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坪秋韻(陳新榮)
作品欣賞
湖坪秋韻
湖坪因其水庫而出名，是恩施紅土鄉為數不多的幽靜去處。當年我在閒暇時曾數次前往。基於對她的喜愛，數度有不欲專美，要與人分享的意願。然而多次提筆又多次放下，總覺得沒有清明的心境而輕率落墨對她有唐突之嫌。
今年國慶假期，陰雨連綿，思及高齡母親依門切切盼望之情，外出也無法承受人潮人聲之紛擾，遂返回紅土老家。期間，靜極思動，再次獨自前往湖坪。為看風景，也為近來浮躁的心境尋求一份寧靜，同時還可以就此了了多年未還的心愿。
水庫是人工修建的，坐落在不算高大的群山之間，墨綠色的湖水與周邊山上蒼翠的林木相得益彰，加上周邊點綴的三兩棟村民的瓦房，共同構成一幅愉悅人心的圖景。
說起來，今天的景觀還得益於五十至六十年代國家大興水利的政策。聽老人講，當年全紅土公社動員數千勞動力，硬是憑着一腔熱情，靠肩挑背駝建成了這個小二型水庫。初始的設計用途主要是灌溉低山和二高山的稻田，由此還修建了數十里長的水渠。然而，建成後的水庫基本沒有發揮灌溉作用。從我有記憶以來，沿長樹林到平錦的水渠中大多時候就沒有見過水。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沒起到灌溉作用的工程卻造就了今天不可多得的自然景觀，且現在又成為了紅土集鎮以下片區的飲用水源地。這可能是當年的決策者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吧。就我看來，總算沒有浪費昔日萬分珍貴的資金，而作為水源地開發和保護更是澤被蒼生的慈悲之舉！
我去的那天老天爺開了恩，沒下雨，但也僅是陰天。從紅土集鎮快到紙棚溝往左側沿一條小公路上行，大約1公里多一點就到湖坪水庫。
庫區外新建了大門。
從大門步行進入，四周不見人影，也不聞人聲，唯有鳥鳴相伴。輕緩的秋風中，踩在砂石路面上的腳步聲異常清晰。驚起的畫眉和麻雀在茂密的枝葉間如箭矢般亂竄。少頃有膽大的又落於枝頭，在悠然的起伏中轉動着小小的精緻的腦袋，睜着黑亮的眼眸，好奇的觀察着我這個不速之客。看它們的神情，似乎並沒有多少懼怕，只是在探尋我來這裡的目的吧。也是，這靈巧聰慧的美麗到極致的生靈才是這裡的主人呢！我想我還是要擺正自己的位置，起碼要有一個客人應有的姿態。
那就輕一點吧，不要擾了主人的清淨！
我放輕腳步，緩緩走到湖邊，在一棟已經廢棄的臨湖小屋前席地而坐。放鬆身心，靜靜體味獨自一人在山水間心境沉落泥土間的安詳。
在幽寂的環境裡，人的感官似乎都變得異常敏銳。
我仿佛能夠聽得見腳下草叢中蚊蟲細碎的腳步和它們的竊竊私語。颯颯秋風吹過，水面泛起細細的魚鱗般的波紋，似情人因耳邊透心的絮語而綻開的羞澀笑容！那麼柔，那麼明麗！使人的心中憑生出粲然的火苗，飄搖着，悸動着。
我的左邊，有一道湖汊，不寬，對面是一片板栗樹林，偶爾有枯黃中隱着褐色的板栗樹葉隨風飄落，斜着划過的軌跡與落地時嘆息似的頓挫分明是一個完美的感嘆號啊！是在感嘆秋風的無情？是在感嘆時光易老？還是在感嘆果實已經成熟，終於可以放下心中沉甸甸的責任？枝頭的栗子確也是成熟了，一個個綻開尖刺密布的外殼，露出油亮的棕色果實，似乎有濃濃的栗香瀰漫在湖坪的林間、水面和屋檐下。
記得這片板栗樹林也是人工的產物。應該是在2000年左右吧，鄉政府組織各個部門單位組成砍伐隊伍，對湖坪水面周邊山上的原生樹木大舉砍伐，目的是為了栽種短期內能夠見到效益的板栗樹。這一舉動在當時其實頗有爭議，許多人認為這會破壞庫區環境，影響水庫水源的穩定。但爭議並沒有阻止住砍伐行動。短短一天時間，一座小山頭眾多綠色生命被冷漠地收割，周邊農戶將一些雜木拉回家當柴燒，茂盛的枝葉在路上拉動揚起滾滾煙塵，不似飄蕩在空中，而是翻滾在心裡。那時只覺得人真是一種殘酷的生物，如果樹木也如人一般有疼痛感覺的話，那該是何等淒涼的一地哀鴻呀！幸而不知何故，在砍伐了極小範圍後，這次行動終止了。