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南戴河(溫燕霞)
作品欣賞
夢幻南戴河
秋是微涼的，早晚已略有寒意，闊葉的樹上落着稍許霜色，這種時候並不適合到以避暑聞名的新型渡假區南戴河去的，然而我還是懷一份莫名的心情在一個如果有桂樹這時節肯定飄着桂子芬芳——也許一飄就十里遠的日子，魚一般悄悄潛進了南戴河。那時的陽光好得無法形容，秋有些赧顏。走在南戴河乾淨、優美的街道上，我似乎聽見南戴河發出的笑聲。它時強時弱、時隱時現地從草坪上、沙灘上、海面上逸出，隨金秋的風一起舞弄着我本不平靜的心緒，宛如嬰兒伸出的一隻小手，或者一位懷着暗戀的婦人的纖指，每一下輕觸都令我心醉神迷。望着平坦、潔淨的沙灘，凝視着一波又一波湧起的海浪，呼吸着摻雜有槐林、海藻氣息的新鮮空氣，南戴河輕舟般划進了我的心田，一個有關夏日的繽紛夢境就這樣在漸趨冷靜的秋天誕生了。
這是個怎樣的夢境呢？真的無法言說。儘管意念中夏日的海濱應該是絢爛的，可我為什麼只見一片銀白呢？細思量，才發覺原是夜晚，銀白的茫闊恰是那好到能讓人落淚的月色。它那般縹緲又那麼實在；那樣稀薄卻又那樣厚實，籠着天罩着海，讓人掙不脫也不想掙脫。只是佇立得久了，才會驀然發現這美到極致的海邊月色原是一杯醇酒，不但醉了目，更醉了心，兼有冷冷的淚在頰上遊走，試圖用小小的一顆珠子折射出千古的月輝。
其實這並不僅僅是夢。在南戴河小住的幾日，幾乎每一個夜晚我都在海邊做月下浴。白日南戴河碧海金沙固然迷人，但我卻偏愛看它月下的睡姿態。月朦朧海朦朧，夜晚時分南戴河橫流的眼波中蕩漾出野性的神秘。月下迷濛的海，海中閃爍的月，還有那貌似單調實則變化萬千的潮聲，一切都若隱若現、似真似幻，也許只有到這等時刻，海裸露的才是一張真正素淨的臉，如同人們偶爾顯露崢嶸的靈魂一般。
回憶起來，那幾個月夜似乎有着相同的韻律。金烏西墜後，月兒才升起來，天在漸暗的同時也在漸亮——暗的是日光，亮的是月光。海風吹着，海潮湧着，海濤響着，白日遊人如織的沙灘被一種寂靜的喧譁包圍着，就連岸邊槐樹林淡遠的清香也襲它不透？
坐在軟適如絮的沙灘上，細膩的沙子偎着我的手腳，仿佛在說一個關於深閨關於紅粉的古典故事，有的是那樣一種別致的深情。抬頭看天，總是泛着些微白色的藍。月兒乖巧地圓着，一望便知是別在天空衣襟上的一枚飾物，或許是前世哪位劉郎饋贈的信物吧。如水的月光下，我忽然發現海平線呈標準的弧形，海岸也呈弧形，整個大海猶如一個暗藍色的大月牙，又似一張唇角微翹的嘴，正不遺餘力地咧着，為着是分娩一份難得的嫵媚呢！
然而，漸漸大起來的海潮很快擊碎了我的這份想象！海水推着搡着擠着，一個個雪白的浪頭像淘氣的小拳頭，氣呼呼地朝海岸打上一拳後，又頑皮地抽回去，爾後再出擊，再躲開。掉在海里的月光因此遭到前所未有的戲弄與蹂躪，一輪依稀的月影竟是種妄想呢，它們只有跟着破碎，接着按捺住傷心，跳躍出銀屑的燦爛和另一種方式的輝煌與壯觀。
這時的我，隱約覺得自己的軀體已幻化為一束月輝，正溫柔地親吻着活潑的海水及那沁涼得讓人生憐的沙灘。這一刻的我，沒有憂傷與快樂，心像是一片天，高高地懸在在海上，任濤聲拍着千年的節奏，任流雲寫盡萬古的滄桑，而我巋然不動。我想這種時候是不應該有風的，可風偏來了，一下便只醒了我的夢。凝視着皎潔的月和月下的大海，面對着這種只有大自然才能擁有的美麗與漠然，傷感倏忽間潮水一般淹沒了我。在無法更改的自然面前，小小的我又算什麼呢？淚竟似要淌下來了。海天一片迷茫。就在我黯然神傷之際，海天交接處突然閃現出一點亮光。
「瞧，漁火！」
一同觀海的朋友說，聲音里透着溫厚與慰藉。話音甫落，一盞又一盞的漁火競相亮起來了，不多會兒，就綴成了一條弧形的水晶珠鏈。雖然在廣袤的大海上，這條鏈子顯得相當細瘦，然而，它又是何等的明亮與壯觀呵！可不，在這被夜色籠罩的海上，只有它才有刀一般的鋒利和氣勢。
「自然是偉大而可怕的，人是偉大而可敬的，你說是嗎？
朋友說着伸過一隻手來。握着這隻堅實溫暖的手，我突然覺得所有的夢都是一種真實，就像所有的真實都可能是夢境一樣。境由心生，事在人為，有什麼樣的意志，就有什麼樣的結果。南戴河這幾年滄海桑田、日新月異的變化不就是雄辯的一例麼？
我無言地坐着，聽濤聲說着它永遠也說不完的風霜。月下，是那多少年之後仍舊讓我夢魂牽繞的南戴河——一座多麼美麗可愛的小城！其中又蘊含着多少或纏綿悱惻或豪氣干雲的故事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