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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宅沉思(一)(寶棟)

故宅沉思(一)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故宅沉思(一)》中國當代作家寶棟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故宅沉思(一)

放假了幾天,回家來陪陪八十多歲的爹娘。早晨散步,從新村後遛到新村前,又到已是莊稼地的老村。走在熟悉的老村原來的街道上,兩邊沒有了熟悉的房舍胡同和裊裊炊煙,代之的是開闊的麥茬地和茂密的春玉米。麥茬地里有人正在扯着水管子澆水,麥茬玉米已經露出青綠。憑着記憶和電線杆的標誌,還能分辨出自家老院的位置,但見一人多高綠意盎然的春玉米隨風搖曳,似乎是迎接我這位故人。

四野里一片安靜,初升的太陽灑下的晨光溫柔而舒適。放眼這一片空闊,我心裡思緒翻湧,腦海里出現的還是那前街后街和一條條南北向的胡同,擁擠而有序。甚至眼前浮現出那些已經故去的老人身影。自己與這片土地血脈相連的人生也同時在腦里聯翩而來。

在這裡,從小到大,我曾住過三個院子。這三個院子是我家的變遷,也是我的成長曆程。每一處都承載着我的記憶和憂歡。

先是后街老屋,那是我們家族的肩屋,在我們家族老屋主線西側,西牆外就是胡同。大概父親是老小,到他這裡已經只有這麼一個狹仄的院子了。三間小屋連在一起,西兩間是住屋,東頭一間是廚房。廚房和我爺爺的老屋共用一面山牆。只是我家這三間要比爺爺的老屋矮小得多。廚房門東側一道南北矮牆與爺爺家的老院相隔。矮牆南頭是爺爺的廚房,相連的又是二伯家的廚房,這兩間廚房就向後坐落在我家的院子裡,使我家窄小的院子呈現出右側的「凸」字形。因為狹小,院子裡一棵樹也種不下。

這個狹窄的小院承載了我的童年時光,有人之初的歡樂,更多的是人世的貧窮屈辱和憂傷。

在這裡最早的記憶是我的走失。當時大概一歲多或者是兩歲,總之現在是非常模糊的記憶。據爹娘說,當時家裡大人都去生產隊下地幹活去了,只剩下年邁的老奶奶看着我。我自己模糊的記憶里是村里來了一個貨郎挑,一群孩子圍着看,也沒有錢買東西。我最小,也湊在裡面看。好像後來人都散去了,貨郎也走了,我就跟隨在他後面走。好像是經過了一條曲曲窄窄的小路,兩邊長着高高的莊稼。在那么小的孩子眼裡,莊稼當然是高高的。就這麼拐了一兩個彎就到了另一個村里。好像是貨郎停在了一棵大樹下面,開始有人圍着看或買東西。後來人走了,我還在那裡。再後來仿佛是一個叔叔把我領到他家裡,給了我半塊饅頭,我就趴在他家當門一面小蓆子上啃起饅頭來。再後來就是二姑來了,說「你咋跑到這裡來了?」至於怎麼跟着二姑回家的就又一片模糊了。

據爹娘說,當時下班回來不見了孩子,爹把村裡的水井大坑裡都打撈了一遍,不見人。焦急得不輕。老奶奶更是嚇得要死要活,怪自己沒看好孩子。哪裡知道我正在人家家裡啃饅頭吃呢。

我這輩子經常碰到的是好人,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的。那個貨郎,看着一個孩子跟着走了那麼遠,不能再跟着走了,就說是從鄰村跟過來的,讓那個叔叔把我領到他家裡,因為是鄰村,家人容易找到。要是現在,我這輩子說不定也要加入寶貝回家尋親了。

說到二姑,印象里很漂亮。後來出嫁了。我記憶里還有二姑和姑父來娘家的情景。可惜二姑後來得病死了,我對她的記憶就停在了那段幼小童年裡。

在我家這兩間老屋裡,曾經有貧窮而充滿家庭氣息的生活,也有讓人思之淚下的心酸。

母親共生了我們五個孩子,三男兩女。其中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夭折了。

我叫寶東,弟弟叫衛林。可能爹是結合當時的偉人給起的名字。弟弟非常懂事,兩三歲的孩子就知道替大人操心。天晚了,他會把雞餵了,然後趕到雞窩裡,再把雞窩門堵好。母親去趕集,他不鬧着跟去,而是把母親送到村外,再自己回來。如果有時母親回來晚了,看着天傍黑了,他會自己跑到村後的牛屋門口去接。那麼個小人,一切都那麼懂事,比我這個當哥哥的強得多。讓人心疼的是他兩三歲上得了病,肚子疼,母親給他去公社醫院看病,後來又轉到了城裡,挺嚴重。後來母親說是腸子擰在一起的毛病,擱在現在是小毛病,但那時候卻竟然要了他的命。小小年紀,開了刀還是沒有保住性命。據爺爺說,看他實在不行了,爺爺把他抱着走了很遠,他也似乎知道自己不行了,還硬撐着對爺爺說:「爺爺,你給我找個乾淨的地方。」直到他實在沒有一點氣息了,爺爺才把他放在了一個農村打穀場裡乾淨的麥垛下,給他身下墊上麥秸,身上蓋了些麥秸。他就這樣離去了。可想他身後的結局會是多麼悽慘了。