被砍伐的部分也及時種上了板栗樹，幾年後成活並開始結果，形成了我眼前看到的景象，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陰天的湖面呈現深沉的暗藍，沒有陽關照射時的清亮。但這並不妨礙野鴨在水中嬉戲覓食。條紋狀淺黑和灰白色交織的身體毛茸茸的，令人有伸出手愛撫的欲望。板栗林下水裡飄着三隻，遠處的湖面零零散散還分布有幾群。它們時而在水面優遊，沿身體兩側拉出兩條優美的弧線；時而飛快潛入水中，濺起一蓬小小的水花，然後隔着老遠再鑽出來。是在覓食，還是在向我彰顯其自在自得的樂趣？不過我得承認，它們的自在確實使得我羨慕嫉妒了！
近岸處，長長的水草隨波在水底飄搖。如多情少女的心思，充滿不可捉摸的柔情韻致！一隻點水雀在岸邊草地上跳來跳去，停下時尾羽不停揚起又放下，揚起又放下，似調皮的半大小子，耐不住性子安閒一會兒。
右邊對岸，一棟木壁青瓦的房舍四平八穩地端坐着，四周田園竹籬環繞，樹木陰陰，古樸、寧靜。立於屋前，應有「野田春水碧於鏡，人影渡傍鷗不驚」的意境，只是要將「春水」改作「秋水」而已。
秋意漸濃，身後的山上雖依舊茂盛蒼翠，然而香桂子樹、橡子樹葉已經在用黃色開始點綴了。緋紅的楓葉永遠是最奪人眼目的，但林中極少，偶爾看到，恰似驚鴻一瞥。不過這樣子也很好啊，誰說秋天一定紅葉滿山才美呢，青山碧水的湖坪秋色也自有其獨到的韻味。
我站起身，緣着沿湖小公路漫步。
野棉花已開出桃紅色的花朵，一片片在風中招搖着，這種鄉村隨處可見的植物從前帶給我們很多樂趣，它結出的果實蒂端帶着彎鈎，兩人一人拿着一個，彎鈎相交後拉扯，先斷的一方算輸，我們常常玩得不亦樂乎，不覺天之將晚。現在的孩子工業製造的玩具太多，離自然環境也太遠，是體會不到那種野趣的。
刺薊菜（我們叫刺嘎菜）的葉是帶有尖刺的，一不小心就會刺傷手指，但它的花卻異常漂亮，不僅顏色鮮艷，而且形狀毛絨絨的像個半圓形的小球，可愛極了！一隻土蜂趴在一朵花球上貪婪地吮吸着，抓緊時間享受秋天最後的好時光。
生長在小水溝里的毛蠟燭形狀很奇怪，莖葉和茅草一般，頂端卻生着棕褐色的圓柱體，與蠟燭的形狀一模一樣，直直地向天伸展着，真想在曠野天穹下燃燒麼！
水邊幾株高大的馬桑樹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記得小時候看到的馬桑樹不是這樣，矮矮的，細細弱弱的。那時聽母親講，馬桑樹在很久很久以前高大而粗壯，是可以做房屋柱子的（我也確實見過馬桑樹柱子）。不僅如此，傳說如果讓它一直長一直長，它可以長到天上去，有人居然順着它爬上了天，這事引起了玉帝的警覺，覺得凡人可以就此上天，有擾亂升仙秩序之嫌，遂詛咒（母親稱之為敕封）馬桑樹從此變得矮小。自此，馬桑樹就再也長不高了。這個傳說使我很長時間內都嚮往着馬桑樹能夠擺脫詛咒，讓我能夠順着它一窺天宮和神仙真顏。今天無意間看到已經變得高大的它，是已經擺脫了詛咒，欲重新恢復昔日榮光嗎？
松鼠是可愛至極的動物，尾巴蓬鬆，眼珠黑亮，在橡子樹枝葉間飛快地跳躍。靈動、敏捷，還有一點詭異，一如這林間穿行的精靈！
從湖坪水庫南端向北望去，基本可以看到它清麗容顏的大部分，其形狀恰似一隻大拇指張開，其餘四指併攏平攤着的手掌，似乎在展現着施捨、給予的內涵！自實行飲用水源地保護之後，水面面積較過去更大，也更美。雖密雲遮蓋天穹，無陽光下的輕靈，卻顯得格外沉靜溫潤；雖不大，但依然不失其包容萬物之胸懷。她安閒而雍容地躺在群山田野之間，與山為友，與云為伴，默默無言，與世無爭，以她的清冽潔淨滋潤着故鄉數萬父老鄉親的身心，卻無欲無求。
老子在《道德經》中說：「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今天，我在此駐足，是否能傾聽到「道」對我的召喚，令我去追求如水一般的「上善」！
秋風中，我獨自靜立湖畔！想把自己融進這山，這水，這朝煙夕嵐，這一草一木。
作者簡介
陳新榮，湖北恩施人，普通上班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