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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澱在生命中的味道(趙豐)

沉澱在生命中的味道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沉澱在生命中的味道》中國當代作家趙豐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沉澱在生命中的味道

西瓜皮

記憶中,最初的味道是被當代人類視為垃圾的西瓜皮。

我握着削鉛筆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把被大人扔在地上的西瓜皮上的泥土削去,捧起西瓜皮,伸出舌尖貪婪地舔着殘剩的紅瓤,夏日的涼爽滋潤着童年的身心。低下頭,張開牙齒,將紅瓤一點一點地啃下,送進肚子。那狼吞虎咽的細節,那舔舌頭的快感,至今仍留存在我的記憶中。

西瓜皮構成了一個童年的美餐,背景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的夏天。那個瞬間,我在幸福的呻吟。幸福源於一塊西瓜皮,完全是飢餓帶來的感覺。

那啃吃西瓜皮的細節讓記憶的攝影師按下永久的快門。以至於,在後來的歲月中,再豐盛的宴席也對我構不成誘惑。一個人,往往保留着最初對味道的美感。

西瓜皮具有物質的屬性。讓哲學家面對一塊西瓜皮,會讓哲學家產生出物質是自然界中一切過程的唯一源泉和最終原因的結論。

有一些情節和細節在記憶中揮之不去。炎陽下,一張低矮的桌子,蒼蠅圍繞着西瓜皮轉悠,賣瓜的大爺不停地用一把芭蕉扇將它們揮趕。是傍晚了,夕陽將大爺的的背影送進一條長着梧桐樹的窄巷。梧桐樹葉在風中嘩啦啦的響,那扭曲的身影為窄巷畫上了一個黑色的問號。許多年過去後,當我站在那個問號處時,一位紅衣少女正滋滋有味地吃着一隻蝦。那蝦的形狀極像記憶中那位大爺的形體。少女用修長的指甲剝開了蝦的皮膚,將蝦肉一點一滴地送進張開的唇。那也是一種味道,一個和西瓜皮相互照應的味道。

窄巷,以及梧桐樹都消失了。一座巍然挺立的海鮮樓,頑固地阻礙了我的視野。我裝模作樣地和朋友以及家人走進海鮮樓,啃吃着螃蟹、膳魚,還有蝦。然而,卻遠遠吃不出當年西瓜皮留給我的味道。是西瓜皮改變了我的思維方式,還是我挖掘出了西瓜皮本身在那個時代所潛藏着的價值觀念?

童年,我啃吃着西瓜皮時,生命的本質也就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

我毫不懷疑自己的胃功能已經異化。幸福的含義無法解釋。一萬個人有一萬種解釋。

由啃吃西瓜皮引發的幸福,是人的生命中獨特的生理和社會現象。

媽媽菜

匍匐於泥土之上,長着胖嘟嘟成串的葉片,這便是鄉下人所叫的媽媽菜。

童年,在地里挖野菜時,我俯下身子,我親昵地撫摸着媽媽菜,不忍連根拔下。

媽媽菜生命的秘訣是:緊貼泥土,就會獲得安全感。我相信,任何一種植物,都具備着生存的智慧。

田頭路邊,隨處可見媽媽菜的身影。即使拔起久曬,也不會枯死。出身貧賤,卻生命持久。它開出的花,有紅黃兩種,細碎的花朵,張開在幾片葉子的中心,不張揚,也不艷麗。忽然記起陶淵明說過的兩句話:不汲汲於富貴,不戚戚於貧賤。含義是:不為富貴而匆忙追求,不為貧賤而憂慮悲傷。這兩句話用在媽媽菜這樣的植物身上,是再恰當不過了。

在鄉下人的思維里,媽媽菜是進入野菜行列的。一開春,鄉下人就會挎着籃子,連小鏟也不用,稍一用力就連根拔下。祖母用它做涼拌菜,做粥,炒雞蛋,包餃子。童年裡,我最喜歡吃祖母做出來的「鹼疙瘩」。它的做法是:將媽媽菜洗淨,切碎了揉進麵粉里,拌勻團成團,加入鹼、鹽,放在篦子裡壓扁蒸熟,出鍋後切成塊狀,調一碗蘸汁,調入油鹽醬醋,捏着「鹼疙瘩」塊蘸着汁吃。如此的吃法,才能真正吃出媽媽菜的味道來:有點甜,有點咸,一種淡淡的、奇異的芳香。

