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側(張建春)
作品欣賞
櫻花側
早先故鄉有櫻花,三月天,花開花落,燦如雲霞。不過,那時把她當作開謊花不掛果的櫻桃樹了,小時嘴饞,對不結果的樹沒感覺。
櫻花樹的左鄰右舍是櫻桃,櫻桃我們喜歡,落花坐果,鈕扣般的大小,就紅紅艷艷酸甜可口。俗話說,櫻桃好吃,樹難看。鳥們對櫻桃偏愛,逮住櫻桃攆也攆不走,成群結隊的來,一陣風過,櫻桃的果肉被啄走了,剩下核還長在枝頭,白森森的完好。一些日子轟鳥,成為我們記掛的事,鳥趕不遠,到嘴的果實,就溜走了。
櫻花不一樣,風吹花謝,一地落英,枝頭空空,光掛着翠翠的綠葉。我們不甘心,一年又一年抬頭仰望,試圖在枝椏間,找到一兩枚果實。農村生活經驗提示我們,有花就有果,連最卑微的草,在秋天,枝頭也是沉甸甸的。但櫻花無果,儘管花開絢麗,從沒見果的蹤影,我們終於認定,這是一棵開謊花的櫻桃樹。
櫻花、櫻桃兩種樹太過相近,迷惑了我們的眼睛。花期相同,粉嘟嘟的,開滿枝頭,氤氳的都是一股煙雨之情,而葉和枝幹幾乎一模一樣,站在一起,完全就是嫡親的兄弟一家人。直至許多年後,我才知道,櫻花和櫻桃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植物。櫻桃為薔薇科李屬,落葉果樹,而櫻花則是櫻屬,觀花植物。頭頂一個櫻子,卻不從一個門洞進出。櫻花樹也結果,果子叫櫻花果,小而苦澀。只不過,故土的櫻花樹,慌慌的開花,沒能坐下果來。
開謊花的樹,在故士是不被待見的,我們思謀着把櫻花樹砍了,給櫻桃樹更大的空間,結出更多的櫻桃來。爺爺卻識得這樹,他告訴我們,開謊花的櫻桃樹是櫻花,比櫻桃樹精貴多了。
我第一次認真打量櫻花樹,她立在村口,高挺得超過了周邊所有的櫻桃樹,三月天花團錦繡,儘管單瓣粉白,卻開出了一種氣象,尤其是落英時分,好如一個瞬間,就把所有的花平移到了高低不平的土地上,再次綻放。堅硬的土地開花,故土溫柔了許多。
曾問過爺爺,櫻花樹是何處而來?爺爺答非所問:長樹的地方,是一座寺廟的遺址呢。我猜測,櫻花樹是遊方化緣的僧家植下的。櫻花無果,也只能在鄉梓孑然了。
櫻花樹由此生存了下來,一年復一年,裝扮着故鄉的三月。無獨有偶,與我居家的村莊不足十華里的大蜀山,也有一棵櫻花樹,只是她更粗壯,足有二十米高,兀自于山岙,招搖出獨特的風彩。花盛期,我慕名前往,一樣的花開,一樣的粉白,一樣的煙雲,我折了枝,匆匆的趕回村莊。村莊的櫻花開得正旺,我把折來的花枝,插在櫻花樹的枝間,竟吻合得嚴絲密縫。
三月春光好,兩棵樹,花和花相觸,喁喁私語。我也因此知道,這櫻花是地道的大中華面孔,叫華中櫻。
這幾年,櫻花突然和我們貼近了,人們傾慕她的花,甚至把櫻花盛開的日子,當作節慶來過。我的窗前就有櫻花數棵,當然這些櫻花和華中櫻有區別,花朵重瓣豐碩,但相同的是花雲如霧,閉眼思忖,有江南煙雨味。我也常走出,去欣賞櫻花的風姿,過上一個花的節日。蘇軾說:櫻花爛漫幾多時?柳綠兩未知。勸君莫問芳菲節,故園風雨正淒其。花美養育的詩情,正合我的心思。悶悶的會想起,故土我沐花仰望的櫻。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在故鄉有櫻花的份。
不僅是盈動的櫻花撐開我的心緒,對落英於地的櫻瓣也喜歡起來,落英鋪地,鋪出了更多的鄉愁。
花朵落地,極盡溫存,是絕不會砸疼土地的。稻花、麥花、豆花如此,故土獨自的櫻花能兩樣?張愛玲描述落花是翩飛的蝴蝶中彈落下的,而「像櫻、梨、桃這樣輕柔飄逸的花,我從不將它們的謝落當作一種死亡」,櫻長翅膀,飄然落地,還將飛去。
櫻花落,是該有憚意的。
還得去看看故土的櫻花,這光開花不結果的樹。村莊拆遷了,櫻花樹遺存了下來,她仍孑然,一言不發地照看周邊的風月。櫻花側生長了更多的風景,桃紅柳綠,小水潺潺,當然還有櫻桃和芭蕉。我沉醉,煙雨樹梢上,正是三月。[1]
作者簡介
張建春,安徽肥西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著有詩歌集《心旅》,散文集《一朵故鄉的野花》《邊緣行走》《未修剪的村莊》等,有多篇詩歌、散文、小說,散見省內外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