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游日记十二
楚游日记十二出自《徐霞客游记》,游记是以日记体为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学家徐弘祖经34年旅行,写有天台山、雁荡山、黄山、庐山等名山游记17篇和《浙游日记》、《江右游日记》、《楚游日记》、《粤西游日记》、《黔游日记》、《滇游日记》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遗有60余万字游记资料,去世后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游记》。世传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数种,主要按日记述作者1613~1639年间旅行观察所得,对地理、水文、地质、植物等现象,均作详细记录,在地理学和文学上具有重要的价值。[1]
目录
原文
四月初一日 五鼓,雨大作,平明冒雨行。即从路亭岐而东北,随萧韶溪西岸行。三里,西望掩口东两山峡,已出其下平畴矣。于是东山渐豁,溪转而东,路亦随之。又五里,溪两旁石盘错如斗,水奔束其中,隘处如门,即架木其上以渡。既渡,循溪南岸行,又二里而抵下观。巨室鳞次,大聚落也。大姓李氏居之。自路亭来,名五里,实十里而遥,雨深泥泞,俱行田畦小径间,乃市酒于肆而行。下观之西,有溪自南绕下观而东,有石梁锁其下流,水由桥下出,东与箫韶水合。其西一溪,又自应龙桥来会,三水合而胜舟,〔北可二十里至宁远。〕过下观,始与萧韶水别,路转东南向。南望下观之后,千峰耸翠,〔亭亭若竹竿玉立,〕其中有最高而锐者,名吴尖山。山下有岩,窈窕如斜岩云,其内有尤村洞,其外有东角潭,皆此中绝胜处。
盖峰尽干羽之遗,石俱率舞之兽,游九疑而不经此,几失其真形矣。〔恨未滞杖履意即停留、游览其中,搜剔奇閟也。〕东南二里,有大溪南自尤村洞来,桥亭横跨其上,是为应龙桥,又名通济〔桥〕。过桥,遂南入乱峰中。即吴尖山东来余派也。二里上地宝坪坳,于是四旁皆奇峰宛转,穿瑶房而披锦幛,转一隙复攒一峒,透一窍更露一奇,至狮象龙蛇夹路而起,与人争道,恍惚梦中曾从三岛即传说中海上三仙山经行,非复人世所遘gòu相遇也。共六里,饭于山口峒。由山口南逾一岭,共三里,有两峰夹道,争奇竞怪。峰下有小溪南向,架桥亭于其上。贪奇久憩,遇一儒冠者,家尤村之内,欲挽余还其处,为吴尖主人,余期以异日,问其姓名,为曰王璇峰云。过峡而南,始有容土负块之山。又五里,逾一岭,为大吉墅,石峰复夹道起。路东一峰,嵌空玲珑,〔逆悬欹裂,蜃云不足喻其巧,〕余望之神往,亟披荆入,旨窦隙透漏,或盘空而上,或穿腋而转,莫可穷诘,惜不能诛茅引级,以极穷尽幽玄之妙也。其西峰悬削亦然。路出其间,透隘而南,始豁然天开地旷,是为露园下。
于是石峰戢jí影匿迹,西俱崇峦峻岭,东皆回冈盘坂。南二里,遂出大路,在藕塘、界头二铺之间。又南五里,宿于界头铺,是为宁远、蓝山之界。其西之大山曰满云山,当是紫金原之背,其支东北行,界遂因之,再南为天柱山,即《志》所称石柱岩洞之奇者。余既幸身经山口一带奇峰,又近瞻吴尖、尤村众岫,而所慕石柱,又不出二里之外,神为跃然。但足为草履所蚀,即以鞋行犹艰,而是地向来多雨,畦水溢道,鞋复不便。自永州至此,无处不苦旱,即近而路亭、下观,亦复嗷嗷;而山口以南,遂充畦浸壑,岂“满云”之验耶!