前些日子赴一個朋友的宴會,席上上了一道菜,竟然是童年時用媽媽菜做的鹼疙瘩。朋友擠擠眼說:嘗嘗,是什麼味道啊?其他人還在遲疑着,我第一個舉手筷子伸向它吃到嘴裡,接着一口就嘗出了媽媽菜的名字。於是滿座驚喜,說竟然還有用「媽媽」做名字的野菜啊!所有人都伸出筷子,滋滋有味地夾起它吃了起來。

「好吃,好吃!」這餐桌上加進了紅油、辣椒等調料的鹼疙瘩,令在座的朋友胃口大開。

媽媽菜,這個平凡得如泥土一般的植物,竟登上了魚肉之桌、大雅之堂。這是我絕對沒有料到的。有時靜下來這樣想,人生命的根在泥土裡,天上飛的鳥兒可以吃,地上跑的動物可以吃,水裡游的魚蝦可以吃,但泥土裡生長出的植物絕對不能不吃,否則就違背了生命的科學,患上這病那病的。媽媽菜,作為最親近泥土的植物,無疑具有適宜於人體的營養價值,吃了它一萬個放心。

用「媽媽」這樣親切的稱謂作為一種野菜的俗名,它自然帶着人性的呼喚,親切,溫暖,潛入了我情感的最深處。

媽媽菜的別名還有長命草、五行草、爪子菜、地馬菜,《本草綱目》里又稱它為九頭獅子。這個名字,令我一頭的霧水。

地瓜

地瓜,家鄉人叫它紅芋。

在我的生命體中,地瓜的味道穿越着時光的隧道,已沉澱許久。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糧食不夠吃,地瓜就起了補充的作用,一日三餐幾乎都離不開它。

地瓜的葉子我們這兒叫做蔓,形狀類似於人的心臟,又像鴨掌,枝條很長,爬得滿地都是,且親密無間地交織着。糾纏,這是地瓜蔓溫情的表述。

秋天,地瓜就該出土了。大人們揮着䦆頭小心翼翼地刨着,我們跟在後邊撿拾。在黑暗中度過一生的地瓜終於問世了,睜開眼,它就看見了陽光,看見了南山,享受到了風和空氣的撫摸。剛出世,它帶着一身的泥土,仿佛捨不得離開養育了它一生的母體。人們把它運回到生產隊的秋場上,再之後藏進了一家一戶的地窖里。

孩子們喜歡吃烤地瓜。在野外攏一堆包穀杆,用火柴點燃,把地瓜放進去烤。不過,那火候很難把握,烤出來常常半生不熟,皮完全焦黑,味道是脆脆的甜,又有一種黏糊糊的味穿越身心。

地瓜的葉子用來做菜,做法有很多種。母親常常變着花樣,將不同的味道送進全家人的食管和胃裡。第一種吃法是把地瓜葉用開水燙熟,簡單地用鹽醋一調,拌成涼菜,帶着點生澀的地瓜葉就進了肚子,一種刺激腸胃的感覺。地瓜的第二種吃法,是將地瓜葉同蘿蔔葉、白菜葉、油麥菜混在一起清炒着吃,那味道就五味雜陳了。第三種吃法,是將它的葉子晾乾收藏,到冬天沒有菜吃的季節拿出來切成條,放進玉米面做成的粥里。當然,玉米糊糊的碗裡有幾塊地瓜,這樣的早餐和晚餐也不錯。

地瓜的果,大多是切成塊狀放進稀飯的鍋里,同玉米的顆粒結成兄弟,做成粥後清香爽口,有時也下在麵條的鍋里,

童年和少年,直到青春時期,我的生命跟地瓜結緣最多,那味兒沉澱於生命體內,真是一種幸福綿長的滋味。地瓜的味道,是我永遠的幸運,值得一生的敬重。六十歲將至,我還是鍾情於吃它的葉子和果。

是啊,地瓜的香甜可以浸染歲月。由此,我對地瓜滿懷深情,靜靜地守候一生的時光。

小時候最喜歡的是那種紅心的地瓜,那味道絕對甜得讓我發饞。現在清早陪妻子去菜市場,妻子眼尖,一眼就分辨出是不是紅心的。我問她你憑什麼,她笑笑說,憑感覺。我沒轍了,感覺這東西是強求不來的。受我的影響,她也喜歡上了地瓜

