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女人(居仁堂主)
作品欣賞
普通女人
高小潔提着一隻無紡布袋子,站在路邊等她兒子袁方兒媳小娜和孫女小依依。袋子裡裝着幾隻香蕉,這是專門給兩歲的孫女準備的。
春節過後高小潔就沒見到孫女了。孫女在離城六十公里外的外婆家,讓外婆帶着。高小潔今年四十八歲,沒到退休年齡呢。熟悉的人們都說孫女的兩隻眼睛特別像奶奶。一雙會說話的水靈靈的雙眼皮大眼睛。有幾次在夢裡都讓孫女的小嫩手抓撓醒了。今年端午節與六一兒童節遇到一塊,公司放假,正好與孩子們一起過個端午節。
二十年前,小潔忍受不了前夫酗酒和家暴而離婚了。前夫逢酒必喝,喝酒必醉,醉後必在家生事,摔盆子砸碗幾乎每月都有三五次。小潔不能讓兒子在這樣不良的氛圍里成長。她怕兒子耳濡目染,見樣學樣,帶壞了兒子。離婚時,小潔僅帶走母子倆的衣裳,別的都留給了前夫。小潔頗為自信的認為,以她國營企業正式員工身份和擁有大家公認的漂亮容貌以及寬容溫柔的性格,相信能找到一個好男人,相信再婚時男方一切都會有,畢竟離婚時她還不到三十歲。離婚後,公司給她分了兩間簡單易平房,平房靠在一頭,門前有幾十平方的空地。她自籌資金,和鄰居一樣建起了一間三十多平方米的客廳。小潔用自己的工資養活母子倆,雖然艱難,但有兒子在身邊,也不乏快樂。其間遇到了幾個談得來的男友,但看到兒子袁方那憂鬱的眼神,以及對男友的敵意,小潔都忍痛放手了。兒子是她生命的一部分,重於世上的一切。
小潔獨自一人帶大了兒子袁方。沒要過前夫本該承擔的兒子的撫養費
前些年小潔所住的地方要開發。由於沒有房改,開發商只賠給小潔四萬多元的搬遷費。小潔又借了幾萬元錢,為袁方在市北郊交了首付款,買了一套位於二十層的兩居室。由於房子未交工,兒子夫妻租房住在市北面,而小潔上班在市南面,小潔就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間民房暫且居住。
前夫離婚後,再婚,再婚後又離婚。現在獨自一人生活。有人撮合他們復婚算了。小潔拒絕了。那個男人她領教夠了。甚至現在想起那時的場景她也會不寒而慄,她可不想再去過那惡夢般的生活。她每次都會摸着腦門上的那個三角形傷疤說:「這可是他留給我的紀念,當時滿臉滿身是血,我都以為活不成了啊,我不能好了傷疤忘了痛啊。」聽兒子講,一年前他爸出了一場車禍,差一點要了他老命,最後保險公司和車主賠了他二十多萬元錢。老爸用十二萬為袁方買了一輛大眾汽車。自從袁方有汽車後,小潔明顯地感覺到她在兒子心中的地位降低了。過去基本是隔一天打一個電話,星期天總會和小娜一起過來看她,一家人熱熱呼呼吃一餐飯,十幾平方的出租屋裡也充滿了歡笑。自從有車後,兒子有時一星期也難得打一次電話了。此前,袁方在小潔面前很少提他爸爸的事。現在老是說爸爸這個那個的好話,這多多少少讓小潔有些不如意。
昨天,小潔打電話給兒子說:「明天端午節。孫女也接回來了。明天咱們一起逛逛街,我給孫子買幾件過夏衣裳,晌午回來吃飯,粽子咸雞蛋鹹鴨蛋我都買的有。」
兒子聽後說:「淺房窄屋的,誰稀罕吃那咸雞蛋鹹鴨蛋的。粽子平常街上也有賣的。」
小潔手握着電話想了想說:「那明天中午咱吃韓國烤肉去。我聽說有一家新開的韓國自助烤肉不錯。」兒子沒有直接說中不中。而是說那明天上午九點你在門口的路邊等我們。