初二日 余欲为石柱游。平明,雨复连绵,且足痛不胜履,遂少停逆旅。上午雨止,乃东南行。途中问所谓五柱山岩之胜,而所遇皆行道之人,莫知所在。已而雨止路滑,四顾土人不可得,乃徘徊其间,庶几一遇。久之,遇樵者,又遇耕者,问石柱、天柱,皆以无有对。共五里,过一岭,山势大豁,是为总管庙。亟投庙中问道者,终不能知。又东南行,遥望正东有耸尖卓立,不辨其为树为石。又五里,抵颜家桥,始辨其为石峰,而非树影也。颜家桥下小水东北流去。过桥,又东南逾一小岭,遂从间道折而东向临武道。蓝山大道南行十五里至城。共四里过宝林寺,读寺前《护龙桥碑》,始知宝林山脉由北柱来,乃悟向所望若树之峰正在寺北,亦在县北,寺去县十五里,此峰在寺后恰二十里,《志》所称石柱,即碑所称北柱无疑矣。又东过护龙桥,桥下水南流汹涌,即颜家桥之曲而至者。
随溪东行,于是北瞻石柱,其峰倩削〔如碧玉簪〕,而旁有石崖,亦兀突露奇,然较之尤村山口之峰,直得其一体,不啻微矣。又二里至下湾田,有大树峙路隅,上枝分耸,而其下盘曲堆突,大六七围,其旋窝错节之间,俱受水若洗头盆,亦树妖也。又东,路出卧石间,溪始折而南向蓝山路。乃东入冈陇二里,有路自西南横贯东北,想即蓝山趋桂阳之道矣。又东沿白帝岭行。盖界头铺山脉自满云山东北环转,峙而东起为白帝岭。故界头之南,其水俱南转蓝山,而山自界头西峙巨峰,即九疑东隔,屏立南绕,东起高岭即白帝,北列夹坞成坪,中环中央,西即蓝山县治。而路循白帝山南行,屡截支岭,五里,路转南向,又五里为雷家岭,则白帝之东南尽处也。饭于雷家岭。日未下午,而前途路沓无人,行旅俱宿,遂偕止焉。既止行,乃大霁。是日止行三十里,以足裂而早雨,前无宿处也。
初三日 中夜起,明星皎然,以为此后久晴可知。比晓,饭未毕,雨仍下矣。躞蹀xiè dié小步走泥淖中,大溪亦自蓝山曲而东至,遂循溪东行。已而溪折而南,路折而东。逾一岭,共五里,大溪复自南来,是为许家渡。渡溪东行一里,溪北向入峡,路南向入山。五里为杨梅原,一二家倚山椒,为盗焚破,零落可怜。至是雨止。又南十里,为田心铺。田心之南,径道开辟,有小溪北向去,盖自朱禾铺来者。自此路西大山,自蓝山之南南向排列,而澄溪带之;路东石峰耸秀,亦南向排列,而乔松荫之。取道于中,三里一亭,可卧可憩,不知行役之苦也。共二十里,饭于朱禾铺,是为蓝山、临武分界。更一里,过永济桥,其水东流,过东山之麓,折而北以入岿水者。又南四里为江山岭,则南大龙之脊,而水分楚、粤矣。〔岭西十五里曰水头,《志》谓武水出西山下鸬鹚lú cí石,当即其处。〕过脊即循水东南,四里为东村。水由峡中南去,路东南逾岭,直上一里而遥,始及岭头,盖江山岭平而为分水之脊,此岭高而无关过脉也。下岭,路益开整,路旁乔松合抱夹立。三里,始行坞中。其坞开洋成峒指山间平地,而四围山不甚高,东北惟东山最巍峻,西南则西山之分支南下,言抵苍梧,分粤之东西者也。三里,径坞出两石山之口,又复开洋成峒。又三里,复出两山口。又一里,乃达垫江铺而止宿焉。南去临武尚十里。是日行六十里,既止而余体小恙。