陪妻子去菜市場,我的眼光只在地瓜的身上忽悠,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它是紅心的嗎?那一刻,我的喉頭陣陣蠕動,甜香的味道頓時湧進胃裡。

蘿蔔

生克熟補。這說的是蘿蔔。這就可見,蘿蔔對於人體是有益的。

同地瓜一樣,蘿蔔也是在泥土的「子宮」里孕育成型,不過會從泥土裡伸出小半截身子來。與地瓜相比,它的性格有點外露。

在鄉下二十多年的日子裡,鄉親們種的最多的蔬菜除了地瓜,就是蘿蔔。它大多種在村子的附近,或者秋場的邊緣,甚至屋前屋後。夏日來臨,我的眼界裡綠油油一片。

蘿蔔的葉子,家鄉人叫它蘿蔔纓子,祖母用它「窩漿水」。家鄉人說的「窩」,實際上是一種發酵過程。把蘿蔔從泥土裡拔出來,將葉子用手指揪下來,洗淨後在開水鍋里一滾,撈起放在瓦罐里,再將「母子水」燒熱澆進瓦罐里,捂緊蓋子,第二天再投進點麵湯,用筷子攪動幾下,兩三天後便可食用,味道是酸的。小時的我,常常被它酸得齜牙咧嘴。成人後,卻漸漸的喜歡上了它的酸味。

酸甜苦辣,這是生活的全部內容。酸字當頭,當是人生的第一種味道。

蘿蔔葉子「窩」成的「漿水」,一種吃法是喝稀飯就饃吃,另種吃法是做「攪團」和「涼魚魚」的汁。無論是做菜還是做汁,都少不了油潑的辣子。如果是夏秋天熱的日子,大汗淋漓的進屋,一碗「涼魚魚」下肚,那種涼爽、酸辣的味道,足可以逼退體外的炎熱。

剛離開泥土的鮮蘿蔔嬌氣,既怕熱也懼冷,最好的儲藏辦法是在上凍後埋在土裡。「大地是最好的避難所」。這是英國作家詹·豪厄爾說過的話。鄉里人哪裡會知道這個洋人?這完全是經驗之舉。即使是埋在泥土裡,也等不到天氣暖和,就要吃完土埋的蘿蔔,否則它就會糠心,或者生芽變質。

祖母像個哲人,總是把平淡的生活用富於哲理的句子說出口。對於蘿蔔,她常把一句話掛在嘴邊:「冬吃蘿蔔夏吃薑,不要醫生開藥方。」她舉着菜刀把蘿蔔生切成片,拿起一片遞給我,看着我吃進肚子,什麼時候打出一聲響嗝,她就喜滋滋的喜上眉梢。要是上火了,感冒了,拉肚子了,咳嗽吐痰,她就熬半鍋蘿蔔湯,加些生薑片、蔥白讓患病的家人喝下去。就是全家人都沒毛病,她也會隔幾天熬一大鍋讓全家人喝。

生吃的蘿蔔清嗓潤肺,那種既甜又涼的味道進入口腔,而後沁入腸胃,蕩漾在我的身心。那種感覺,順延着時間的隧道,爬滿記憶的老屋。

祖母是我生活的導師。現在的我,依然喜歡喝蘿蔔湯,暖胃潤肺。我的氣管不好,到了冬天就咳嗽。按照祖母的偏方,用糖漬蘿蔔化痰止咳和潤肺利咽。

夜深人靜,妻子熟睡,我寫作有點累了,煙又抽得嘴臭,便把一個生蘿蔔切成片,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一個碟子裡。思維僵滯時,便拿一片放在嘴裡。怪了,那東西不但清口臭,潤嗓子,還有催發思維的作用。

你說,我如何不喜愛蘿蔔呢?

前些年,酒席上很少見到蘿蔔,近幾年宴席上多了道蘿蔔片或蘿蔔絲的涼菜,心裡很是欣慰。

這世上,吻合我的性情和心思的事情還有許多。

由此,我感謝生活。

知了肉

知了的學名是。不過,除非用文字的表述用蟬以外,我一直沿襲着童年的叫法,稱它為知了。我們家鄉的人口音重,叫出來就成了「自樂」。

童年以至少年時期的我,每當知了的叫聲響起,我就鑽進樹林裡,尋找知了的殼。它常常是攀爬在樹身上,有時也掛在樹葉上。

童年的記憶中,仿佛都是夏天,我穿行在樹和樹結合着的空間。我的目標是知了蛻下的殼。那殼伏在樹身上,攀在樹枝上,爬在樹葉上,顯示着孤獨的美。

我收穫知了殼的目的是在藥店換取錢幣。知了殼可以入藥,給人類帶來健康以及幸福。而我,卻可以用它換來錢幣。記憶依然逼真,那個藥店在距離村子不遠的龐光鎮街道路南,台階很高,我抱着知了殼攀登着,似朝聖教堂般虔誠和莊嚴。

