殷紅的,一種莫名的恐懼湧上心頭,我放聲大哭,驚醒了睡在同一床上的大姐,大姐飛快地跑去叫來已去上班的母親。
母親說,從今天起你就「成人了」。後來鄰居大嬸叫我到我們自家的母雞窩裡去連坐三次,我到現在都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或許是我們那裡女孩子「成人了」的一種特殊儀式吧。這現在看來是好笑的,但那年月,根本沒有什麼青春期教育,那些都被認為是封資修的東西。我們對我們身體的變化感到茫然、惶惑,甚至不知所措,所以類似這樣的笑話太常見了。母親說,「成人了」就該懂事了,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像個男孩子似的「飛茬茬」地到處亂跑。這或許就是母親打造淑女的第一步,或許女人的柔弱、顧影自憐、多愁善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漸漸形成的吧。
隨着身體的變化,我開始注意起衣着,儘管是在那樣一個封閉的年代,母親還是說女孩子愛美是正常的。有年端午節,母親讓父親在他上班的縣城買了一塊布料,為我做裙子用,母親說我穿裙子肯定好看,可是父親卻買了一塊大紅大綠的被單布,把全家人惹得哭笑不得。那節布料父親現在都還在用,奇怪這麼多年了竟然沒怎麼退色。後來父親另外買了一塊,雖是大朵花,但沒有那麼鮮艷了。於是,我成了我們那群女孩中第一個穿裙子的,後來陸陸續續,大家都開始穿裙子了,一般都是在端午節添新衣時穿的,因為我們那時的孩子只能在過年和端午節時才能穿新衣服。
那個年代,女孩子愛穿着打扮常常被輕浮、輕佻、嬌媚這樣的詞顛來倒去,但少女的渴望如山泉一般,是擋不住的。記得讀初中時的一個夏天,幾個女同學約定下午穿裙子去上課。那天下午,當我穿着花裙子,披着剛洗過的頭髮,邁着少女特有的輕盈的腳步走進教室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原來約好的幾個同學都沒有穿,突然,先前的神氣一掃而光。
後來我去質問那幾個同學為什麼不遵守約定,她們都說怕只有自己一個人穿,被說成是「贊花」,這在我們那裡就有輕浮、輕佻、嬌媚的含義。她們說早知道你穿了,我們也穿,因為她們確實也很想穿。後來幾個女同學就經常約定下午穿着裙子上學了,當然也只能穿半節裙,沒有人敢穿被認為更時髦的連衣裙。
還有一次,是剛進高中不久,大姐給了我一件舊外套,我到五金商店化五毛錢買了一包染料,按說明放到鍋里同衣服一起煮,毀了色的衣服就像新的一樣了。我穿到學校去,同學看我穿新衣服了,說還好看,我說,哪是新衣服,我自己染的。
有個同學很詫異地說:還是班幹部,資產階級思想那麼嚴重。多少年後的一次高中同學聚會,儘管已時逢中年,女同學們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仿佛仍然煥發着青春的氣息,大家談笑着,回味着我們那年輕、純潔、真摯、內心充滿了詩情畫意……的美好的中學時光,過去或許有的口角、誤會也成了美好的回憶。當我不經意間提到那件事時,同學們哈哈大笑,說,那時的我們怎麼會那麼可笑。
大概是1979年了吧,中國這個東方睡獅正從沉睡中醒來,黎明的陽光,燦若錦繡,冰雪在溶化,甦醒的大地到處呈現出一遍生機盎然的景象,衣着打扮上也在漸漸地改變,膽子大的女人們率先穿起了連衣裙。