初四日 予以夜卧发热,平明乃起。问知由垫江而东北十里,有龙洞甚奇,余所慕而至者,而不意即在此也。乃寄行囊于旅店,逐由小径东北行。四里,出大道,则临武北向桂阳州路也。遵行一里,有溪自北而南,益发于东山之下者。名斜江。渡桥,即上捱冈岭。越岭,路转纯北正北,复从小径西北入山,共五里而抵石门蒋氏。有山兀立,蒋氏居后洞,在山半翠微隐约青翠之山色间。洞门东南向,一入即见百柱千门,悬列其中,俯洼而下,则洞之外层也。从其左而上,穿列柱而入,众柱分列,复回环成洞,玲珑宛转,如曲房邃阁,列户分窗,无不透明聚隙,八窗掩映。从来所历诸洞,有此屈折者,无此明爽,有此宏丽者,无此玲珑,即此已足压倒众奇矣。时蒋氏导者还取火炬,余独探奇先至,意炬而入处,当在下洞外层之后,故不趋彼而先趋此。
及炬至,导者从左洞之后穿隙而入。连入石门数重,已转在外洞之后,下层之上矣,乃北逾石限门槛穿隘而入,即下石池中。其水澄澈不流,两崖俱穹壁列柱,而石脚汇水不漏,池中水深三四尺。中有石埂中卧水底,水浮其上仅尺许,践埂而行,寨qiān裳可涉。十步之外,卧埂又横若限,限外池益大,水益深,水底白石龙一条,首顶横脊而尾拖池之中,鳞甲宛然。挨崖侧又前两三步,有圆石大如斗,萼è插水中,不出水者亦尺许,是为宝珠,紧傍龙侧,真睡龙颔下物也。珠之旁,又有一圆石大倍于珠,而中凹如臼,面与水平,色与珠共,是为珠盘。〔然与珠并列,未尝盛珠也。〕由此而前,水深五六尺,无埂,不可涉矣。西望水洞宏广,若五亩之池,四旁石崖巑岏参错,而下不泄水,真异境也。其西北似有隙更深,恨无仙槎一叶航之耳!还从旧路出,经左洞下,至洞回望洼洞外层,氤氲窈窕。乃令顾仆先随导者下山觅酒,而独下洞底,环洞四旁,转出列柱之后。
其洞果不深避,而芝田莲幄,琼窝宝柱,上下层列,崆峒杳渺,即无内二洞之奇,亦自成一天也。〔此洞品第,固当在月岩上。〕探索久之,下山,而仆竟无觅酒处。遂遵山路十里,还至垫江,炊饭而行,日已下舂。五里,过五里排,已望见临武矣。又五里,入北门,其城上四围俱列屋如楼。入门即循城西行,过西门,门外有溪自北来,即江山岭之流与水头合而下注者也。又循城南转而东过县前,又东入徐公生祠而宿。徐名开禧,昆山人。祠尚未完,守祠二上人曰大愿、善岩。是晚,予病寒未痊,乃减晚餐,市酒磨锭药饮之。
初五日 早,令顾仆炊姜汤一大碗,重被袭衣覆之,汗大注,久之乃起,觉开爽矣。乃晨餐,出南门,渡石桥,桥下溪即从西门环至者。城外居民颇盛。南一里,过邝氏居,又南二里,过迎榜桥。桥下水自西山来,北与南门溪合,过桥即为挂榜山,余初过之不觉也。从其南东上岭,逶迤而上者二里,下过一亭,又五里过深井坪,始见人家。又南二里,从路右下,是为凤头岩,〔即宋王淮锡称秀岩者。〕洞门东北向,渡桥以入。出洞,下底,抵石溪,溪流自桥即伏石间,复透隙潆崖,破洞东入。此洞即王记所云“下渡溪水,其入无穷”处也。〔第王从上洞而下,此则水更由外崖人。〕余抵水洞口,深不能渡。〔闻随水入洞二丈,即见天光,五丈,即透壁出山之东Ⅱ山如天生桥,水达其下仅三五丈,往连州大道正度其上,但高广,度者不觉耳。予登巅东瞰,深壑下环,峡流东注。
