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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杜列傳》出自《後漢書》。《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取自司馬彪《續漢書》),全書主要記述了上起東漢的漢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下至漢獻帝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共195年的史事。《後漢書》大部分沿襲《史記》、《漢書》的現成體例,但在成書過程中,范曄根據東漢一代歷史的具體特點,則又有所創新,有所變動。[1]

目錄

原文

李固 子燮 杜喬

  李固字子堅,漢中南鄭人,司徒郃之子也。郃在《方術傳》。固貌狀有奇表,鼎角匿犀,足履龜文。少好學,常步行尋師,不遠千里。遂究覽墳籍,結交英賢。四方有志之士,多慕其風而來學。京師咸嘆曰:「是復為李公矣。」司隸、益州並命郡舉孝廉,辟司空掾,皆不就。

  陽嘉二年,有地動、山崩、火災之異,公卿舉固對策,詔又特問當世之敝,為政所宜。固對曰:

  臣聞王者父天母地,寶有山川。王道得則陰陽和穆,政化乖則崩震為災。斯皆關之天心,效於成事者也。夫化以職成,官由能理。古之進者,有德有命;今之進者,唯才與力。伏聞詔書務求寬博,疾惡嚴暴。而今長吏多殺伐致聲名者,必加遷賞。其存寬和無黨援者,輒見斥逐。是以淳厚之風不宣,雕薄之俗未革。雖繁刑重禁,何能有益?前孝安皇帝變亂舊典,封爵阿母,因造妖{薛女},使樊豐之徒乘權放恣,侵奪主威,改亂嫡嗣,至令聖躬狼狽,親遇其艱。既拔自困殆,龍興即位,天下喁喁,屬望風政。積敝之後,易致中興,誠當沛然思惟善道;而論者猶雲,方今之事,復同於前。臣伏從山草,痛心傷臆。實以漢興以來,三百餘年,賢聖相繼,十有八主。豈無阿乳之恩?豈忘貴爵之寵?然上畏天威,俯案經典,知義不可,故不封也。今宋阿母雖有大功勤謹之德,但加賞賜,足以酬其勞苦;至於裂土開國,實乖舊典。聞阿母體性謙虛,必有遜讓,陛下宜許其辭國之高,使成萬安之福。

  夫妃後之家所以少完全者,豈天性當然。但以爵位尊顯,專總權柄,天道惡盈,不知自損,故至顛仆。先帝寵遇閻氏,位號太疾,故其受禍,曾不旋時。《老子》曰:「其進銳,其退速也。」今梁氏戚為椒房,禮所不臣,尊以高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群從,榮顯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諸侍中還居黃門之官,使權去外戚,政歸國家,豈不休乎!

  又詔書所以禁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戚權,容請託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側,聲勢振天下,子弟祿仕,曾無限極。雖外托謙默,不干州郡,而諂偽之徒,望風進舉。今可為設常禁,同之中臣。

  昔館陶公主為子求郎,明帝不許,賜錢千萬。所以輕厚賜,重薄位者,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竊聞長水司馬武宣、開陽城門候羊迪等,無他功德,初拜便真。此雖小失,而漸壞舊章。先聖法度,所宜堅守,政教一跌,百年不復。《詩》云:「上帝板板,下民卒癉。」刺周王變祖法度,故使下民將盡病也。

  今陛下之有尚書,猶天下之有北斗也。斗為天喉舌,尚書亦為陛下喉舌。斗斟酌元氣,運平四時。尚書出納王命,賦政四海,權尊勢重,責之所歸。若不平心,災眚必至。誠宜審擇其人,以毘聖政。今與陛下共理天下者,外則公卿尚書,內則常侍黃門,譬猶一門之內,一家之事,安則共其福慶,危則通其禍敗。刺史、二千石,外統職事,內受法則。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潔,猶叩樹本,百枝皆動也。《周頌》曰:「薄言振之,莫不震疊。」此言動之於內,而應於外者也。由此言之,本朝號令,豈可蹉跌?間隙一開,則邪人動心;利競暫啟,則仁義道塞。刑罪不能復禁,化導以之C85D壞。此天下之紀綱,當今之急務。陛下宜開石室,陳圖書,招會群儒,引問失得,指E74E變象,以求天意。其言有中理,即時施行,顯拔其人,以表能者。則聖聽日有所聞,忠臣盡其所知。又宜罷退宦官,去其權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黃門五人,才智閒雅者,給事殿中。如此,則論者厭塞,昇平可致也。臣所以敢陳愚瞽,冒昧自聞者,儻或皇天欲令微臣覺悟陛下。陛下宜熟察臣言,憐赦臣死。

  順帝覽其對,多所納用,即進出阿母還弟舍,諸常侍悉叩頭謝罪,朝廷肅然。以固為議郎。而阿母宦者疾固言直,因詐飛章以陷其罪,事從中下。大司農黃尚等請之於大將軍梁商,又僕射黃瓊救明固事,久乃得拜議郎。

  出為廣漢<召隹>令,至白水關,解印綬,還漢中,杜門不交人事。歲中,梁商請為從事中郎。商以後父輔政,而柔和自守,不能有所整裁,災異數見,下權日重。固欲令商先正風化,退辭高滿,乃奏記曰:

  《春秋》褒儀父以開義路,貶無駭以閉利門,夫義路閉則利門開,利門開則義路閉也。前孝安皇帝內任伯榮、樊豐之屬,外委周廣、謝惲之徒,開門受賂,署用非次,天下紛然,怨聲滿道。朝廷初立,頗存清靜,未能數年,稍復墮損。左右党進者,日有遷拜,守死善道者,滯洇窮路,而未有改敝立德之方。又即位以來,十有餘年,聖嗣未立,群下繼望。可令中宮博簡嬪媵,兼采微賤宜子之人,進御至尊,順助天意。若有皇子,母自乳養,無委保妾醫巫,以致飛燕之禍。明將軍望尊位顯,當以天下為憂,崇尚謙省,垂則萬方。而新營祠堂,費功億計,非以昭明令德,崇示清儉。自數年以來,災怪屢見,比無雨潤,而沉陰鬱泱。宮省之內,容有陰謀。孔子曰:「智者見變思刑,愚者睹怪諱名。」天道無親,可為祗畏。加近者月食既於端門之側。月者,大臣之體也。夫窮高側危,大滿則溢,月盈則缺,日中則移。凡此四者,自然之數也。天地之心,福謙忌盛,是以賢達功遂身退,全名養壽,無有怵迫之憂。誠令王綱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踵伯成之高,全不朽之譽,豈與此外戚凡輩耽榮好位者同日而論哉!固狂夫下愚,不達大體,竊感古人一飯之報,況受顧遇而容不盡乎!