三年級那年的暑假,我第一次嘗到了知了的肉香。

一個雨後的中午,我在村東的一片楊樹林搜尋着知了殼。一位陌生的男孩子忽然出現了。他也許和我一樣的年齡,眼睛如知了殼一般的明亮。瞧着我上樹,他在發笑。我有點氣惱,躲開他攀登上另一棵樹,誰知他又跟了過來。等我下了樹,他說你吃過知了肉嗎?很香的。這一瞬間,我忽然不討厭他了,便問他怎麼吃啊?他說你能逮住一隻活着的知了嗎?我說那有什麼難的,便悄悄地上樹,捉住一隻正在潛心鳴唱的知了。

他讓我撿些樹枝來,自己飛跑回家取來一盒火柴。在樹林裡,我們點燃了樹枝,他把一把泥土放在一個水坑裡和成泥,包裹住了那隻活着的知了放進火堆里燒。在這個過程中,他不斷地在樹林裡拾樹枝過來朝火堆上添柴。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說熟了可以吃了,就熄滅了火,拿出來那隻被泥包裹着的知了。

剝去泥,一隻黃亮的、烤熟的知了就呈現在我的眼前。

他用手指撕下一小塊塞進嘴裡,又撕下一塊遞給我,說嘗嘗啊,味道咋樣?

我疑惑着,但是看他吃得很貪婪的樣子,就張開嘴巴塞進去那塊知了肉。一種從未有過的香噴噴的味道瀰漫在口腔里。此前,我只有在過年時才能吃到生產隊裡分到的豬肉。肉的誘惑,對於童年的我是那樣強烈。

知了的肉香,與豬肉的味兒完全不一樣:細膩、柔滑。

這是我生命中完全嶄新的味道。分吃完了那隻知了,我忽然有了一個強烈的念頭:再捉幾隻知了,烤熟讓我吃飽。這樣的幸福感覺,我之前為什麼沒有找到呢?

少年的母親在喊兒子回去。他起身跑了,樹林裡只剩下一個孤獨的我。 就在這個時候,樹林裡的知了忽然一起嘶叫起來,宛若一出憤慨激昂的大合唱,在譴責我的罪行。我突然有了犯罪的感覺,渾身顫抖着跑出樹林。

我是一個孱弱的孩子,從軀體到心靈都不會輕易的殘殺一隻生命,那怕是一隻小小的螞蟻。可是,十歲那年的秋天,我卻燒死了一隻知了,並且吃了它的肉。越往生命的深處行進,我越發感到自己的卑鄙,自己的殘酷。

我對捕捉知了殼,從此失去了興趣。

那片楊樹林,是我上學必經之地,每次從它身旁走過,我都會止不住的哆嗦。

後來,我知道了那少年的名字:王全全,與我在一個年級,卻不同班。一碰到他,我就如臨大敵地躲開,令他大惑不解。

那個夏天,我突然長高了。

許多的歲月過去,那片楊樹林早已成為村里人家的住房。炊煙升起,我就知道,飯菜的味道即將進入主人的口腔,而後進入食管和胃。生活與過去不一樣了,飯菜的味道是越來越香,越來越可口了。但他們可曾知道,一個少年曾經在這兒將一隻烤熟了的知了吃進了肚子?

具備了精神因素的我,對知了退殼的過程有了審美的認識:它是在踐行着從物質到精神的蛻變。具備了精神品位的知了,才會不知疲倦地在大自然中吟誦着高尚或者悲傷的詩詞。殘留在樹身、樹枝、樹葉上的殼,我以為是卸去了生命和靈魂負荷的精神貴族。

知了隱含一種禪意。禪意似乎有點神秘,但它確是一種意境,一種晶瑩如空的意境。

在生命的初期,一隻被烈火焚燒的知了曾經誤導我對幸福含義的解讀。

充滿誘惑的味道,並不都是幸福的感覺。 [1]

作者簡介

趙豐,陝西戶縣人,1983年開始文學創作,201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