近俱峭石森立,灌莽翳之,不特不能下,〕亦不能窥,所云“其入无穷”,殆臆说主观论断耳。还十里,下挂榜山南岭,仰见岭侧,洞口岈然,问樵者,曰:“洞入可通隔山。”急披襟东上,洞门圆亘,高五尺,直透而入者五丈,无曲折黑暗之苦,其底南伏而下,则卑而下洼,不能入矣。仍出,渡迎榜桥,回瞻挂榜处,石壁一帏,其色黄白杂而成章花纹,若剖峰而平列者,但不方整,不似榜文耳。此山一枝俱石,自东北横亘西南,两头各起一峰,东北为挂榜,西南为岭头,而洞门介其中,为临武南案。西山支流经其下,北与南门水合,而绕挂榜北麓,东向而去。返过南门,见肆有戌肉即狗肉,乃沽而餐焉。晚宿生祠。
译文
四月初一日五更时,雨大下起来,天亮后冒雨前行。从路亭岔向东北,顺箫韶溪西岸走。三里,向西望,见掩口营东面的两山峡,已经延伸下平坦的田野中。从这里起东边的山峦渐渐开阔,溪流折往东,路也顺溪去。又走五里,溪两旁石头盘曲交错,如同在互相比斗,水奔流在紧相夹立的石头中间,狭窄处如门一样,人们便在上面架起木头以便过往。渡过溪,顺着溪南岸行,又走两里就抵达下观。此地高房大屋鳞次排列,是个大村落。〔村中居住的大姓是李氏。〕从路亭到此处,名是五里,实际上十里还多,路中水深泥泞,我们都是从田畦间的小路上走。
到下观后在店铺中买了些酒才走。下观的西边,有条溪流从南面流来,绕过下观流往东去,有座石桥镇锁在村子下游,水由桥下流出,流往东与箫韶水汇合。溪流西面有一条溪水,又从应龙桥流来相会,三条水汇合便能行船,往北航行大约二十里到宁远县城。过了下观,才离开箫韶水,路折往东南。向南望去,下观后面,千峰耸翠,一座座如竹竿一般亭亭玉立,其中有座最高最尖峭的,叫吴尖山。山下有个岩,如斜岩一般窈窕,里面有个尤村洞,外面有个东角潭,都是这里景致最优美的。山峰仿佛尽是古时遗留下来的舞蹈者手中所持的干循、羽扇,石头都类似翩翩起舞的野兽,游览九疑山而不经过此处,几乎就观览不到山的真实形态了。遗憾的是,我没有攀到山中,探寻欣赏那些奇异的景观和幽秘的境地。往东南走两里,有条大溪从南面的尤村洞流来,有座桥横跨在溪上,桥上建有亭子,这是应龙桥,又叫通济桥。越过桥,便往南进入乱峰中。
〔即吴尖山往东延伸过来的余脉。〕两里后上到地宝坪坳,从此处起四周都是奇峰曲折环绕,犹如穿过瑶房、揭开锦嶂往前走,转过一条夹缝,峰岩就环列成一个蛔,穿过一个孔穴,就露出一处奇景,甚至于狮象龙蛇似的岩石夹路耸起,像是要与人争路,恍若是在梦中曾经从东海中的三神山经过,不再是人世间所遇到的。共走六里,在山口恫吃饭。从山口酮往南越过一座岭,共走三里,有两座山峰夹道耸立,争奇竞异。峰下有条小溪向南流,溪上架着桥和亭子。我贪恋奇景,休息观赏了许久,后遇到个戴着儒生帽的人,家住尤村洞以内,想挽留我到他家,他是吴尖山的主人,我与他约好改天再去,向他询问姓名,他说叫王漩峰。
过了山峡往南,才有覆盖着土块的山。又走五里,越过一座岭,到大吉墅,石峰又夹道耸起。路东面的一座山峰,空明玲珑,呈倒悬的形状而斜向裂开,海市屋楼的幻景也不足以比喻它的奇妙。我望见它便神往,赶忙披荆斩棘进去,到处是通贯透光的石孔石缝,或盘绕向上,或穿过峰侧面折出去,不可探寻到尽头,只可惜不能剪除茅草,攀着石阶上去,览尽其中幽奥玄秘的妙趣。它西面的山峰也同样高悬如削。路从山峰间经过,穿过峰隘往南,才一下子变得天开地阔,
