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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就要來了(李翠莉)

春天就要來了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春天就要來了》中國當代作家李翠莉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春天就要來了

1

天空把光芒收回,一池春色越發濃重,春水是柔軟的,魚兒是柔軟的,樹是柔軟的,石頭是柔軟的,就連雲朵也化開了。抬頭一望,天空仿佛浸泡在白嫩嫩的洗衣水裡。大概一冬的陳灰污垢積攢的太多了,把水洗得混濁粘稠。想着天空也和村裡的懶婆娘一樣],一進冬便袖住手,風一樣閒逛,或坐在火爐前磕瓜子,那雪豈不是那懶婆娘扔下的瓜子皮,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成群的蝌蚪在靜水裡遊動,像小學生作文里的黑色逗號,一逗到底,通篇找不到一個句號。也或許是春水的腹語,塵世間,很多話是不能說出口的。要是連腹語都不能,日子是熬不過去的。憋了一整冬,春水該是苦壞了,太多的話悶在肚子裡。一些桃花和飛絮,又怎懂世間的愁苦。在它們眼裡,那些小蝌蚪就是五線譜的音符。過不了多久,滿塘「呱呱」的蛙鳴,才熱鬧呢。能把一輩子的時光都給了音樂,也算圓滿吧。農人把閒了一冬的農具翻出來,該下地了。農具天生就是和土打交道的,一收秋,離泥土遠了,還真不是個滋味兒。這不,連銹住的心事都和土是一樣的顏色。又可以和泥土一起狂歡了,那些鐵鏽也剝落了。春天不全是詩意的,但也該是有些詩意的。

2

「麥種黃泉,谷種皮,豆子種在地皮上」,侍弄莊稼是有學問的,該深的深,該淺的淺,該乾的干,該濕的濕,糊弄不得。莊稼是依着節氣生長的,比起山野里的草木靠着自身努力在凍土裡曲曲折折地接近溫暖,多少有些嬌嫩,一株苗兒要長大,會耗費農人許多心血。當然這些心血不會白白流掉。苗兒必須努力生長,讓侍弄它的人歡喜。這些不是它們的錯,只是命。

人們又開始在裸露的土地上忙活着,過不了多長時間,又是大片綠意的生機。吐芽放葉,孕蕾揚花,抽穗結籽。從生機到衰敗,不過幾個節氣的時間,卻長的有些艱難、驚險。這些莊稼,一輩子像一個受氣的小腳媳婦。「指一堆吃一堆」,行事說話都要看人臉色。老天爺偏又是個暴脾氣,陰晴不定。

天空沒有一絲雲,想必老天爺在和一些好友划拳行令,喝的正歡呢。它站在日頭下,等着吩咐。天氣真熱啊,曬的它渾身發蔫。真想一頭栽下去,死了算了。正當它眼前的一切慢慢暗下去,一道閃電,像明晃晃的鐵鏈,抽打在它的身上,把那些早已散了七八分的魂魄拽了回來。它哆哆嗦嗦地站立着,忍着疼痛,等待着驚雷的狂怒。平日裡軟綿綿的人,一旦犟起來,挺嚇人的。這些人身體裡都藏着一根骨頭,像鋼針一樣尖硬。噼里啪啦的冷蛋子打在身上,看得人心疼。或許,命歸黃泉,她才能從內心深處醒來,醒在渾濁的天地間,醒在古老的黃土上。如果能夠選擇,她寧願做一株沒用的草,或者一個傻子,再不會把日子活在別人的豐收里。

3

村裡有個傻子,白事上總少不了他。他自由進出院子,不再有人阻攔。有時,主事的人還會支配他做一些簡單跑腿的事兒,他歡喜的要命。能和這麼多人擠在一個院裡,吃同一鍋飯,他顯得格外興奮。死者為大,在死人跟前,活着的人突然變得要比平日裡和善寬容許多,也就幾天的功夫。不過,他已經很知足了。他大着膽子和人們親近,人們越喜歡他,他越殷勤。喪葬當天,往墳地送花圈,他還會得到一些零錢。這種場合,鄉間都喜歡用一些不全的人。世上不全的人,似乎是能通靈辟邪的神明。這是老天賞給他們的飯碗,沒有人去搶,鄉下人活着有規矩。在棚底碰上他,一嘴黃牙呲着,似乎他剛從玉茭地出來,滿口玉茭籽還未來得及咽下。平日裡空洞的眼神不見了,像兒時除夕夜新換的一百瓦燈泡,有一種遮不住的喜悅的光,讓人無法忽視。所有人都在哭,他不明白,也不用明白。他所有的思想都從腦袋裡爬出來,像荒草一樣瘋長。亂蓬蓬的一頭,每一根都堅挺着油光發亮的思想。所有人都看得見,但沒有人在意。

