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師生情長在（16） 賀武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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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母子師生情長在
母子、師生，兩重關係疊加會奏出什麼樣的樂章？兒子高中三年，我有幸與他共度。母愛的仁慈、師者的勤謹與對母親的深愛與信任、對老師的尊敬與追隨如兩條小溪匯流，融於一處，流淌着責任與理解、互勉與奮進的歡歌，一路向前。
2009年中考成績剛揭曉，當年新建的某高級中學的招生電話就打來了。
「雷，你去不去？想不想離開父母的嘮叨，去過獨立的生活？人家宣傳的，看起來不錯哦。」
「我不去。成績又不是太高，只比人家的錄取線高1分，跑出去還給你丟人呢。再說，我也不想離開媽，我就在咱這三秦名校上好啦。」我放下了一半心。
「那你做好準備，媽今年循環教學下高一，可能要給你帶課哩。」
「什麼？不要不要。這不好。媽，這肯定不好。」
「害怕啥呢？媽工作都快20年了，你也成全一下我給自己兒子當老師的心愿吧。想想看，坐在教室里，你就是一個學生，只想着這是老師，這會兒不是媽。注意力集中了，和大家一樣地專心學習。試試看，沒準能很快適應的。果真不行，我負責把你調到別的班。」我連拉帶哄地說，學校有紀律，誰能那麼隨意呢。
「……」
其實，我早就想過這件事。兒子從小上學，我埋頭於工作，很少參與他的學習。和許多家長的細緻照顧程度相比，我簡直太不稱職了。現在，孩子要上高中了，我按學校規定,剛好進行新一輪循環教學，一教三年，真是「人沒計劃天給安排」。母子關係再加上一層師生關係，這是給我們倆的機遇和挑戰。
開學第一課，我做了充分準備走上講台，還是有點興奮和緊張。師生介紹、講解、對答、閱讀，一切都在順利進行。新學段，新學期，學生們的情緒高漲，配合很好。我心想，這麼好的學生，我一定要全力以赴地教他們。不經意間看到了雷。他低着頭，偶爾微微抬一下；臉上發紅，顯出一點不自然的神情；見我看過來，他的目光立即躲閃收回。
他在想什麼呢？畢竟是十幾歲的孩子呀，面對一個 「關係新秩序」，他怎能做到雲淡風清？開學第一次心理輔導一定要跟進。晚上，我詢問了兒子一天下來的感受，他說「還行」。我說：「媽媽在高中帶課多年，甚至當了多年先進，她在課堂上是個啥樣，今天你看到了。我也看到了你在課堂上的表現。我來試着說說你的擔心和我的回答。語文老師是我的媽媽，會不會被同學們知道？那怕啥，知道就知道唄，你們這麼敬愛的老師是我媽媽，我自豪還來不及呢。大家知道了我是老師的孩子，會不會又以另一種眼光看我，挑剔我？我就是在這個學校長大的，我有為大家聯絡服務的優勢，你們肯定會信任我喜歡我的；至於學習嘛，我一定努力努力再努力！」他看看我，凝了一會神，點點頭，說：「好吧。」我說：「相信老師，相信自己，一起加油！」我們擊掌互勉，開學大吉。
凡事說來容易做起難。開學有一周多，新鮮勁過去了。雷有幾天情緒很不穩定。晚自習後，在家再寫一會作業。寫着寫着，就聽見了他不耐煩的吼聲：「這爛高中怎麼是這個樣子？這麼多作業，晚自習根本就做不完！時間就不夠用！一節課做不了幾道題就完了！」吼完，把書在桌子上狠狠地摔，啪啪地響。
我給兒子送點水果，順便聊幾句：「小薛同學，不要心急。這高中，不同於初中，更不同於小學、幼兒園。在幼兒園，學期末，每個小朋友都能拿着獎狀回家。在小學，學的知識簡單，你們邊玩邊學，也能考個九十幾分，稍一細心，考個一百分。在初中，知識就有點難度了，你們要認真學，才能取得比較好的成績，但是，考滿分的就很少了。現在，到了高中，知識的難度比初中更上一層，對你們的要求更高。認真成了前提，但光靠認真已經不夠了，還要開動腦筋想辦法，最大限度地發揮學習的主動性。課前的預習要做好，課上要會聽講，抓住知識要害，課後要及時梳理總結，延伸思考。只有這樣，才能跟上高中的學習節奏。高中對學生的要求不是緩坡式的而是台階式的提升 ，你必須適應它然後才能戰勝它。現在，你們高一新生都面臨這個新挑戰，把你們軍訓時的那股子勁頭拿出來，迎難而上，不懼怕，不放鬆，老師一定會帶領你們打贏讀高中的第一仗。」 聽了這一席話，他慢慢安靜下來。是啊，科目變多，難度增大，內容陡增，完不成任務，怎不心煩呢！