  商不能用。

  永和中,荊州盜賊起,彌年不定,乃以固為荊州刺史。固到,遣吏勞問境內,赦寇盜前釁,與之更始。於是賊帥夏密等斂其魁黨六百餘人,自縛歸首。固皆原之,遣還,使自相招集,開示威法。半歲間,余類悉降,州內清平。

  上奏南陽太守高賜等臧穢。賜等懼罪,遂共重賂大將軍梁冀,冀為千里移檄,而固持之愈急。冀遂令徙固為太山太守。時,太山盜賊屯聚歷年,郡兵常千人,追討不能制。固到,悉罷遣歸農,但選留任戰者百餘人,以恩信招誘之。未滿歲,賊皆弭散。

  遷將作大匠。上疏陳事曰:

  臣聞氣之清者為神,人之清者為賢。養身者以練神為寶,安國者以積賢為道。昔秦欲謀楚,王孫E0F6設壇西門,陳列名臣,秦使F2 56然,遂為寢兵。 魏文侯師卜子夏,友田子方,軾段干木,故群俊競至,名過齊桓,秦人不敢窺兵於西河,斯蓋積賢人之符也。陛下撥亂龍飛,初登大位,聘南陽樊英、江夏黃瓊、廣漢楊厚、會稽賀純,策書嗟嘆,待以大夫之位。是以岩穴幽人,智術之士,彈冠振衣,樂欲為用,四海欣然,歸服聖德。厚等在職,雖無奇卓,然夕惕孽孽,志在憂國。臣前在荊州,聞厚、純等以病免歸,誠以悵然,為時惜之。一日朝會,見諸侍中並皆年少,無一宿儒大人可顧問者,誠可嘆息。宜征還厚等,以副群望。瓊久處議郎,已且十年,眾人皆怪始隆崇,今更滯也。光祿大夫周舉,才謨高正,宜在常伯,訪以言議。侍中杜喬,學深行直,當世良臣,久託疾病,可敕令起。

  又薦陳留楊倫、河南尹存、東平王惲、陳國何臨、清河房植等。是日有詔徵用倫、厚等,而遷瓊、舉,以固為大司農。

  先是,周舉等八使案察天下,多所劾奏,其中並是宦者親屬,輒為請乞,詔遂令勿考。又舊任三府選令史,光祿試尚書郎,時皆特拜,不複選試。固乃與廷尉吳雄上疏,以為八使所糾,宜急誅罰,選舉署置,可歸有司。帝感其言,乃更下免八使所舉刺史、二千石,自是稀復特拜,切責三公,明加考察,朝廷稱善。乃復與光祿勛劉宣上言:「自頃選舉牧守,多非其人,至行無道,侵害百姓。又宜止B231游,專心庶政。」帝納其言,於是下詔諸州劾奏守令以下,政有乖枉,遇人無惠者,免所居官;其奸穢重罪,收付詔獄。

  及沖帝即位,以固為太尉,與梁冀參錄尚書事。明年帝崩,梁太后以楊、徐盜賊盛強,恐驚擾致亂,使中常侍詔固等,欲須所征諸王侯到乃發喪。固對曰:「帝雖幼少,猶天下之父。今日崩亡,人神感動,豈有臣子反共掩匿乎?昔秦皇亡於沙丘,胡亥、趙高隱而不發,卒害扶蘇,以至亡國。近北鄉侯薨,閻後兄弟及江京等亦共掩秘,遂有孫程手刃之事。此天下大忌,不可之甚者也。」太后從之,即暮發喪。

  固以清河王蒜年長有德,欲立之,謂梁冀曰:「今當立帝,宜擇長年高明有德,任親政事者,願將軍審詳大計,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鄧、閻之利幼弱。」冀不從,乃立樂安王子纘,年八歲,是為質帝。時, 沖帝將北卜山陵。 固乃議B361:「今處處寇賊,軍興用費加倍,新創憲陵,賊發非一。帝尚幼小,可起陵於憲陵塋內,依康陵制度,其於役費三分減一。」乃從固議。時太后以比遭不造,委任宰輔,固所匡正,每輒從用,其黃門宦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遂平,而梁冀猜專,每相忌疾。

  初,順帝時諸所除官,多不以次,及固在事,奏免百餘人。此等既怨,又希望冀旨,遂共作飛章虛誣固罪曰:

  臣聞君不稽古,無以承天;臣不述舊,無以奉君。昔堯殂之後,舜仰慕三年,坐則見堯於牆,食則睹堯於羹。斯所謂聿追來孝,不失臣子之節者。太尉李固,因公假私,依正行邪,離間近戚,自隆支黨。至於表舉薦達,例皆門徒,及所辟召,靡非先舊。或富室財賂,或子婿婚屬,其列在官牒者凡四十九人。又廣選賈豎,以補令史;募求好馬,臨窗呈試。出入逾侈,輜軿曜日。大行在殯,路人掩涕,固獨胡粉飾貌,搔頭弄姿,B231旋偃仰,從容冶步,曾無慘怛傷悴之心。山陵未成,違矯舊政,善則稱已,過則歸君,斥逐近臣,不得侍送,作威作福,莫固之甚。臣聞台輔之位,實和陰陽,琁機不平,寇賊奸軌,則責在太尉。固受任之後,東南跋扈,兩州數郡,千里蕭條,兆人傷損,大化陵遲,而詆疵先主,苟肆狂狷。存無廷爭之忠,沒有誹謗之說。夫子罪莫大於累父,臣惡莫深於毀君。固之過釁,事合誅辟。

  書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事。太后不聽,得免。

  冀忌帝聰慧,恐為後患,遂令左右進鳩。帝苦煩甚,促使召固。固入,前問:「陛下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餅,今腹中悶,得水尚可活。」時冀亦在側,曰:「恐吐,不可飲水。」語未絕而崩。固伏屍號哭,推舉侍醫。冀慮其事泄,大惡之。