这里是露园下。从露园下起,石峰匿迹,西边尽是崇峦峻岭,东边都是迂回盘绕的山冈山坡。往南两里,便到达大路上,这里在藕塘、界头两铺之间。又往南五里,投宿在界头铺,此铺是宁远、蓝山两县的分界处。铺西面的大山叫满云山,它应当是位于紫金原的背后,它的支脉延伸向东北,县界就顺岭划分。再往南为夫柱山,它就是志书上所说的有岩洞奇景的石柱山。我庆幸既亲身经过了奇峰林立的山口蛔一带,又从近处观览了吴尖山和尤村洞等众多峰峦,而心中仰慕的石柱山,又不出两里以外,精神不由得为之振奋。但我的脚被草鞋磨蚀,即便换布鞋,走起来还是艰难,而此地一段时间以来雨多,田畦中的水漫溢到路上,穿布鞋更不方便。从永州府到此地,无处不苦于干旱,即使是离这里不远的路亭、下观,也听得到处于干旱困境中的百姓的哀号声;然而山口桐以南,便是雨水充满田畦淹没沟谷,这难道是称为“满云”的验证吗?
初二日我想去游览石柱山。天亮后,绵绵的雨又下了起来,而且我的脚痛得不能穿鞋,于是在歇店中稍事停留。上午雨停后,才往东南行。在途中打听所说的石柱山岩洞胜景,但遇到的都是过路的人,没有谁知道在何处。随后雨停了,路很滑,四下张望,见不到个当地人,于是徘徊在路中,心想或许可以遇到一人。过了好久,遇到个打柴的,又遇到个耕田的,向他们探问石柱、天柱,都回答说没有。共走五里,翻过一座岭,山势变得大为开阔,这里是总管庙。赶紧奔到庙中询问道人,但终究不能得知。又往东南行,远远望见正东面有一高耸直立的尖状物,分辨不清是树还是石头。
又走五里,抵达颜家桥,才辨别清是石峰而非树影。颜家桥下有条细流向东北流去。越过桥,又往东南翻过一小座岭,便从小路折往东,朝临武的路走。〔沿通往蓝山县城的大路往南走十五里,就到蓝山县城。〕共走四里经过宝林寺,读了寺前的《护龙桥碑》,才知道宝林山脉从北柱山延伸来,于是悟出先前望见的那若树一样的石峰正位于寺的北面,也在县城的北面。寺离县城十五里,此峰恰好在寺后面二十里,志书上所说的石柱山就是碑文中所称的北柱山无疑了。又往东跨过护龙桥,桥下的水汹涌地向南流去,它就是从颜家桥下曲折地流到此处的。顺溪往东行,从这里向北远望石柱山,那石峰倩美陡峭,如同碧玉替,它旁边有座石崖,也是高高耸起,显露出奇景美态,然而比起尤村洞、山口炯的山峰来,它仅仅具备了它们形态的一部分,不仅是小。
又走两里到下湾田,有棵大树峙立在路边,上部枝权分耸,而下部盘绕堆叠,向周围凸出,有六七人合抱那么粗,回旋状的树窝和枝干交错处,都承接了些水在里边,若像洗头盆,它也属于树妖了。又往东,路从倒卧的石头间通过,溪流这才折往南朝到蓝山县城的路流去。于是往东走进山冈土垄间,两里,有条路自西南向东北横贯,我猜想它就是蓝山县通往桂阳州的路了。又往东沿着白帝岭走。大概界头铺那里的山脉从满云山向东北方回折,到东边高高耸起成为白帝岭。