我又給他講了一件真實的事。有一個優秀的學生（後來考上了中國科技大學），他剛上高中時，經歷了一個月的「適應期」。他說，剛上高中，化學課老師講的，書本上說的，他認真聽，努力記，始終處於「朦朧狀態」，即便去請教老師，也是似懂非懂，但到了一個月後，他回頭再看開學以來學的化學知識，「原來是這麼回事」，他茅塞頓開。這就是說，還不能完全弄懂的時候，堅持學，量變到質變有一個過程。牛兒吃草也會有反芻消化再吸收的過程，心急不得。想想很多人和你一樣處於這一種煎熬狀態，戰友很多，難友也很多。咬緊牙關，挺過了這段「困難時期」，情況肯定會好轉的。
典型例子起了鎮定劑的作用。大約一個月的時間，雷的生活規律了，忙忙碌碌，認認真真，自覺性和勤奮度明顯比初中提高了，學習任務也「可以拿下」。指導孩子安全度過了煩躁不安的適應期，我感到心安了。
日常的語文教學中，雷在課堂上越來越自然了，甚至很出彩。我清楚地記得在教學蘇軾《赤壁賦》一文時的情形。由於課文的信息量大，人生哲思的味道濃，不易背誦。我採用了思維導圖法、句群句式對比法、跳躍提示法，希望給學生鋪上台階，給些幫助。課堂隨機檢測，讓大家嘗試背誦。沒人主動舉手，點名叫了三個學生背，都是「連滾帶爬」，磕磕絆絆。「哪位同學再來嘗試一下？按老師教給大家的方法來記，真的背不下去也沒有關係，咱們學習的時間短，這個任務有難度，需要勇敢。誰來？」我掃視全場。有的學生低下了頭，有的急忙再看一下書，而雷有躍躍欲試的樣子。我示意他來。他站起來，竟然把最難最長的兩段全部背完了！剛背完，我和全班同學給以熱烈的掌聲!那天下課，我給兒子豎起了大拇指：「乾的漂亮，薛同學！」雷說：「是老師引導的好。」又說：「我不能給我媽丟臉。」和兒子在一起，見證他的點滴進步，那是多麼欣慰呀。
兒子在努力，我又何嘗敢懈怠一點點而給兒子丟臉？那年，陝西省文明辦、文化廳等部門聯合舉辦了少兒書信大賽，我們班的學生參加了活動，每人給父母寫了一封信（有的學生是第一次寫這種信）。這類徵文，本來可以不用詳閱的。但我想抓住每一個機會與我的學生交流探討。在感情定位、謀篇布局、遣詞造句上，我都盡心盡力給孩子們輔導。有的學生天資較好，遇見佳句，我便大加讚賞。有的作文失之於淺、失之於亂、失之於繁。我逐篇閱，細細改，甚或閱了改，改了再閱，反覆幾次。我看到了雷的信，文如其人，我再次確認了他的文章風格：簡潔真誠、清晰質樸。這樣的文章，在喜好華美語言的人那裡，肯定不會受青睞。我肯定了他這種有話則長，無話則停，重實際，不虛誇的做法，鼓勵他以「我手寫我心」的態度，把作文寫的更好。雖然，他的作品最終沒有獲獎，但是那封充滿了感恩真心和奮進決心的書信，一直珍藏在我家的書信包中。平常我們的談話可以課內課外自由延伸轉換，甚或以詩詞應和對答。和兒子在一起，共話為文與為人，交心交到細微處，那是多麼溫暖呀！
成長路上，有陽光也有風雨。兒子行走在進步路上，也有過下滑。高三第二學期，正是高考備戰的「烈火中熔鑄期」。4月的模擬聯考，他考得很糟糕。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了，狀態卻不佳，這怎麼行！我也未能脫俗，在家庭內部召開了火藥味很濃的「分析會」（其實是批鬥會）。平時再努力，沒成績就是零，這就是嚴峻的現實。我埋怨他一段時間努力不夠，訓練不用心，因心急而口不擇言，說話偏激，語氣過重。雷紅着眼睛，眼淚刷刷流下來，不出聲，不辯解。敗軍之將不言勇。雷哭了三天，進了家門，不吃東西，默不作聲，就進他的小房間去了。看着孩子幾天沒精打采，痛苦不堪，我的心急又轉為心疼，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後，又和他談論名人戰勝困難成就偉業的事跡，探討人生路上必有坎坷的道理，告訴他直面挫折是男子漢的成長必修課。再給他加油打氣，儘快恢復平靜生活和常態學習。那是高中三年，唯一一次狠狠地批評兒子；批評的同時，我也在深深地自責「十個手指彈鋼琴」做得不好。唉，和兒子在一起，共同擔憂受煎熬，是多麼心痛難耐呀！
好在陰霾很快過去了。2012年高考，兒子被西安電子科技大學錄取。三年，兒子的成長是全方位推進的：成績大幅進步的同時，思想更成熟，毅力耐力更強，為集體服務的品質更好，與同學的關係和睦友好，人氣指數很高。送達錄取通知書的時候，郵局工作人員還送來了一串鞭炮和一大捧鮮花。鮮花本是送給金榜題名的考生的，兒子把花雙手獻給教了他三年的媽媽老師。
作為一名教師，如果有條件教自己的孩子，教還是不教，這是一塊教育實力與教育自信的試金石。每每憶起教兒子高中三年的點點滴滴，我心頭總是拂起絲絲欣慰。這段機緣巧合，是我二十多年高中教學生涯的珍貴記憶。不由感慨，做教師，真好。
感曰：從教二十年，三載不尋常。母子有緣聚課堂，傳道授業說端詳。孜孜求學志，諄諄教誨心。甘為人梯育棟樑，後學成才慰衷腸。[1]
作者簡介
賀武英，1971年生，陝西韓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