  因議立嗣,固引司徒胡廣、司空趙戒,先與冀書曰:

  天下不幸,仍遭大憂。皇太后聖德當朝,攝統萬機,明將軍體履忠孝,憂存社稷,而頻年之間,國祚三絕。今當立帝,天下重器,誠知太后垂心,將軍勞慮,詳擇其人,務存聖明。然愚情眷眷,竊獨有懷。遠尋先世廢立舊儀,近見國家踐祚前事,未嘗不詢訪公卿,廣求群議,令上應天心,下合眾望。且永初以來,政事多謬,地震宮廟,彗星竟天,誠是將軍用情之日。」傳曰:「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昔昌邑之立,昏亂日滋,霍光憂愧發憤,悔之折骨。自非博陸忠勇,延年奮發,大漢之祀,幾將傾矣。至憂至重,可不熟慮!悠悠萬事,唯此為大,國之興衰,在此一舉。

  冀得書,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議所立。固、廣、戒及大鴻臚杜喬皆以為清河王蒜明德著聞,又屬最尊親,宜立為嗣。先是蠡吾侯志當取冀妹,時在京師,冀欲立之。眾論既異,憤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奪,中常侍曹騰等聞而夜往說冀曰:「將軍累世有椒房之親,秉攝萬機,賓客縱橫,多有過差。清河王嚴明,若果立,則將軍受禍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貴可長保也。」冀然其言,明日重會公卿,冀意氣凶凶,而言辭激切。自胡廣、趙戒以下,莫不懾憚之。皆曰:「惟大將軍令。」而固獨與杜喬堅守本議。冀厲聲曰:「罷會。」固意既不從,猶望眾心可立,復以書勸冀。冀愈激怒,乃說太后先策免固,竟立蠡吾侯,是為桓帝。

  後歲余,甘陵劉文、魏郡劉鮪各謀立蒜為天子,梁冀因此誣固與文、鮪共為妖言,下獄。門生勃海王調貫械上書,證固之枉,河內趙承等數十人亦要鈇鑕詣闕通訴,太后明之,乃赦焉。及出獄,京師市里皆稱萬歲。冀聞之大驚,畏固名德終為己害,乃更據奏前事,遂誅之,時年五十四。

  臨命,與胡廣、趙戒書曰:「固受國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顧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何圖一朝梁氏迷謬,公等曲從,以吉為凶,成事為敗乎?漢家衰微,從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祿,顛而不扶,傾覆大事,後之良史,豈有所私?固身已矣,於義得矣,夫復何言!」廣、戒得書悲慚,皆長嘆流涕。

  州郡收固二子基、茲子郾城,皆死獄中。小子燮得脫亡命。冀乃封廣、戒而露固屍於四衢,令有敢臨者加其罪。固弟子汝南郭亮,年始成童,遊學洛陽,乃左提章鉞,右秉鈇鑕,詣闕上書,乞收固屍。不許,因往臨哭,陳辭於前,遂守喪不去。夏門亭長呵之曰:「李、杜二公為大臣,不能安上納忠,而興造無端。卿曹何等腐生,公犯詔書。干試有司乎?」亮曰:「亮含陰陽以生,戴乾履坤。義之所動,豈知性命,何為以死相懼?」亭長嘆曰:「居非命之世,天高不敢不B23F,地厚不敢不E575。耳目適宜視聽,口不可以妄言也。」太后聞而不誅。南陽人董班亦往哭固,而殉屍不肯去。太后憐之,乃聽得EB78斂歸葬。二人由此顯名,三公並辟。班遂隱身,莫知所歸。

  固所著章、表、奏、議、教令、對策、記、銘凡十一篇。弟子趙承等悲嘆不已,乃共論固言跡,以為《德行》一篇。

  燮字德公。初,固既策罷,知不免禍,乃遣三子歸鄉里。時,燮年十三,姊文姬為司郡趙伯英妻,賢而有智,見二兄歸,具知事本,默然獨悲曰:「李氏滅矣!自太公已來,積德累仁,何以遇此?」密與二兄謀豫藏匿燮,託言還京師,人咸信之。有頃難作,下郡收固三子。二兄受害,文姬乃告父門生王成曰:「君執義先公,有古人之節。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滅,其在君矣。」成感其義,乃將燮乘江東入下,入徐州界內,令變名姓為酒家傭,而成賣卜於市。各為異人,陰相往來。

  燮從受學,酒家異之,意非恆人,以女妻燮。燮專精經學。十餘年間,梁冀既誅而災眚屢見。明年,史官上言宜有赦令,又當存錄大臣冤死者子孫,於是大赦天下,並求固後嗣。燮乃以本末告酒家,酒家具車重厚遣之,皆不受,遂還鄉里,追服。姊弟相見,悲感傍人。既而戒燮曰:「先公正直,為漢忠臣,而遇朝廷傾亂,梁冀肆虐,令吾宗祀血食將絕。今弟幸而得濟,豈非天邪!宜杜絕眾人,勿妄往來,慎無一言加於梁氏。加梁氏則連主上,禍重至矣。唯引咎而已。」燮謹從其誨。後王成卒,燮以禮葬之,感傷舊恩,每四節為設上賓之位而祠焉。

  州郡禮命,四府並辟,皆無所就,後征拜議郎。及其在位,廉方自守,所交皆捨短取長,好成人之美。時,潁川荀爽、賈彪,雖俱知名而不相能,燮並交二子,情無適莫,世稱其平正。

  靈帝時拜安平相。先是安平王續為張角賊所略,國家贖王得還,朝廷議復其國。燮上奏曰:「續在國無政,為妖賊所虜,守籓不稱,損辱聖朝,不宜復國。」時議者不同,而續竟歸籓。燮以謗毀宗室,輸作左校。未滿歲,王果坐不道被誅,乃拜燮為議郎。京師語曰:「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