所以界头铺以南,水都折向南流往蓝山县,而山从界头铺西边耸起的巨大山峰,即九疑山的东部边缘,就屏风似地屹立着而向南环绕,它东面耸起的高大山岭便是白帝岭,它的北面,排列的山岭夹着个山坞,形成一块平地,群峰外绕,中间平坦广阔,西部就是蓝山县城。道路沿白帝山南面走,途中屡屡越过分出的小山岭,走五里,路转向南,又走五里为雷家岭,它是白帝山的东南尽头处。在雷家岭吃了饭。当时还未到下午,但前面路途中空无一人,行人都投宿在雷家岭,于是我与他们一同停留在此地。停下来后,天气才放晴。这天只行了三十里,这是因为我的脚被磨破,早晨又下着雨,前方无宿处等缘故。
初三日半夜起来,星光明亮闪烁,我以为此后久晴是可以预知的了。到拂晓,饭未吃完,雨仍旧下了起来。我们在泥泞的洼地中小步向前挪动。一条大溪也从蓝山县城折向东流来,于是沿溪向东走。随后溪折往南,路折往东。越过一座岭,共走五里,大溪又从南面流来,这里是许家渡。渡过溪往东走一里,溪向北流入山峡,路向南进入山间。走五里到杨梅原,有一两户人家背靠山顶居住,房屋被盗贼纵火烧坏,显得零落可怜。到这里雨停了。又往南十里,为田心铺。田心铺以南,小路通畅,有条小溪向北流去,它大概是从朱禾铺流过来的。从此处起,路西面的大山从蓝山县城南面排列向南延伸而去,清澈的溪水绕流在山下;路的东面石峰高耸峻秀,也是排列向南延伸,高大的松树遮蔽在峰岭上。我们取道于两面山岭之间,走三里有个亭子,可以躺卧可以休息,走进亭,顿时不再感觉到旅途的辛苦。
共走了二十里,在朱禾铺吃饭,此铺是蓝山、临武两县的分界处。再走一里,跨过永济桥,桥下的水往东流,绕过东山山麓,折往北汇入岿水。又往南走四里为江山岭,这岭是南面大山脉的山脊,岭上的水分流往楚、粤两省。岭西十五里叫水头,志书上说武水发源于西山下的鸿鹏石,应当就是那地方。越过岭脊便顺水流往东南走,四里为东村。水由山峡中向南流去,路往东南翻越山岭。直往上爬了一里还多,才到达岭头上,江山岭虽然平坦但它是分水岭脊、此岭高峻却与山脉的过延无关。下岭后,路更加通畅平直,路两边夹立着合抱的高大松树。走三里,才进到山坞中。那山坞平平地延展开去,形成一个恫,但四周的山不很高,东北方只有东山最巍峨高峻,西南方则是西山的分支向南延伸而下,直抵苍梧,划分开广东、广西两省。三里后,经过山坞走出两座石山间的山口,山口外又是宽展的平地,四周被山峦包围形成一个桐。又走三里,再次走出两山间的山口。又走一里,便抵达垫江铺而停下来投宿在那里。此铺往南到临武县城还有十里。这天行了六十里,停下来后我的身体略有些不舒服。
初四日我因夜间睡觉时发热,天亮才起来。打听后知道由垫江铺往东北走十里,有个龙洞很奇异,它正是我仰慕而要去游览的地方,但没蕙狄就在此地。于是将行李寄在旅店中,便从小路往东北走。四里,到达大路上,那条大路就是临武县向北通往桂阳州的路。沿大路行一里,有条溪水自北向南流来,它大概是发源于东山脚下的水流。〔名叫斜江。〕越过溪上的桥,便上了握冈岭。翻过岭,路折向正北方,我们又从小路往西北进了山,共走五里,抵达石门蒋家的居住处。