小潔抬腕看了看手錶,快九點了,該來了。小潔抬頭即見一輛銀灰色的大眾小車穩穩地停在小潔面前。車窗搖下來。兒媳婦抱着依依坐在副駕駛位。小孫女胖呼呼的小臉紅撲撲的,兩隻眼睛充滿了天真和笑意。嘴裡脆脆地叫說:「奶奶,奶奶……」那奶聲奶氣的聲音讓小潔心都化了。血緣真厲害,小潔本以為半年不見孫女了,相見後孫女一定會生疏。見孫女如此的親近,小潔心裡一片柔情。小潔打開車門,接過孫女後,在孫女的小臉上親了一口說:「乖孫女,想奶奶嗎?」說罷未等孫女回話就抱着坐進了車後面的座位上。平時,小潔是不坐這輛車的。今天她高興,忘了自己定的規矩了。
小潔抬起小依依白嫩的胳膊,看見她手腕處綁着五色線。笑着說:「外婆給你綁好五色線了啊,我還給小依依準備了呢。」說罷,從無紡布袋裡掏出兩個香囊。「奶給小依依做了一個扳腳娃娃,一個料布袋。可香了。」
小娜扭過頭看着婆婆將香囊掛在小依依的脖子上。「你上班忙成啥了,還顧得上做這玩意啊。」
隔壁住的老太太是做香布袋的。我用她的東西給小依依做了倆,應應景。」小潔低着頭給小依依戴香囊邊和小娜說話。
「看來還是忙得輕。」兒子連開車邊悶悶地說。
「再忙,也記着我的小依依啊。是不是。寶貝兒。」小潔沒管兒子的語氣,開心地看着小孫女。
祖孫三代開車來到新華城市廣場。小潔抱着孫女與小娜說着笑着,進入一家童裝店。各色童裝掛滿了小屋子。小潔指着一件白底藍花,頗有點元清花感覺的套裝問:「這套衣裳多少錢?」店主殷勤地說:「五十元一套。如果您要,可以打折,過節。圖個吉利。」小潔把依依放在木櫃檯上,將小衣裳在孫女身上比劃着說:「要打幾折呀?」店主說,「過節了,八折。四十元錢。」小潔心裡盤算着,還行,大小合身,質量手感都行。衣裳上商標和合格證等都挺全的,不是三無產品。
在小潔要掏錢付賬時,小娜笑着說:「媽,咱們再轉轉吧。」小潔看了看小娜後扭頭對營業員說:「那中。老闆先把衣裳收起來,一會兒我們再來。」
出店門後,小潔說:「我看那件衣裳不錯嘛。」
小娜說:「那是雜牌子衣裳,穿不出去。現在山裡面的小娃們穿衣戴帽都攀比得厲害呢,不是名牌穿不出門。人家笑話。」
小潔聽後說:「小娃們長得快,再好的衣裳穿半年就小得穿不成了。真花三二百買件衣裳,那真不划算呢。袁方小時候還拾他表哥們的小衣裳哩,不也結結實實地長大了嘛。」
袁方聽後說:「媽,你抱着老思想不放。咱得替小娜媽想想,閨女在城裡找個婆家,叫外孫穿着不象樣,丟人家的人。不是說富養閨女窮養小子嘛。再說,我也養得起呀。我得掙這個面子。」
小潔知道兒子的收入情況。因為他的工作是她幫助找的,在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工作。一個月有四千多元的薪水。這樣的水平在內地城市算是高薪。袁方也算是高級白領一族了。