他死後,母親很長時間緩過不來。當時父親去了東北不在家,奶奶每天陪着我們睡覺,天天勸慰着母親。儘管當時小,不懂事,但回想起來,那時日子實在難過得很。

後來父親回來曾嘆息說,是他起的名字不好。那時正好林彪墜機的事情發生不久,他把我弟弟衛林的命運和林彪連在一起了。

我當時好像懵懂無知,只覺得後來父母對我格外的嬌慣,大概是沒有了弟弟的緣故吧。

因為沒了弟弟,好像爺爺專門請看風水的人來看過院子。後來父親就把南門堵上,開了西門,就靠在窗戶外頭,外面就是胡同。可能也是不太方便,後來又堵上,改了回去。這個院門就有過這麼一次變動。

再後來有了妹妹,家裡才又有了生機。妹妹之後,還有過一個妹妹,生下來沒一兩天就死了。我有一點印象是父親夜裡把她包在包被裡放在了椅子上,半夜裡看看不行了,父親就抱着出去了。因為太小,沒有在家裡造成太大的悲哀。

其後就是我們的慢慢成長。我比死去的弟弟懂事晚,大約六七歲,我也知道幫家裡干點活了。當時家裡養了幾隻羊,我太小,爹娘就讓我跟着東胡同的二叔去放羊,他也只是比我大幾歲,也是小孩子。記憶中,只要天氣好,天天跟着二叔去。有時候吃完飯後還主動去二叔家等他。那幾年確確實實是一個小羊倌。

再後來,到了上學的年齡,我上學了。放了學的時間也是去放羊,或者是去割草。童年的記憶里和羊打交道的事情比較多。

有一年隊裡種了芍藥,收了分給家家戶戶煮藥材,然後要把芍藥根的外皮刮掉,純白色的才行。當時父親不在家,母親正懷着弟弟,幹不了那麼多,就讓我幫着干。那時大概是三年級,我上着學,沒時間在家裡干,好在當時學校就在村東頭。母親就給我裝上一籃子,下課了就干。慶幸的是有同學們幫忙,到放學,一大籃子早就幹完了。

我的小學和初中時期,都是在這個院子裡成長的。

因為是土屋,時間太長了,牆根就被風雨侵蝕的越來越薄,而且牆體有了裂縫,一颳風就能聽到呼呼聲,最後幾乎危危欲倒了。又沒錢蓋新房,父親只好買了些磚,把實在快不行的牆根挖掉,然後用磚把它撐起來。這樣幹了大約兩三天,這兩間老屋腿上打着補丁,又多撐了幾年。

父親這輩子不太走運,本來有個教學的工作,後來趕上下放的政策回到村里。好像起初在大隊小學教學,後來徹底幹上了體力活。記憶里最累的是他干窯活。村裡有個燒窯的傳統,不知道傳下來多少輩子了。生產盆瓮罐罐之類,在塑料盆罐出現之前,確實是鄉村人家不可或缺的東西。父親做的是那個挖土做泥的最累的活。土是專用的膠土,起土,運土,泡泥,踩泥,勻泥,最後儲泥。最費力的是踩泥,那活比和面還要精細。要穿着特製的鏟鞋在富有膠性的粘泥裡頭千百次地踩,可以設想是多麼費力氣吧。泥裡頭不能有任何硬塊。踩好後切塊摞成泥牆,進入勻泥工序。這勻泥也是最麻煩最精細的,要用泥弓把半人高的泥牆按一公分左右的厚度過上幾遍,確保泥里沒有一丁點瓦粒土塊等硬物,等於把一堵泥牆翻騰好幾遍。而在膠泥裡頭拉弓也是非常費力氣的,一般人也是難以承受這樣的體力付出的。在我的記憶里,卻從沒有父親的抱怨嘆息。相反,他倒是樂觀的。可能是他那時候接受的「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作用吧。

