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蠶無聲(曹友倫)
作品欣賞
春蠶無聲
現在,農村已經很少有人養蠶了,人們對蠶的印象正在漸漸淡忘。也許不久的將來,孫輩們只知道我們的祖先曾經開劈了「絲綢之路」,卻不知道絲綢從何而來,更不知道什麼是蠶。不知道是蠶結成了繭,蠶繭才是絲綢之路的起點。
一個蠶繭的絲有多長?或許養過蠶的人也說不清。但事實是,長長的蠶絲已穿越了四千多年東方文明的時空遂道,一直維繫到了現在。而正是一代又一代的養蠶人,把蠶絲織成了「絲綢之路」。於是,綿綿長絲又延伸到了世界各地。
古人很早就重視農桑,甚至把家鄉也稱為桑梓。那時,封建統治者也意識到農桑的重要,因此,就連深鎖皇宮內院的皇后嬪妃,在春暖花開時,也會養-、二匾春蠶以標榜作秀。而鄉村蠶農勤於養蠶,則是當時農民賴以度日的生存方式。
宋朝詩人張俞在一首五言詩中寫道: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在這短短的幾句字行中,作者已是把鄉村蠶農的艱辛生活刻畫得淋漓盡致了。
蠶是一種懦弱的蟲類,它不像有些蟲子那樣具有反抗性。記得童年時,在小樹上常見到-種大青蟲。這種青蟲外觀非常美麗,看着也覺得文靜溫順,但當你去捉它時,它卻會猛一回首,在你手上吐一口髒兮兮的青水,嚇得你急忙放手。這也許是青蟲逃生的本能吧。但蠶卻並不這樣,你把它放在手上任意擺弄,它都不會有不友好的舉動。
養蠶是一件十分細緻而又艱辛的工作。蠶對室內的溫、濕度要求很苛刻。春季氣溫偏低,尤其在午夜後,就需生爐加溫;氣候乾燥時還要補濕(在火爐上加水盆)。夏秋季節養蠶,還少不了排風降溫。
蠶兒剛餵過桑葉後,蠶室里就會生出一片新綠,仿佛春天忽然飛到蠶室來了。沒多久,周圍便響起一片沙沙沙的聲音。仿佛是誰在彈奏一曲「雨打芭蕉」的民樂,這種美妙的樂曲一直延續着。有經驗的蠶農僅憑蠶匾里沙沙聲的節奏、強弱,就能判斷出蠶的生長態勢和健康狀況。
蠶兒一天到晚不停地吃桑葉,它總是從容不迫地伸着胖乎乎的腦袋,從桑葉的邊沿向中心慢慢啃去,直到蠶匾里剩下一些支離破碎的經脈。
蠶兒每天要餵桑葉四次,中間還要加網除沙(清除蠶的排泄物和剩下的桑渣),做這些工作都必須按時進行。為此,蠶室備有鬧鐘。只要鈴聲響起,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不管人多累、夢多甜,你都必須馬上來到蠶匾旁。蠶期中的蠶農,仿佛是在部隊服役的士兵,當聽到集合號聲,你就必須立即披褂上陣。只有當蠶兒休眠的時光,蠶室里的樂曲才會停止。也只有在這個時候,蠶農們才可以輕鬆地舒一口氣享受一夜的美夢。
蠶的一生中共有四次休眠,每當蠶兒休眠的時候,它們不吃不動,只是呆呆地伸着腦袋,好像在思考什麼,或者在做着美麗的夢。這樣一睡就是二十四個小時。當它們醒來時,便會脫一層皮,脫皮後的蠶兒又長大了。
一年中最重要的蠶季是春蠶。那時節,野外暖陽宜人,春光燦爛,蠶農們卻只能待在蠶室里圍着蠶匾轉。但她們也有在野外呼吸新鮮空氣的時候,那便是到桑田去採桑。採桑很有講究,尤其在春蠶剛收蟻后(俗稱收花)。第一次餵蟻蠶的桑葉要求十分嚴格,要選擇葉片新鮮,適熟偏嫩的,一般在桑枝上的第二、三片嫩葉,這種嫩葉還要經過仔細篩選。
蠶兒長大後,對桑葉的需求開始日漸增多。大眠後的春蠶食慾特別旺盛。因此在那時,蠶農們除了在蠶室日夜忙碌外,其它的空間便都在桑田採桑了。
蠶農採桑,並不像電影小說中所描繪的那樣輕鬆抒情。現實生活中的蠶農到了桑田,就只顧頭不抬手不停的採桑,甚至連說話的空間都很少。因此,就很少出現詩經中「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那種談情說愛的場景了。
記得在年輕時,我看過一場電影叫「蠶花姑娘」。影片仿佛是一幅江南水鄉的風情畫,很有生活氣息。記得在電影快結束時,蠶花姑娘坐着小船去賣繭,隨着在小河流水中晃晃悠悠飄蕩的小船,一曲優美動聽的江南民歌也從河面上飄散開了……
在我們那裡蠶鄉,蠶期結束後蠶農倒真是坐着小船去賣繭的,但這些養蠶女並不唱歌,她們只是靜靜地坐在船頭,聽船槳划水的嘩嘩聲。有的蠶農甚至還靠着繭籃打起了盹。也許她們持續忙了一個月,太累了。
蠶農大都是女人,年小的還只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年長的卻已是七十有幾的老太太了。蠶室里收蟻時,這些老太太戴着老花鏡、顫抖的手緊握蠶筷,全神貫注地撥弄着蟻蠶。小時候,每每見到那些瘦骨伶仃卻是全身心投入的老婆婆時,我都會對她們肅然起敬。
春蠶的一生,是無聲的一生。它們在默默中來到世上,又在默默中吐絲把自己困縛在繭殼之中。它們不懂為人類作貢獻,不懂春蠶到死絲方盡。但它們在默默中長大,直至生命的終結。
蠶農並沒有多少文化,因此,她們沒有奢華的追求、崇高的理想;也許她們甚至還不知道世界上有「絲綢之路」。她們養蠶,只是習慣地繼續着祖輩們傳承的生存方式。
春蠶無聲無息的一生,不真是蠶農默默無聞的一生?
世界上有了蠶,就有了養蠶人。有了養蠶人,才有絲綢、才有「絲綢之路」。如此說,是養蠶人開拓了絲綢之路是一點不為過的,那麼養蠶人也不是默默無聞的了。[1]
作者簡介
曹友倫,江蘇無錫人,醫院內科醫生,業餘創作小說、散文、故事、劇本。作品多發表於省內外及全國文學期刊,現為江蘇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