  擢遷河南尹。時既以貨賂為官,詔書復橫發錢三億,以實西園。燮上書陳諫,辭議深切,帝乃止。先是,潁川甄邵謅附梁冀,為鄴令。有同歲生得罪於冀,亡奔邵,邵偽納而陰以告冀,冀即捕殺之。邵當遷為郡守,會母亡,邵且埋屍於馬屋,先受封,然後發喪,邵還至洛陽,燮行塗遇之,使卒投車於溝中,笞捶亂下,大署帛於其背曰「諂貴賣友,貪官埋母」。乃具表其狀。邵遂廢錮終身。燮在職二年卒,時人感其世忠正,咸傷惜焉。

  杜喬字叔榮,河內林慮人也。少為諸生,舉孝廉,辟司徒楊震府。稍遷為南郡太守,轉東海相,入拜侍中。

  漢安元年,以喬守光祿大夫,使徇察兗州。表奏太山太守李固政為天下第一;陳留太守梁讓、濟陰太守汜宮、濟北相崔瑗等臧罪千萬以上。讓即大將軍梁冀季父,宮、瑗皆冀所善。還,拜太子太傅,遷大司農。

  時,梁冀子弟五人及中常侍等以無功並封,喬上書諫曰:「陛下越從籓臣,龍飛即位,天人矚心,萬邦攸賴。不急忠賢之禮,而先左右之封,傷善害德,興長佞諛。臣聞古之明君,褒罰必以功過;末世暗主,誅賞各緣其私。今梁氏一門,宦者微孽,並帶無功之紱,裂勞臣之土,其為乖濫,胡可勝言!夫有功不賞,為善失其望;奸回不詰,為惡肆其凶。故陳資斧而人靡畏,班爵位而物無勸。苟遂斯道,豈伊傷政,為亂而已,喪身亡國,可不慎哉!」書奏不省。

  益州刺史種暠舉劾永昌太守劉君世以金蛇遺梁冀,事發覺,以蛇輸司農。冀從喬借觀之,喬不肯與,冀始為恨。累遷大鴻臚。時,冀小女死,令公卿會喪,喬獨不往,冀又銜之。

  遷光祿勛。建和元年,代胡廣為太尉。桓帝將納梁冀未,冀欲令以厚禮迎之,喬據執舊典,不聽。又冀屬喬舉汜宮為尚書,喬以宮臧罪明著,遂不肯用,因此日懺於冀。先是李固見廢,內外喪氣,群臣側足而立,唯喬正色無所回橈。由是海內嘆息,朝野瞻望焉。在位數月,以地震免。宦者唐衡、左C369等因共譖於帝曰:「陛下前當即位,喬與李固抗議言上不堪奉漢宗祀。」帝亦怨之。及清河王蒜事起,梁冀遂諷有司劾喬及李固與劉鮪等交通,請逮案罪。而梁太后素知喬忠,但策免而已。冀愈怒,使人脅喬曰:「早從宜,妻子可得全。」喬不肯。明日冀遣騎至其門,不聞哭者,遂白執系之,死獄中。妻、子歸故郡。與李固俱暴屍於城北,家屬故人莫敢視者。

  喬故掾陳留楊匡聞之,號泣星行到洛陽,乃著故赤幘,托為夏門亭吏,守衛屍喪,驅護蠅蟲,積十二日,都官從事執之以聞。梁太后義而不罪。匡於是帶鈇鑕詣闕上書,並乞李、杜二公骸骨。太后許之。成禮殯殮,送喬喪還家,葬送行服,隱匿不仕。匡初好學,常在外黃大澤教授門徒。補蘄長,政有異績,遷平原令。時國相徐曾,中常侍璜之兄也,匡恥與接事,託疾牧豕雲。

  論曰:夫稱仁人者,其道弘矣!立言踐行,豈徒徇名安己而已哉,將以定去就之概,正天下之風,使生以理全,死與義合也。夫專為義則傷生,專為生則騫義,專為物則害智,專為己則損仁。若義重於生,捨生可也。生重於義,全生可也。上以殘暗失君道,下以篤固盡臣節。臣節盡而死之,則為殺身以成仁,去之不為求生以害仁也。順、桓之間,國統三絕,太后稱制,賊臣虎視。李固據位持重,以爭大義,確乎而不可奪。豈不知守節之觸禍,恥夫覆折之傷任也。觀其發正辭,及所遺梁冀書,雖機失謀乖,猶戀戀而不能已。至矣哉,社稷之心乎!其顧視胡廣、趙戒,猶糞土也。

  贊曰:李、杜司職,朋心合力。致主文、宣,抗情伊、稷。道亡時晦,終離罔極。燮同趙孤,世載弦直。

譯文

(李杜)

  ◆李固傳,李固字子堅,漢中南鄭人,司徒李恢的兒子。

  李恢的事跡在《方術傳》。李固像貌有奇特的外表,頭上有骨突出如鼎足,上入髮際隱起,腳板上有龜文。年少時好學,常不遠千里,步行尋師。於是讀盡許多古書,結交不少英賢。四方有志之士,多羨慕他的風采而來向他學習。京師人都讚嘆說:「這又是第二個李公了。」(註:指繼其父為公。)司隸、益州都命令郡守舉李固為孝廉,召他為司空掾,都不去就職。

  陽嘉二年(133),有地動、山崩、火災等變異,公卿推舉李固去對策,皇上又下詔特地問他當代的弊端,以及為政應做些什麼。李固對答道:「臣下聽說國王是以天為父,以地為母,擁有山川之寶藏。王道行得通那麼就陰陽和睦,政化乖忤就山崩地震成為災害。這都是關係於天心,見效在成事上面。所謂化以職成,官由能理。古時進而為官的人,都是有德才有爵命;今日進而為官的人,只是有財和力。臣下聽說詔書務求寬大博厚,疾恨苛嚴殘暴。可是現在的長吏多用殺伐出了名聲,而一定得到升遷重賞;而那些心存寬和而沒有黨羽援助的,每每得到排斥放逐。因此淳厚的風氣不能宣傳,周彡薄的習俗不能改革。即使用繁刑重禁,又有什麼益處?前孝安皇帝變亂舊典,封爵給阿母王聖,因而製造妖孽,使樊豐這班人乘權放恣,侵奪主上的威嚴,改亂嫡嗣,把太子廢為濟陰王,致使聖躬狼狽不堪,親遇其難。既從危難中出來,做了皇帝,天下人都在仰望,希望風政有所轉變。積敝之後,容易得到中興,的確應當寬厚地想為善之道;可是議論的人,還說當前的事,又與以前相同。臣下伏在山草之間,感到十分痛心。

