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夏(孫駿毅)
作品欣賞
熬夏
「芒種」一過,大約就算走進了名副其實的夏天。爾後是梅子黃時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爾後是赤日炎炎似火燒。夏天給人的感覺總是悶熱、燠熱、灼熱、暑熱,好像劃一根火柴就能把周圍空氣點燃。
不管春夏秋冬,躲進「空調」成一統,原是不錯的主意。但窩在那樣的空間裡,該出的汗不出,該吃的苦不吃,日子一長,是很容易「調」出個頭疼腦熱來的。
「熱」來順受,赤膊上陣,滿頭大汗,把苦頭當補藥吃。可是摸摸門板是熱的,摸摸晾衣架子是燙的,走在大街上像燒烤一般,剛剛想定下來的心未免又有幾分焦躁。
上了年紀的蘇州人看到如此光景,便會搖頭嘆息:「唉,現在的年輕人一點吃不得苦。」苦夏苦夏,吃不得苦最後還是苦;沒有了「苦」,又怎麼安然度夏?我們的祖宗,一代又一代的蘇州人都是這麼「熬」過來的。
少想少說少怨少動,心靜自然涼。
小時候,幫助我們「熬」夏的還有深井、竹榻、蒲扇、弄堂風,現在這些東西剩下不多了,只一個「熬」字留了下來。
有一年盛夏,有朋自遠方來,我是「不亦樂乎」,張羅着陪其游太湖走小巷逛園林。北方朋友卻直喊「熱得實在受不了」。
我笑道:觀虎丘劍池,聽寒山鐘聲,滄浪戲水,留園聽風,你總不能把空調背上吧?
走在林蔭不多的路上,剛剛灑過水的路面好像在冒煙,裹在身上的襯衫一會兒就被汗水粘在脊背上了。
朋友皺起眉頭,一臉苦笑,對我說,蘇州的夏天怎麼這樣熱,你們是怎麼過的?
我說,熬唄,我們怎麼沒覺得真的那麼熱呀。
朋友笑了,說蘇州人是能熬。
這就是蘇州人與非蘇州人的區別了。我們習慣了「背灼炎天光」的苦夏,習慣了「熬」,習慣成自然,也就變得能以苦為樂苦中作樂自得其樂了。這大約也可折射出蘇州人的一點心態。熱也罷,冷也罷,能「熬」都是能熬過去的;樂也罷,苦也罷,能忍也總是能忍過去的。所以,蘇州人性格中特有韌性,卻少有剛性;凡事能忍能磨,卻少有變革與創新的謀劃;可以把一件事做得極為細膩,卻難以擺脫小家子氣。如果在酷暑的某一天,有人突然說我要帶頂帳篷住到太湖邊上去,那兒有風,涼快,十有八九的蘇州人會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是不是中暑,發燒了或者就是個「二百五」。如果有好事者去統計住進那些帶中央空調的「親水」樓盤或「高尚」別墅的住戶,大約有一半是非蘇州土著。
蘇州土著當然也不會去眼紅那些外來戶,就像夏天來了,你住你的空調房,我搖我的小蒲扇;你去你的陽光沙灘,我搬張藤椅坐在我的弄堂口。一樣的夏天,不一樣的心態和活法。一個「熬」字把一切都抹平了。
多年媳婦熬到頭,苦讀書生熬出頭,能「熬」就總是有出頭那一天。
我是從小到大這麼活過來的。熬着熬着,就聽見幾聲驚雷,幾場暴雨,天就漸漸涼了。所以,當嘗試過苦夏滋味的北方朋友打電話來說再也不會趕着夏天來做客時,我暗自發笑:這小子,咋就不能「熬」呢? [1]
作者簡介
孫駿毅,江蘇作協會員,蘇州姑蘇區作協副主席。著有散文集《深宅薔薇花》《黑白情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