小潔聽後無語。兒子曾提出讓她請假在家專門帶孫子。企業改制了,該買斷的買斷了,該精減的精減了,剩下的人一個蘿蔔一個坑,小潔所在的部門請不了長假。工齡快三十年了,一個月才只有一千五百元錢的工資,工資雖說不高,但她得熬到退休才行。每年她聽到國家統計局公布的職工可支配收入時,她會苦笑一下說,唉,咱又拖國家的後腿了。即便這樣,她每年還想為兒子存夠一萬元錢,好幫他們還房貸。請假了,一分錢的工資也沒有。兒子所在的房地產開發公司不按規定給員工們交養老保險。小潔就為兒子買了一份居民養老保險,一年要交將近三千元,這些都要小潔來承擔。去年,兒子工資漲了,小潔試探着問:「袁方,現在你的工資不低了,你的養老保險自己交吧。」兒子聽後說:「你退了吧。不要交了。」看兒子的態度,小潔不再言語,每年仍然替兒子交着養老保險。因為小潔不能專門帶孫子,心裡多少有些愧欠,就想多掙些錢來彌補。於是,小潔晚上在盛德美門前擺個小攤,從佛寺批發來些玉觀音,玉佛小掛件以及玉鐲等來賣。生意好時,一個月也能掙個一千多元錢。
祖孫三代一下子都不說話了,他們默默地走着逛着。商場內人真多。逛商場的大多以家庭為單位,每個家庭最少帶有一個小孩子。每個小孩子手裡似都捧着一件禮物。前面是童裝世界。這裡匯集了幾乎所有的名牌童裝。有貝蕾爾牌、叮噹貓、娃哈哈、米奇妙、好孩子、小豬班納等等。每間店裡營業員都在忙碌着。小潔心裡感嘆着,現在有錢人真多!為孩子們真捨得花錢!這不是扔錢嗎?一件小衣裳,花一樣的工,一樣的布料,僅品牌不一樣,價格就相差幾倍甚至十幾倍。小孩子長得多快呀,吹氣球泡[[[豆芽]]似的,今天明天就不一樣,一件小衣裳能穿半年就算不錯了。過去買小孩子衣裳都會買稍大一些的。而現在買小孩子衣裳也講究合體。小潔今天是做足功課的,口袋裡裝有一千元錢。原打算,給孩子買兩套衣裳最多花二百元,中午吃韓國自助烤肉每人四十元,三人一百二,再給老媽買一件裙子,準備花一百到兩百元。自己再花一百元買條裙子。這樣算來,一千元錢,怎麼花也寬綽。但看現在這陣勢,小潔心裡多少有些擔憂了。
人都有從眾行為,潛意識認為哪家商店人多,那家商店的東西一定好,這是人們的基本認知。在小豬班納店裡,小娜停下腳步,她看中了一件粉紅紗裙。裙子下擺一圈起着荷葉邊,荷包袖,確實很漂亮。問了問價格,要三百六。小潔拿過裙子,用手抓了抓,掂了掂重量說「這件衣裳不到四兩重,就要三百六啊,是不是太貴了?說個實意價。」那位二十來歲的漂亮營業員笑着說:「阿姨,咱這可是世界名牌啊,穿上這衣裳,身價就不一樣。一看就是貴族啊。」
「什麼貴族不貴族的,說個實意價。」這邊說着。這邊小娜已將裙子套上女兒身上試穿呢。粉紅的小裙子穿在小孫女的身上,效果很不一樣。粉紅的小臉,白嫩如藕的胳膊,黑濃的頭髮,明亮的眼睛,紅嘟嘟的小嘴,將小孫女裝扮得洋娃娃一樣。
小娜把孫女抱到鏡子前,讓依依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說:「寶貝,給媽媽說,你看這條裙子好看嗎?」
小孫女抬着看着爸爸問:「爸爸,好看嗎?」袁方看着鏡子裡頭的寶貝女兒笑着說:「俺閨女穿啥都好看。是不是?」
營業員看着小姑娘對小潔說:「你看看你孫女穿上這件裙子,多漂亮,小天使一樣一樣的。」
……
花了六百二十元,給小孫女買了那件粉紅裙子,買了一套純棉的白底藍花小衣裳,一頂小童帽,還有一雙小皮涼鞋。雖然高小潔內心不願意花那麼貴的錢買小孩子衣裳,但她覺得沒辦法改變兒子和兒媳的做法,仍然裝着十分開心地付款。高小潔抬腕看了看母親在超市買東西時摸獎摸到的價值三二十元錢的石英表說:「喲,晌午了,咱們吃飯去吧。你們下午還要回小娜的娘家去的嗎?」小娜說着說:「是,我也真餓了。」高小潔抱着穿着新裙的小依依,小娜提着裝着依依的舊衣裳和另一套新衣的塑料袋與袁方跟在後面,一家三代走出童裝店。