  回憶漢朝興起以來,三百多年,賢聖相繼出現,十又八個君主。難道沒有阿乳之恩?難道忘了貴爵之寵?然而上面害怕天威,下面根據經典,知道不可違反道義,所以不加封賞。現在宋阿母(宋娥),雖然有大功勤謹的品德,只要加以賞賜,就足以酬報她的勞苦;至於分封土地,實在與舊典相乖違。聽說阿母體性謙虛,必然會遜讓不受,陛下應讚許她那種辭國的高風,使她成就萬安之福。「一般說來,妃後之家很少完全的原因,難道是天性造成的?只是因為爵位太高太顯,專攬大權,而天道最恨盈滿,可他們不知自損,所以至於顛仆垮台。先帝寵遇閻氏,位號立得太快,所以得到災禍,時間並不太長。《老子》說過:『其進銳,其退速也。』(註:進得快,也退得快。)現在梁氏外戚居在皇后所住的椒房之內,按禮是不能以妻之父母為臣,尊以高爵,還是可以的。可是她的子弟侄兒,榮顯交加,永平、建初年間的故事,大概不是如此。應該使步兵校尉梁冀以及諸侍中還居黃門之官,使國家大權離開外戚之手,政權歸於國家,難道不很好麼!「又詔書禁止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廉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掌握威權,照顧私情,准予請託的關係。而中常侍在日月的旁邊,聲勢振動於天下,子弟要做官,沒有什麼極限。雖然外表看似謙默,不插手州郡,可是那些諂偽之徒,望風推舉。現在可為設常禁,與中臣相同。「從前光武帝第三女館陶公主替她兒子求作郎,明帝不同意,賜錢千萬。為什麼輕厚賜,重薄位,為的是官人失才,害及百姓哩。臣下私自聽說長水司馬武宣,開陽城門侯羊迪等,沒有別的功德,初次拜官便補真。這雖是小過失,可慢慢破壞了舊規章。

  先聖的法度,應該堅守不移,政教一出差錯,百年難得恢復。《詩經》上說:『上帝板板,下民卒癉。』(註:上帝反其道而行,下民就遭殃。)這是諷刺周厲王變更先王之道,所以使下民盡病哩。「現在陛下有了尚書,等於天上有北斗星。北斗是天的喉舌,尚書便是陛下的喉舌。北斗斟酌元氣,運平四時的氣候。尚書出納國王之命,布政於天下,權尊勢重,責任之所歸屬。如果不平心辦事,那麼災害必然到來。的確應該慎審選擇其人,來彌補聖政。現在與陛下共同治理天下的人,外面就是公卿尚書,裡面就是常侍黃門,譬如一門之內,一家之事,安寧就大家有福,危險就共遭禍敗。刺史、二千石,外面統管職事,裡面受法則的制約。任何事物表面歪曲,影子必斜,源流清澈的流水必乾淨,等於敲敲樹根,百枝都動搖哩。《周頌》說:『薄言振之,莫不震疊。』(註:稍有振動,沒有不震動。)這是說動之於內心,而反應在外表。這麼說來,本朝發號施令,難道可以隨便?間隙一打開,那麼邪人就在想心思;利競暫開一線,那麼通向仁義的路就阻塞了。刑罰不能復禁,化導因此變壞。這是天下的紀綱,當前的急務。陛下應打開石室金匱之書,陳列圖書,招集一班儒生,引問為政的得失,指摘變象,以求天意。他們說得中理,立即實行,選拔其人,表彰能幹之輩。那麼聖德每天都有所聞,忠臣竭盡他們的智慧。又應罷退宦官,免去他們的權重,裁置常侍兩個,端方正直有德的人,讓他們在左右省察事理;小黃門五人,有才智閒雅的,讓他們在殿中工作。

  這樣一來,那麼議論的人厭塞,昇平世界即可到來。臣所以敢於陳述愚瞽之言,冒昧上奏,倘若皇天想使微臣使陛下覺悟,陛下應熟慮臣下的話,憐憫赦卻臣的死罪。」順帝看了上述對策,多所採納應用,立刻讓阿母遷還弟舍,諸常侍全部叩頭謝罪,朝廷的政紀肅然。並用李固作了議郎,可是阿母身邊的宦官恨李固的言太直,於是捏造罪惡來陷害李固,事從中下。大司農黃尚等人請求大將軍梁商,又有僕射黃瓊究明李固的案情,過了好久才得拜為議郎。李固出去做了廣漢雒縣縣令,到了白水關,解除印綬,回到漢中,關起門來不與人交往。半年之久,梁商請求讓李固作從事中郎。梁商以後父的身份輔政,而柔和自守,不能有所整頓,災異多次顯現,下面權勢日重。李固想使梁商先整治風化,退辭高滿之位,於是給梁商寫奏記道:「《春秋》褒獎儀父以開義路,貶責無駭以閉利門。義路閉了,利門就打開;利門打開,義路就閉塞。前孝安皇帝內任伯榮、樊豐等人,外委派周廣、謝惲等人,開門受賄,用人不當,天下議論紛紛,怨恨之聲到處都是。朝廷開始建立,比較清靜,不到幾年,漸漸墮落。左右党進,每天均有人升官,守死善道的人,走向窮途末路,而沒有改正弊端,樹立正氣的方法。

  又即位以來,十又餘年,太子未確立,群下都在盼望。可使宮中的嬪媵減少一些,挑選身份微賤但宜生子之人,進御到皇上那裡,順助天意。如果有了皇子,母親自己餵奶,不要交給保妾巫醫,以致出現趙飛燕那樣的殺子之禍。明將軍威望高地位顯,應當以天下大事為憂,提倡謙虛節約,做萬方的榜樣。可是新建祠堂,費工用億計算,不是來顯示美德,表示清儉。數年以來,災怪多次出現,連續多時不下雨,而陰沉多雲。宮省之內,定有陰謀。孔子說:『智者見變思刑,愚者睹怪諱名。』天道沒有親疏之分,可為敬畏。近來月食盡於端門之側。月,大臣的象徵。一般地說,太高就危險,太滿就溢出,月亮滿了就缺,太陽到中午就偏移。