那時,我剛參加了工作不久,一天,我走在街上,看到前面一年輕女人,穿着一件非常漂亮的連衣裙,那長挑的身材,苗條而又豐滿,膚色白皙而嬌嫩,也許是女人對女人的羨慕吧,我三步並着兩步幾乎同她和她的同伴並排,可這時我的好奇心徹底被毀了,那麼美麗的身軀和臉龐,卻從嘴裡吐出那麼不堪入耳的髒話,談吐是那樣的粗俗,我快速地離開了,內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後來我在一本外國小說中讀到:一個著名作家,當他的情人對他說:「當我老了的時候,我不再美了,你就不會再愛了。」作家卻說:「青年人的美是大自然給予的,老年人的美才是自己創造的,我曾看見過一個最美的女人,是一個八十歲的老人。」我徹底被感動了,長久以來,這句偉大的名言時時縈繞在我心裡,幾乎轉抄在我所有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中,它包含了多麼深刻的內涵啊。沒有從青年到老年的艱苦奮鬥,不斷地充實、完善自己,又哪來老年的美。我常常想象那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有多美,我嚮往着從青年到老年的永遠的美。
女人並不僅僅是花枝招展、穿紅戴綠、珠光寶氣的代名詞,一個女人只有當她充滿自信,發揮了她的才能、優點和魅力時,她才是最美麗的女人。年青時,我讀過一本叫《一個無尚榮光的女人》的書,居里夫人成長在女人或為家庭主婦,或為煙花粉黛的法國,但她與同輩或晚輩女人迥然不同之處是在於她從不懷疑自己。她飽嘗了人世的艱辛,她濟世救國,刻苦求學,她廢寢忘食地研究,她勤儉樸素地生活……。她的嫻雅和自信,使她贏得了一個有遠大前途的天才學者彼埃爾·居里的全心的愛,他們既是夫妻,也是朋友和戀人,她們相互愛戀,永遠交換着會心的微笑。那時在我的內心深處,居里夫人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女人,也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我想,不是每個女人都能成為像居里夫人那樣偉大的女性,但是我以為,一個女人從青年時期,就以那些具有優良品質的最優秀的女性為楷模,就能如饑似渴地閱讀人類的精神財富,在學習中不斷充實自己,哪怕她或許正面臨人生意想不到的災難,她的人生也是快樂幸福的。她不會因為不再有的飽滿豐潤、玲瓏矯健而唉聲嘆氣,也不會因為最初出現的幾絲白髮,或臉龐上漸漸增多的皺紋而怵目驚心,有的是更多的自信和成熟,因為她始終活在當下,眼睛永遠望着遠方。
有朋友曾說:賢妻良母的小女人是最容易被男人拋棄的。我不以為然,我認為如果一個女人真正地愛她的丈夫和孩子,她就應該力爭做一個好的賢妻良母,只是記住不要失去自我。你若不愛自己,也無法愛人,也無法讓人愛你,因為你一無可取,也一無所予。
女人千萬不要對你的丈夫說:你是要我,還是要事業?男人有追求,干有益於社會的事業,是你一個家庭的榮耀,無論他成功還是失敗,掙錢的多與少,他都應該得到你的理解和尊重。我以為,愛一個人,不是看着他的眼睛,而是和他看着同一個方向,因為你們因相愛而走到一起,正如周國平所說:「男人和女人之間,畢竟有比名聲和美貌更本質更長久的東西存在着。」
有同伴曾問我:做大女人好,還是做小女人好?我覺得女人沒有大女人和小女人嚴格的界線,如果硬要將女人劃分成大女人和小女人的話,我想,一個女人既要有大女人的獨立、大氣、自尊、善良,也應有小女人的溫柔、嫻雅、嬌媚,那才算是完美的女人。
我最喜歡在電視屏幕上看到秦怡的臉龐,近九十歲的女人了,還那麼高雅而有氣質,那是一個女人創造出來的美麗,一個年老的女藝術家特有的風采。這常常讓我想起愛爾蘭著名詩人葉芝的美麗詩句:「多少人愛過你的美麗,愛過你歡樂而迷人的青春,假意,或者真情,唯獨一人愛過你朝聖者的靈魂,愛你衰老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是呀,作為女人,我愛女人的美麗,愛女人時髦的裝束,愛連衣裙裝點出的婷婷玉立,但我更愛那「朝聖者」的靈魂,因為大文豪托爾斯泰說過:「女人不是因為美麗而可愛,而是因為可愛而美麗。樂觀、自信、善解人意都是一個女人可愛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