當高小潔一家四口吃了一肚子的烤羊肉烤牛肉烤魷魚烤大蝦,小孫女喝了一瓶營養快線,個個吃飽喝足後,已是下午兩點了。
小娜抱着依依坐在副駕駛位上,她搖下車窗玻璃,用右手握着小孫女的右手搖擺着說:「寶貝,給奶奶說再見。」小潔彎腰從車窗里伸進手去摸了摸孫女的臉說:「寶貝兒再見。」目送載着袁方和小娜三口的汽車遠去,她心裡很失落。從今天上午到離開,她仿佛不記得兒子與她說過話。她看袁方如隔着一層紗似的模糊,似乎剛剛離去的大男孩已不是那個曾經整天依偎在她懷裡的兒子。為了兒子,小潔吃了多少苦,她不記得了。但有一件事她一生都忘不掉。那天,小潔正在廚房裡做飯,鄰居進來說:「小潔,有人打你家袁方呢。」正在切菜的小潔聽後無意識地提着菜刀跑出去。她看見院子裡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正拉着小袁方的左手,用腳踢袁方的屁股。「為啥打我的兒子,操你媽。」從來不罵人的小潔怒罵着朝那個男人跑去。那個男人看見平時不言不語的小潔雙眼冒火,長發零亂,似一位母夜叉掂着菜刀奔他而來。那男人說:「你兒子打我兒子了,咋啦,你還敢殺人啊。」小潔怒叫道:「你欺負我兒子,我給你拼了。」說罷揚刀砍去。那男人看不是玩笑,撒腿就跑,高小潔不依不饒,甩手將刀朝那男人拋去。畢竟女人力氣小,菜刀落地下。從此後,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小袁方了。
高小潔眼看着兒子的汽車消失在遠處,今天她突然為自己的將來擔憂了。甚至是不是真應該找個老伴過後半生了,這個念頭過去很少出現過。她一直認為付出的總會有回報,但此時,小潔有些懷疑這個說法了。她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對自己說,想恁遠幹啥呢。走一步說一步,做當媽應該做的事,不管其它了。她還要上公交車站去坐車到裕華商城去給媽媽和自己買條裙子去呢。媽媽要過生日了,不送點禮物怎麼行啊,七十多歲的老人家,還能過幾個生日呢。
在迷宮般的裕華商城內,高小潔轉了幾十家商鋪後,花了一百二十元為母親買了一套真絲寬鬆上衣。她記得母親有好幾條裙子,這件上衣配上家裡的裙子,既涼快又有風度。挺搭媽媽的氣質。她又走了幾家商鋪,看了幾條裙子,最便宜的一條開價六十元,小潔仍然嫌貴。最後在一家鋪位標明大處理的貨架上找出一件自己穿上挺合適的暗咖啡底色起黑花的裙子,她穿着這條裙子在商家的鏡子前轉了幾圈,頗有點自我陶醉,自己的身材不錯,啥衣裳穿上都好看。她掏出兩張十元的鈔票遞給老闆,這條裙子的所有權當即轉移。
小潔看了看錶,嗬,快六點了,快回去。要出夜市了,今天是端午節,晚上閒逛的人肯定比平時多,說不定晚上能有個好生意呢。
作者簡介
劉文俊。一九五六年生人,文學愛好者。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南陽市作家協會會員。珠海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