  這四項,自然之數。天地之心,福謙忌盛,因此賢達之人功成身退,保全名節,頤養天年,沒有恐懼之憂。如使王綱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走伯高的路,保全不朽的名聲,難道和這些外戚平庸之輩耽榮好位的同日而語嗎?我是狂夫下愚之人,不知大體,私下感到古人報一飯之恩,何況受了照顧優遇而可不盡心嗎?」梁商沒有聽從。

  永和年間,荊州盜賊興起,長年不得平定,於是朝廷用李固作荊州刺史。李固到職後,派官吏慰勞訪問境內,赦免寇盜以前的罪惡,與他們從頭開始。於是賊人頭目夏密等收編他們的黨徒六百多人,綁着自己,前來自首。李固都原諒他們,讓他們回去,使他們自相招集,開示威法。半年時間,所有盜賊全部投降,州內從此太平無事。李固上奏南陽太守高賜等人貪贓的穢行。高賜等怕受處分,於是共同用重金賄賂大將軍梁冀,梁冀替他們千里移送檄文,可是李固抓得更緊。梁冀便令調李固作太山太守。這時太山盜賊屯聚多年,郡兵常有千人,追討不能制伏。李固到職後,全部將郡兵罷遣回去種田,只挑選留任有戰鬥力的百多人,用恩信招誘盜賊投降。不到一年,賊人都逃散了。李固升為將作大匠。上疏陳事道:「臣下聽說氣之清的為神,人之清的為賢。養身的以練神為最寶貴,治國的以積賢為正道。

  古時秦國想進攻楚國,王孫圉在西門設壇,陳列名臣的姓名,秦使者感到驚訝,於是停止進擊。魏文侯以卜子夏為老師,以田子方為朋友,對段干木行軾禮,所以一般賢人爭着到來,名聲超過齊桓公,秦國不敢在西河派兵,這大概是積賢人的符命哩。陛下撥亂反正,初登大位,禮聘南陽樊英、江夏黃瓊、廣漢楊厚、會稽賀純,策書讚嘆他們,用大夫之位接待他們。因此隱居之人,智術之士,彈冠相慶,振衣而出,樂意替你出力,四海人民高興,歸服聖德。楊厚等人在職時,雖無奇特的表現,然而每天勤勤懇懇為國事操心。臣前些時在荊州,聽說楊厚、賀純等人因病免職歸田,替他們十分惋惜。有一天朝會時,看見諸侍中都是年輕人,沒有一位宿儒大人可作顧問的,的確可嘆。應該召回楊厚等人,以滿足眾人之期望。黃瓊久處議郎,將近十年,眾人都覺得開始十分看重,現在都停滯了,很可怪。光祿大夫周舉,才謀高正,應在常伯之位,訪以言議。侍中杜喬,學問品行很好,當世之良臣,久託疾病,可敕令起身視事。」李固又推薦陳留楊倫、河南尹存、東平王惲、陳國何臨、清河房植等人。

  這天有詔書召用楊倫、楊厚等,又調升黃瓊、周舉,用李固作大司農。起先周舉等八使案察天下,劾奏許多不法官吏,其中多半是宦者親屬,宦者常替他們求情,詔書便叫他們不必追究。又舊任三府選令史,光祿試尚書郎,這時都系特派,不再選試。李固便與廷尉吳雄上疏,認為八使所檢舉的人,應該趕快誅罰,選舉署置,可歸有司去辦。皇帝被他們的話感動,於是更免八使所舉的刺史、二千石,從此減少特派,責成三公,明加考察,朝廷稱讚很好。李固又與光祿勛劉宣上言道:「近來選舉牧守,多數不稱職,甚至橫行無道,侵害百姓的權益。又主上應停止..樂遊玩,專心庶政。」皇帝採納他們的意見,於是下詔諸州劾奏太守、縣令以下的官吏,政有乖錯不正,對百姓沒好處的,免去官職;那些奸穢重罪的人,一律收付詔獄。後來沖帝即位,用李固作太尉,與梁冀參錄尚書事。

  第二年皇帝死了,梁太后認為揚州、徐州盜賊盛強,恐驚擾造成大亂,使中常侍詔李固等,想等到所召諸王侯到齊才發喪。李固答道「:皇帝雖然年少,還是天下之父。今日崩亡,人神感動,豈有臣子反共掩匿麼?古時秦始皇死在沙丘,胡亥、趙高隱瞞而不發喪,卒至害死扶蘇,以至亡國。近來北鄉侯死了,閻後兄弟和江京等人也一起掩秘,於是有孫程殺人之事。這是天下之大忌,切不可做的。」太后聽從了,當天晚上就發喪。李固認為清河王劉蒜年長有德,想立他為帝,對梁冀說:「今當立帝,應選擇年高而有德的,任親政事的人,希望將軍審詳大計,學習周勃立文帝、霍光立宣帝,而不能像鄧太后、閻太后利用君主幼弱的做法。」梁冀不聽,於是立了樂安王之子劉纘,年剛八歲,這是質帝。這時沖帝將北卜山陵作為葬址,李固便建議道:「今天處處有寇賊,軍興用費加倍開支,新創憲陵,賦發非一。帝尚幼小,可起墳陵在寬陵塋內,照殤帝的康陵制度,可減少三分之一的費用。」於是聽從李固的意見。這時太后因為連遭不幸之事,委任宰輔,李固所匡正的意見,每次聽從了,那些黃門宦者一概斥遣,天下都希望太平,可是梁冀猜專,每相忌恨。起初,順帝時所封的官,多不按次序,等到李固在事,奏免百多人。這班人既怨恨,又希望梁冀幫忙,於是共同寫個急切的奏章誣衊李固有罪,奏章說:「臣下聽說君王不同天而行事,便無以承受天命;臣子不述舊事,不能侍奉君王。古時堯死之後,舜仰慕三年,坐下就看見堯在牆邊,吃飯就看見堯在羹邊。這就是所謂常追來孝(譯:指周文王能述追王季勤孝之行。)不失臣子的氣節。