每次回村,我都會碰見他,傻子經常出現在人來人往的路口,眯縫着眼,斜着看人,拿神情,多麼像小時候打彈弓啊。只是還沒等他把石子彈出去,已經被人趕蒼蠅似的趕走了。有時在路上遇見,他還會老遠喊我的名字。時光就停留在學前班,前排坐着那個白干細淨的孩子,穿着講究。他父親在外地給領導開車,家境自然比我們這些靠土活命的孩子好些。眼睛細小,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着,像是在打算盤。老師剛背過去,他就在搞小動作,從書上撕一張紙,折成飛機,滿教室飛。小時候,總覺得老師背後有眼睛。他一動,老師就扭過頭瞪他一眼。別人的書都是讀完的,只有他的書是撕完的。很多時候,他是站在門口的,等放學了,人們想起他,早不見了人影。

他年齡偏小,沒能和我們一同升入小學。雖然低一屆,鄉下的小學一共也沒多少人,下課放學時常看見。他依舊象只猴子,上躥下跳,不得安生。在學校里,是出了名的讓老師傷腦筋的人。他的壞,不是聚眾打架鬥毆的流氓痞性,而是一個人悶悶地玩,心思全不在課本上。掏鳥蛋、捅馬蜂窩、打果子、下河抓魚,樣樣都干。後來,我考入蔭城二中,第二年,他也托關係去了。對於鄉下的孩子,能去蔭城上學是了不得的。但對於很多父母,念成什麼樣都無所謂的,不念了,家裡多個勞力,也沒什麼不好。但他的父親不同,畢竟在城裡待過,眼界自然比鄉下人要寬。

沒有學問,想在外面混出個人樣,何其艱難。這些年,不死不活的工資,讓他在城裡感到力不從心。他對誰也不說,自己也不敢承認,竭力地不去想,但不由自主地要想,而一想到就覺得心灰意冷。他的胸中藏着多少飽滿的種子,可是都沒有長成。他把自己的野心都寄托在兒子身上。兒子最初表現的很有希望,聰明伶俐,能說會道,糟糕的是他沒有思想,或者說在他看來他根本沒有思想,許多行為帶點瘋癲。最初他不覺得有什麼壞處,似乎這種古怪勁兒是與眾不同的表現。可是,兒子的不學無術,徹底摧毀了他唯一的資本——虛榮。愚蠢、不成氣候,得過且過,這些字眼,在他的腦袋裡像梭子一樣飛速地轉着,他受不了了,簡直讓他發瘋。他拿作為父親的責任,強行把他關在屋裡,咀嚼那些乏味的書本。

兒子當然不情願,用最惡劣的心緒來反抗。眼前的這個人,霸道兇殘,猙獰可怕,為什麼非要跟自己過不去呢?一一兒子的驕傲與自由都受了重創,憤慨極了,決意從此不再學習,甚至儘量學得更糟,使父親心灰意冷。於是,他一心一意地把書讀的一團槽。父親叫着喊着,繼之以怒吼,癲瘋。戒尺象密集的雨點一樣落下,驚雷般的罵聲在耳邊咆哮,同時,一種報復的快感像奔騰的洪水撲過來,簡直要把他淹沒。他忍着疼痛,扭作一團,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一想到即將到來的暴風雨,他就先發抖。「爸爸,我不想上學了。」他鼓足勇氣說。父親氣得簡直不能呼吸了。

「什麼?——什麼!——」聲音近乎歇斯底里。

他搖着兒子的手臂差點兒把它扭斷。孩子哆嗦着,一邊舉着肘子防備挙頭,一邊瑟瑟地繼續說:「我不願意再讀。第一,因為我不願意挨打。而且……」話沒有說完,一個巴掌扇過來,滿世界開始嗡嗡作響。他繼續咆哮着,拳頭就象冰雹一樣砸下來。