有座山兀立着,蒋家居住在山后的洞中,那洞位于青翠掩映的半山腰间。洞门朝向东南,一进去就见成百上千的石柱石门悬吊排列在洞中,俯身朝凹陷处走下去,就是洞的外层。从洞外层的左边往上走,穿过排列的石柱进去,众多石柱分立列置,又曲折环绕形成一个洞,此洞玲珑曲折,如密室深阁,置门分窗,无处不是缝隙透明通光,八面的窗洞相互掩映。我从来游历过的众多岩洞,有像此洞一样曲折的而又没有此洞明爽,有如此洞一样宏敞奇丽的但却没有此洞玲珑,就这些已经足以压倒众多奇异的洞穴了。当时姓蒋的导游回家取火把,我独自探寻奇观先到了此处,心想他取了火把走进来的地方,应该在下洞外层的后边,所以我没有前往那里而是先到此处。等他拿了火把,却是从左洞的后面穿过石缝进来。接连进了几重石门,便已经转在外洞的后面、下层的上面来了。于是往北越过石门槛穿过石隘进去,就下到石池中。
池中的水清澈不流,两边山崖上都是高弯的崖壁、排列的石柱,水汇聚在石头根脚而不渗漏,池中的水有三四尺深。有条石梗横卧在池中间水底下,它上面的水仅有一尺左右深,踩着它走,揭起衣服就可以涉水了。十步以外,那卧在水底的石梗又若像门槛横着,门槛以外池更大,水更深,水底有条白色的石龙,头顶横在池外面的冈脊上而尾部拖在池中,鳞甲宛若真的一样。挨着崖壁侧面又往前两三步,有个圆状的石头大如斗,花尊似的石棱片插入水中,未露出水面的部分也有一尺左右,这是宝珠,它紧傍石龙侧边,真可说是睡龙下巴底下的宝物。宝珠的旁边,又有个圆状的石头大过宝珠一倍,中间凹下去如同柞臼,上部与水面一样齐,颜色与宝珠一致,这是珠盘。然而它与宝珠并列着,未尝盛着珠子。由此往前,水深达五六尺,没有石梗,不可以进去了。
向西望去,水洞宏敞广阔,若像方圆五亩的一个池子,四旁的石崖高峻尖峭,错杂插耸,而石崖脚下不漏泄水流,真是一个特殊奇异的地方。水洞的西北边似乎有一条更幽深的裂缝,遗憾的是没有只像传说中仙人乘坐的小船筏坐着荡过去!往回从原路出来,经过左洞向下走,到洞中回首遥望低洼下去的洞外层,云气氰氯,景象美好迷人。于是让顾仆先随导游下山去弄酒,而我独自下到洞底,绕着洞的四边,转出排列的石柱后面‘这洞就算不幽深曲折,但芝田莲帐,琼窝宝柱,上下层层叠叠排列,空阔深远,即使无里面两个洞的奇异景象,也自成一块天地。此洞的位次,固然当在月岩之上。探寻了许久,才走下山,而顾仆竟然没有找到买酒的地方。于是顺原路走十里,回到垫江铺,做饭吃了就走,太阳已经落山。五里,经过五里排,已经望得见临武县城了。又走五里,进了城北门,城墙上四周都列置着房屋,如同楼阁。进了城门便顺着城墙向西走,经过西门,门外有条溪从北面流来,它就是江山岭的水与水头来的水汇合后往下流到这里的。又顺城墙转往南而后往东经过县衙署前,再往东进入徐公生祠,住宿下来。〔徐公名叫开禧,是昆山县人。〕祠堂尚未修建完毕,守祠的两个上人叫大愿、善岩。这天晚间,我病寒没有痊愈,于是晚餐减了些量,买了点酒磨碎锭药和着喝掉。