  太尉李固,因公假私,依正行邪,離間近戚,自建支黨。至於他所表舉薦達,照例是他的門徒;他所辟召之人,沒有不是故舊。有的用財貨賄賂,有的是他的子婿婚屬,那些列在官牒上的共四十九人。他又廣選賈豎之徒,來補充令史;募求好馬,臨窗呈試。他所出入過分奢侈,車帷鮮艷曜日。皇帝大行在殯,路人都在哭泣,而李固卻胡粉飾貌,搔頭弄姿,遊玩自如,從容冶步,竟無半點傷悴之心。皇帝之山陵尚未建成,他竟違背舊政,把好的都說在自己身上,把過錯全部歸於君王,斥逐舊臣,不得侍送,作威作福,沒有哪個比李固更厲害的了。臣聽說宰相之職,在於調理陰陽,璇璣不平,寇賊搗亂,責任就在太尉。李固受任之後,東南地區盜賊猖狂,九江、廣陵兩州以及數郡,千里蕭條,兆民受到傷損,大化陵遲,而詆毀先主,瘋狂已極。存無廷爭之忠,沒有誹謗之說。兒子之罪沒有比累父更大,臣子的罪行沒有比毀君更深。李固之罪,應該殺頭。」書奏上去,梁冀告太后,請交下面審理。太后不聽,得免於死。梁冀忌帝之聰慧,恐產生後患,於是叫左右進鴆毒。帝痛煩悶苦,派人把李固找來。李固進去,上前問道:「陛下怎麼得的病?」帝還能說話,說道:「吃了煮餅,現在腹中悶得很,找到水來還可活命。」當時梁冀也在旁邊,說道:「恐怕嘔吐,不可飲水。」話未說完就死了。李固伏屍號哭,推舉侍醫。

  梁冀顧慮事情被泄露,特別恨了他。於是商量立嗣,李固引進司徒胡廣、司空趙戒,先給梁冀寫信道:「天下不幸,仍遭大憂。皇太后聖德當朝,總理萬機,明將軍體履忠孝之道,考慮國家的安危,而連年之間,國祚三次斷絕。今當立帝,帝位是天下重器,太后十分關心,將軍勞慮,詳擇合適的人,務存聖明。然而愚情考慮再三,私下獨有想法。遠尋先代廢立的舊制,近見國家立帝的前事,沒有不訪問公卿、廣泛徵求意見,務必上應天心,下面符合眾人願望。再說永初年間以來,政事很多謬誤,地震宮廟,彗星出現在天,的確是將軍用心思的日子到了。

  《古書》說:『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從前昌邑王被立,昏亂得很,霍光十分擔心,後悔得折骨。如果不是博陸侯霍光的忠勇,大司農田延年的奮發,大漢的江山,差點傾覆了。可見事關重大,不可不深思熟慮!悠悠萬事,只有這是最大的事。國家的興衰,在此一舉。」梁冀得了信,便召集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議立誰為好。李固、胡廣、趙戒以及大鴻臚杜喬都認為清河王劉蒜明德著聞,又是最尊親,應立為嗣。先是蠡吾侯劉志當娶梁冀之妹,這時正在京師,梁冀想立他。眾人不同意,梁冀憤憤不樂,可又沒有別的理由可以改變大家的主意。中常侍曹騰等聽了,晚上到梁冀那裡勸說道:「將軍幾代人與皇后有親,掌握大權,賓客胡作非為,多有過失。清河王為人很嚴明,如果立為君,那麼將軍受禍的日子便不久了。不如立蠡吾侯,富貴可長久保持哩。」梁冀同意他們的話。

  第二天重會公卿,梁冀意氣洶洶,而言辭激動。自胡廣、趙戒以下的官吏,沒有不害怕的。都說「:只有大將軍發令就是。」可是李固與杜喬仍堅持原來的意見。梁冀大聲宣布「罷會」。李固的意見既不被聽從,還希望眾人之心可立,又寫信給梁冀。梁冀更加激怒,於是勸太后先策免李固的官,竟立了蠡吾侯,這便是桓帝。後一年有餘,甘陵劉文、魏郡劉鮪各打算立劉蒜做天子,梁冀因此誣衊李固與劉文、劉鮪等散布妖言,將他們關進牢獄。李固的門生勃海王調貫械上書,證明李固的冤枉。河內趙承等數十人也要釒夫..(刑具)到朝廷通訴,太后明了他們的意思,於是赦了罪。等到放出牢獄,京師市里百姓都喊萬歲。梁冀聽了大吃一驚,害怕李固名聲道德將來對自己有大害,於是再力奏前面的事,把李固殺了,當時年僅五十四歲。臨死前,李固給胡廣、趙戒寫信道:「我受了國家大恩,因此竭盡股肱之力,不顧個人死亡,志在扶持王室,達到文帝、宣帝那樣。哪想到一朝梁氏迷謬,你們曲從,把好事變為壞事,成功變為失敗呢?漢朝衰亡,從此開始了。

  你們受了主上的厚祿,顛覆而不扶持,傾覆國家大事,後代的良史,難道會容你們的私心?我的身體完了,在義方面還是有所得,還有什麼可說呢!」胡廣、趙戒得了信感到悲痛慚愧,都長嘆流涕。州郡將李固的兩個兒子李基、李茲從郾中逮捕了,都死在獄中。小兒子李燮逃出了性命。梁冀便封胡廣、趙戒的官而把李固的屍首露放於交通要道,命令說有敢於接近的加罪處理。李固的弟子汝南郭亮,年剛成童,遊學到了洛陽,於是左手拿着奏章斧鉞,右手拿着釒夫釒質,到朝廷上書,請求替固收屍。不許可,於是前往哭泣,陳辭於前,便守喪不走。夏門亭長呵斥他道:「李、杜二公為大臣,不能安撫皇上接納忠言,而興造無端的大禍。你們何等迂腐,公然冒犯詔書,干試有司呢?」郭亮說:「我是含陰陽而生,戴着天,踩着地。義之所動,難道知道性命要緊,怎麼用死嚇唬人?」亭長嘆道「:生在非命的世界,天雖高不敢不彎腰,地雖厚不敢不累足,耳目應該注意聽視,口不可亂講。」太后聽了沒有殺他。