兒子一陣眩暈,從凳上滑了下來。父親狠狠地把他重新抱上去,抓着他的頭往桌子上搗了一陣,嚷道:「你非學不可!」或許,他一輩子從未這樣酣暢淋漓過,平日裡惡劣的心緒和不敢跟人過不去的懦弱都不存在了。那一刻,他就是神明,主宰着世間一切。懲罰,是極具誘惑的,會讓人增長力量,戳破一切虛偽和謊言。在他看來,這個無用的東西,簡直自私、冷血到了極點,活着只愛自己。

兒子就像一塊黑雲壓着他透不過氣來,他恨不得把他撕爛。他的憤怒、狂躁,如浸泡在水裡的種子,浮腫着,膨脹着。他還沒有清醒地意識到,懲罰是危險的誘惑,會毀掉一切,兒子已經真的瘋癲了。

苦難是世間最容易接受的,就像發酵了幾百年的苦酒,讓人陶醉、興奮,又讓人平靜。人是見不得好的,尤其那好是別人的,簡直是從自己身上剜下一塊肉,是一種侮辱和傷害,甚至有種報復的衝動。正是苦難,讓貧血的村莊恢復元氣。傻子腦袋耷拉着,像是誰把一些碎石破磚裝進他的腦袋,看上去愣頭愣腦的。渙散的目光向兩邊斜着。肩膀一高一低,一根骨頭不知丟在了哪裡。兩腿仿佛裝了彈簧,走路一搖一晃的,看那副德性,就一副傻相。人們時不時地談起他的遭遇,盡力表現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同情,心裡卻暗暗幸災樂禍。他像樹上黃了的一片葉子,樹是不會跟着枯萎的。

誰又願意和一個傻子說話呢?他心裡的話兒,像星星,夜晚才出來。夜晚的世界,多麼美妙啊。這些夜裡的聲音,把他心裡想說的都唱了出來,有一種水漾漾的柔情與哀傷。他真想擁抱它們,野草,溪流,蛐蛐,和那些可愛的星。他對它們愛到了極點。他撲倒在地上,沒法說出心裡的話,只是熱烈的擁抱着。他喜歡這樣的交流,充滿愛,帶着光。他心裡想,世間的語言,是多麼可笑啊。他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牽扯着。辨別泥土,空氣,和水的氣息,以及黑暗中飛蟲的情緒。一切都仿佛是透明的,摸的着,看得見。它認識它們,它們都來自同一個神秘的地方。一道灰白的微光,把它們帶到這裡。自由的心,在天地間狂舞,歡樂啊!歡樂啊!什麼都沒有了!他嘴裡嚼着一根野草,在快樂的漩渦里尖聲失叫,抹得烏七八糟的臉上閃着幸福的光彩,不一會就睡熟了。白晃晃的日頭下,坡上的羊群,草一樣的顏色。山頂是松林,過後又是山坡、羊群、莊稼。浩浩蕩蕩的綠,遲緩地奔流着,好像一整片濃稠的思想,看上去又似靜止的,只閃着綠油油的光彩。他逆流而上,突然綠色的瀑布傾瀉而下。接着一道微光透過,他看到了許多光怪陸離的眼睛,紅的,藍的,綠的,黃的,還有巨大的影子飛過高山,一片遼闊的平原出現了,到處都是花啊,紅的,藍的,綠的,黃的,空氣多甜蜜!他躺在那些又軟又厚的花叢里,多舒服啊!他覺得又快活又甜蜜。無窮的幸福將他淹沒,什麼都不知道了。白亮的天光照在臉上,痒痒的難受,他不情願的睜開眼。那些羊群隱滅了。瀑布隱滅了,平原隱滅了,五顏六色的花也隱滅了,只有殘留的水氣浮動着。他的心都顫抖了。那時又看到些什麼呢?哦,全是色彩斑斕的眼睛,有親切的,有溫柔的,有慈悲的,有平等的,多麼可愛,多麼光亮!簡直把他的心都融化了!啊,再來一次罷!你別走呀!哎——它隱掉了!可是他心中已經留下。

鄉村隱秘的草木香息,在凍土裡狂歡。河也要開了,不分晝夜,不論晴雨,就那麼流着,不喜不悲。白日的村莊又恢復了喧鬧,什麼都沒有了。他也該隱滅了。他知道,春天就要來了![1]

作者簡介

李翠莉,山西省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