儘管父母異常勤勞,但記憶里的童年總是與貧窮相伴。可能是因為比一般家庭父母多些文化的緣故,父母比較支持我們學習。

大約是二三年級的時候,母親省錢給我買了一支鋼筆,還專門給我縫了一隻筆袋,拴在扣眼裡,以免丟了。我也非常愛惜地帶着它。可能那時候貪玩,學屋又沒院子,下課後就撒歡一樣滿世界地奔跑追打,不知怎麼就丟了。晚上正睡着,母親可能要用筆寫東西,找不到,把我叫起來找,我也找不到。結果挨了一頓打。當時一支筆應該是一項不小的支出,我也心疼一支這麼好的筆被我弄丟了,自己後悔了好長時間。從那以後,這輩子就再沒丟過自己覺得貴重的東西。而學習卻是更努力了。小學那幾年每學期都拿獎狀回家,貼在當門土牆上。為父母在貧窮的日子裡添了幾分艱辛中的自豪。

小孩子總有淘氣的時候。記得有一次和別人打了架,人家家長找到家裡來,可能說了不好聽的話,母親有些生氣了,心裡不舒服。我回家的時候,看到母親在廚房裡擀餃子皮,卻沒有餃子餡,而是把餃子皮吹足氣,包上,成了空氣餃子。我疑惑地問母親這是包什麼扁食?(我們那裡餃子叫做扁食)母親說,聽人家說心裡有了氣,吃點空氣餃子就好了。我當時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安慰母親,心裡卻不是滋味地走出去,從那以後也再沒有和人打過架。

促使我暗下決心努力學習爭取脫離黃土地的還有一件貧窮小事。大約是我上五年級的時候,農村麥收後興走親戚,那時候走親戚帶禮也就是一鍋白饅頭。現在孩子們根本不稀罕,不僅不稀罕,還不知道珍惜,吃不了到處亂丟。我那時候可是渴望吃上一個白面饅頭的。

有一天,父母要去走親戚,走親戚帶饅頭的籃子也是借的別人家的。那天大概是禮拜天,父親安排我下地除草,那是我第一次鋤地,長長的鋤槓,拿起來有點費力。當時父親騎着借來的自行車帶着母親從我鋤地的旁邊路上經過,還誇我幹得像鋤地的樣子。我以為受了表揚,下午回來應該獎勵一個白面饅頭吃,日曬,流汗,也不在乎,幹得格外帶勁。

快到晚上了,父母回來了,可是沒見到饅頭。以為是會作為晚飯後的獎勵,結果,晚飯後也沒有。可能是走親戚根本就沒有剩回來。我卻有點委屈了。那時候,農村晚飯後天就很黑了,自己走出去,一個人在大門口外大爺家的西屋牆下坐着,委屈得默默哭了一陣子。後來想,這吃饅頭的事,只能靠自己了,自己得努力學習,一定要脫離開這吃不上白面饅頭的生活。現在想起來,雖然是個小事,也稱不起什麼志向,但在我心裡,卻是一件激勵我的大事。那時候,窮人家的孩子,白面饅頭竟然就成了最大的願望。

雖然後來經過自己的努力天天能吃上白面饅頭了,但是每次想起這件事,還是眼淚汪汪的。所以,直到現在,自己不敢浪費一點食物,更不敢扔掉哪怕是半塊饅頭。

母親吃苦耐勞的堅韌是出了名的。那時候,生活主要靠地瓜,地瓜,地瓜干,地瓜面窩頭,地瓜面麵條,把地瓜吃出了不少花樣。一天三頓離不開地瓜,否則真可能餓死。而地瓜過冬是要存放在地窖里才行的。父親沒有在家,我們又小,挖地瓜窖這個應該由男人完成的艱巨任務只能落在母親身上了。有一天晚飯後,母親在廚房門口開始挖,讓我幫助端土,家裡的院子,地比較硬,挖起來非常困難。等到挖出個坑來,夜就已經很深了。母親怕耽誤我明天上學,讓我去睡覺,她自己一個人挖。等到第二天吃早飯時,地瓜窖成型了。大約兩米多深的洞,還要往兩面再開出耳洞來,母親個頭不高,真不知道她自己是怎麼把挖出的土弄出來的,想想就覺得她一定受了不少難為。天上儘管有月亮,但是在洞裡她還是得摸着黑,一鏟一鏟地挖,一筐土一筐土地往上運,個子不夠高,還得頂着土筐艱難地攀爬出來,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艱難啊!後來每次想起這事來,我都為自己沒有幫母親幹完而愧疚,為母親的辛苦而心疼,也為母親的堅韌不拔而欽佩。真的可以說,我們這個家,絕大部分是母親的吃苦耐勞撐起來的。現在八十多歲的父親每次提起這事都不斷嘆息,心疼母親,心含愧疚。總是說,你娘這輩子出的力太大了,吃的苦太多了。[1]

作者簡介

寶棟,高中語文教師,現有一百多篇文章見諸網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