  南陽人董班也去哭李固,而殉屍不肯離開。太后同情他,於是讓他用布包屍歸葬。兩人從此出了名,三公都徵召他。董班便隱身,不知到哪裡去了。李固所著的章、表、奏、議、教令、對策、記、銘共十一篇。弟子趙承等悲嘆不止,於是共議李固的言論事跡,寫成《德行》一篇。

  ◆杜喬傳,杜喬字叔榮,河內林慮人。年輕時為諸生,被征入司徒楊震府。漸升為南郡太守,調東海相,入朝廷授侍中。

  漢安元年(142),杜喬代理光祿大夫,派他巡察兗州。上表奏太山太守李固政績是天下第一;陳留太守梁讓、濟陰太守汜宮、濟北太守崔瑗等貪贓千萬以上。梁讓就是大將軍梁冀的叔叔,汜宮、崔瑗都是梁冀的親信。回京,授太子太傅,升大司農。這時梁冀的子弟五人以及中常侍等都沒有什麼功勞受封,杜喬上書諫說:「皇上出自藩臣,龍飛即位,天與人歸,萬邦所賴。但不任用忠賢,卻先封左右親信,這樣,損傷善類,有害德行,助長了阿諛諂媚之風。我聽說古時候英明的君王,褒獎有功,懲罰有過;衰亡的君主,昏暗無能,賞罰都是出於私心。現在梁氏一家,宦官孽子,都佩帶沒有功勞的印綬,把勞苦有功的封地,分給他們,這種作法的乖張與濫亂,怎麼可以說得完呢。有功不賞,做好事沒有得到應有的酬報;奸宄之徒,沒有人管,讓他們逞凶為禍。所以把殺人的屠刀擺在面前,人們不怕,賜爵授官,也起不到獎勵的作用。如果長此下去,難道僅僅有傷政道,適足為亂動了,喪身亡國,值得警惕呀!」奏上,皇上不用。益州刺史種詗彈劾永昌太守劉君世用金蛇送梁冀,事情發覺,把金蛇送到司農。梁冀向杜喬借了看看,杜喬不肯,梁冀開始懷恨。杜喬連升到大鴻臚。這時梁冀小女死了,令公卿都去送喪,杜喬一個人獨不去,梁冀更加恨了他。杜喬升任光祿勛。

  建和元年(147),代理胡廣為太尉。桓帝準備納梁冀的妹妹為後,梁冀想要用厚禮迎接他的妹妹,杜喬根據舊的典章,不聽他的。又梁冀托杜喬舉汜宮為尚書,杜喬認為汜宮贓罪事實俱在,也不肯用,因此大大牴觸了梁冀的意旨。先是,李固被罷廢,朝廷內外喪氣,群臣害怕,戰戰兢兢,只有杜喬正色不敢犯。因此海內為之嘆息,朝野都看着他,耽心他。在位幾個月,因地震免官。宦官唐衡、左..等人共同在桓帝面前誣陷杜喬說「:皇上以前當即位的時候,杜喬與李固反對,說皇上不配奉祀漢朝的宗廟,繼承皇位。」桓帝也恨了他。清河王蒜事發生以後,梁冀暗示管事人彈劾杜喬及李固與劉鮪勾結,請逮捕法辦。梁太后平素知道杜喬忠心耿耿,只免了他官罷了。梁冀更加發怒,派人威脅杜喬說:「早自殺,妻子可得保全。」杜喬不肯。第二天梁冀派騎兵到他家,聽不見哭聲,就把他逮捕了,死在監獄中。妻子回到老家去了。杜喬與李固都露屍於城北,家屬朋友都不敢去看。

  杜喬的老部屬陳留楊匡聽說了,號哭星夜趕到洛陽,戴着原來的赤幘,假裝夏門亭吏,守衛屍體,驅趕蒼蠅蚊子,共十二天,都官從事把他捉了報告朝廷。梁太后認為有義氣,不論罪。楊匡於是帶着鐵..去朝廷上書,並且請求收李固、杜喬二公的屍體。太后答應了他的請求。用禮殯殮,送杜喬的喪還家,葬送守服以後,隱居不出仕作官。楊匡原先好學,曾在外黃大澤教授學生。補蘄長,政治有突出的成績,昇平原令。這時國相徐曾,是中常侍徐璜的哥哥,楊匡以與他共事可恥,假裝有病,回家放豬去了。史家評論說:啊,稱仁義的人,他的為人之道是多方面的。說的話,在於能夠身體力行。難道如一般人一樣,僅僅是為了求名安己嗎?他的話,表明着去與就的大節,可以正天下的風氣,使生合於理,死得其所,合於義。如果專為義,其結果是賤生;專為生,其結果是違義;專為物,則為物所蒙蔽,有害於智;專為己,則自私,有損於仁的博愛。如果義比生重要,應該捨生取義;生比義重要,全生可以。在上的君主因殘暴暗弱失去為君之道,在下的臣子應當堅持盡臣子的大節。臣子的為盡大節而死是殺身以成仁,毅然離去,不能叫做求生以害仁。順帝、桓帝之間,國家法統三次斷絕,太后掌權,亂臣賊子虎視眈眈。李固在朝持重,以爭大義,堅毅不可動搖。難道他不知道守節惹禍?他以在位而不能做他應幹的事為可恥啊。看他義正辭嚴的話,以及給梁冀的信,雖然機失謀乖,還戀戀於朝廷不能自已。偉大呀!愛國的心!回顧胡廣、趙戒之流,真是狗屎都不如。[2]

作者簡介

范曄(公元398年—公元445年),字蔚宗,南朝宋史學家,順陽(今河南省淅川縣李官橋鎮)人。東晉安北將軍范汪曾孫、豫章太守范寧之孫、侍中范泰之子。官至左衛將軍,太子詹事。南朝宋官員、史學家、文學家,一生才華橫溢,史學成就突出。著作《後漢書》,博採眾書,結構嚴謹,與《史記》《漢書》《三國志》並稱「前四史」。

元嘉九年(432年),得罪司徒劉義康,貶為宣城太守,開始撰寫《後漢書》,加號寧朔將軍。元嘉十七年(440年),投靠始興王劉浚。元嘉二十二年(445年),擁戴彭城王劉義康即位,事敗被殺,時年四十八歲。[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