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樹下(時兆娟)
作品欣賞
櫻花樹下
那一年我們十九歲,一樣單純無邪的心事,一樣陽光燦爛的夢想。我們倆經常牽着手,在還不甚寬闊的古城老街處尋找風景,鑽遍每一處矮牆園墟,土塚竹籬。肆意將我們快樂的歌聲和笑聲隨時隨地灑落,揮霍着青春歲月里無盡的激情。學校前邊的公園裡有一排櫻花樹,那時我們最喜歡到的地方。
那一年,來自日本的友好使者,帶來了這象徵友誼與美好的櫻花樹,經歷過愛恨糾葛的兩個民族之手,在和煦的春風裡緊緊相握,並共同植下了這盛世之下的見證之樹。三年求學路,我們無數次在樹下盤膝而坐,暢談理想,傾訴心事;也曾無數次圍着櫻花樹追逐嬉鬧,淘氣爛漫。白天的陽光從花葉間灑下,照着我們青春的面龐;夜晚的夜色從樹縫間投下,融融一地清輝。我們的身影,和嚶嗡的蜜蜂重疊,和翩然的彩蝶飛舞。我們倆挽着胳臂,以櫻花樹做背景,讓攝影師阿姨照下了共同比着「ok」這象徵勝利的手勢。櫻花樹見證了我們的友誼,傾聽了我們的笑聲。我倆相約:永遠不忘這象徵友誼的櫻花樹,在櫻花開放的日子裡來樹下相聚。
臨近畢業了,黃鶯一樣歡快的她,笑聲卻越來越少,緊蹙的眉心,憂傷的面龐,她越來越頻繁地趴在課桌上,雙肩抖動下是淚痕滿面。我為她打來食堂里最好的飯菜,督促着要她吃下;我為她搜查刮肚,講着讓人捧腹的笑話;我為她唱着我倆最愛唱的歌曲,希望她情不自禁地跟唱……卻任百法使盡,她始終愁眉緊鎖,她的快樂,被巨大而沉重的現實沉沉壓抑着:愛情與孝心無法兩全。作為家中獨女的她,無法拋卻視她為珍寶的父母遠嫁他鄉;她也割捨不下同窗三年,情投意合的完美愛情。看着她一天天的消瘦,我心急如焚。那一晚自己結束後,我拉着她,在櫻花樹下徘徊,一圈又一圈,直到她抱緊我,放聲大哭,我也抱着她,淚無聲地流過面頰。我們弄不懂,生活為什麼要這麼捉弄,人生的美好還沒有開始,卻要給予這樣艱難的抉擇考驗。一陣春風吹過,櫻花一瓣瓣從枝頭落下,落在我倆的頭頂,肩背,月光下,像她悽美卻無奈的臉。
一晃半世,歲月和滄桑都不加商量地爬上了我倆的臉。我們從遠遠的異地奔赴彼此探望,到電話里的問候,直到微信里的視頻聊天。每一次,都像是依然青春的兩個少女重逢。多少年裡我們倆彼此牽掛,心心相印,相互安慰,卻從來沒有提起過那排開滿了潔白花朵的櫻花樹。我們心照不宣:怎麼可能忘記,那裡見證了我們的青春和友誼,愛情和幸福,也諦聽過我們的憂傷和無奈,痛苦與悲傷。每次說到那個地方,都連忙把話頭岔開去,岔得遠遠的,用一件件瑣瑣碎碎的小事或問候掩蓋過去,竭力讓自己平凡的生活中最為碎小的快樂,通過信號,給予心底最親密的朋友,給予親如骨肉的姐妹。
又一年的春天,她的聊天提示叮叮咚咚的響過來,她笑語晏晏,約我去看那排潔白的櫻花。她說,再痛的傷,在歲月的療愈下,都長成了潔白的花兒。中日之間的血海深仇,都能一笑泯仇恨,何況個人恩怨情痴。那個她曾經愛過也恨過的男孩兒,生活得也非常好。既然人生的緣分僅止於此,就留一份真誠的愛與祝福給他。謝謝他在那樣美好的年紀給了她毫無保留的真誠的愛。也留一份安然與寬厚給自己,不怨懟,不抱怨,生活安排給我們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她說着說着笑了,我聽着聽着,哭了。
在一個陽光和暖的春日裡,我倆終於要在櫻花樹下見面了,我們還是當年一樣的心照不宣,手裡牽着粉紅花瓣一樣的女兒,背後,是同樣年齡的上大學的兒子,還有寬寬厚厚的愛人,頭頂的櫻花開得正是爛漫,當距離越來越近,近得我能看清她微笑的臉,一如當初的純真,那是經歷了歲月的洗禮,依然不改初心的真誠;是認清了生活的並不完美,卻從不減熱愛的執着;是明白了歲月漸老,仍要存留年輕美好少女情懷的爛漫。我倆一如當初的異口同聲,喊出了對方的名字,一聲呼喚,枝頭的櫻花,和明亮的陽光,同時照徹了走過的歲月,也照亮了未來長長的友誼之路,人生之路……[1]
作者簡介
時兆娟,河南南陽方城七小教師,國家三級心理諮詢師,代表作品《方城老時梗梗的》《故鄉的紅薯窖》《我親親的望花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