初五日早晨,叫顾仆给我烧了一大碗姜汤喝掉,又盖上厚厚的被子,穿上几层衣服,满身大汗流淌,过了好久才起来,觉得精神舒爽了。于是吃了早餐,走出南门,跨过石桥,桥下的溪水就是从西门外绕流到这里的。城外居民很多。往南走一里,经过邝家住宅旁边,又往南两里,跨过迎榜桥。桥下的水从西山流来,流往北与南门边的溪水汇合,过了桥就是挂榜山,我初过桥时没发觉。从挂榜山南面往东登上岭,曲折地向上爬两里,往下经过一个亭子,文走五里经过深井坪,这才见到人家。又往南两里,从路右边下去,是凤头岩,就是宋人王淮锡称为秀岩的那岩。岩洞门朝东北面,我们跨过桥进入洞中。出了洞,下到岩底,到达石溪边,溪流从桥下就潜入石头间,又穿过石缝潇绕石崖,冲开洞壁往东流入洞中。此洞就是王淮锡记述中所说的“往下渡过溪水,那溪水流进洞中而无尽头”处。
只是王淮锡从洞上层往下走,此洞中的水却是从外面石崖下流进来。我到了水洞口,水深而不能渡过。听说随水入洞两丈,就能见到天空中的光亮,进去五丈,就可以穿过石壁出去,到山的东边。这山如同天生桥,水在山下三五丈的地方流过,到连州的大路正是通过山上,只是山高而宽广,人经过时不觉得像一座桥而已。我登上山巅向东俯瞰,深谷环绕山下,山峡中的水向东流去。近处尽是峭石林立,被丛密的草木遮蔽着,不仅不能下去,而且也不能窥视到,所说的“溪水流进洞中而无尽头”,大概只是想当然的说法而已。往回走十里,下了挂榜山南面的山岭,仰头看见岭侧面有个洞口显出深邃的样子,向一个打柴的人询问,他说:“此洞进去后可以通到对面的山”。急忙撩开衣襟往东向上爬,那洞门呈圆形环绕,高五尺,直穿洞深入五丈深,没有曲折黑暗之苦,洞底向南隐伏下去,低矮而向下凹陷,不能进到里边。仍旧出了洞,跨过迎榜桥,回头观看所谓挂榜处,有一块石壁,颜色黄白相间,条纹清晰,若像剖开而平列着的石峰,只是不方整,不像榜文而已。这座山岭上全是石头,山岭自东北横亘向西南,两头分别耸起一座山峰,东北边的是挂榜山,西南边的是岭头峰,而洞门介于中间,成为临武县城的南案。西山来的一支水经过岭头峰下,流往北与南门外的水汇合,绕过挂榜山北麓,向东流去。返回时经过南门,见店中有狗肉,便买了些吃。晚上仍宿徐公生祠。[2]
作者简介
徐霞客(1587年1月5日—1641年3月8日),名弘祖,字振之,号霞客,汉族,明代南直隶江阴(今江苏江阴市)人。伟大的地理学家、旅行家、探险家和文学家。徐霞客幼年受父亲影响,喜爱读历史、地理和探险、游记之类的书籍。这些书籍使他从小就热爱祖国的壮丽河山,立志要遍游名山大川。先后游历了21个省、市、自治区,“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所到之处,探幽寻秘,并记有游记,记录观察到的各种现象、人文、地理、动植物等状况。历经34年考察撰写成60万字的地理名著《徐霞客游记》,游记开篇之日(5月19日)被定为中国旅游日。徐霞客不仅对地理学有重大贡献,而且在文学领域中也有很深的造诣。他写的游记,既是地理学上珍贵的文献,又是笔法精湛的游记文学。他的游记,与他描绘的大自然一样质朴而绮丽,有人称赞它是“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