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凤凰古城(康明)
作品欣赏
拜谒凤凰古城
揣一颗虔诚的心去湘西凤凰,行一场拜谒。不仅仅因为神鸟凤凰,可以让人循着许多玄幻的传说,生出无限美好的想象;更重要的是,从湘西的凤凰古城,这方钟灵毓秀的锦绣之地,走出了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他不但用他的故事感动了无数的人,还用他的故事,把那条沱江,和江边的那些吊脚楼,还有那座耀眼的白塔,甚至把一兜兜湘西的风情况味,山水草木都赋予了灵性,用文字蘸着滚烫的血,揉进赤诚的心,酿造出浓郁粘稠的情怀。在他的故事里,跟着他的心灵一起行走,体味人间烟火,品咂风尘五味。
这人便是沈从文先生,一个让凤凰古城在时光中不停地涅槃,一个把湘西人文风情讲给全世界的人。
首先怀着敬仰的心去拜谒沈先生。伫立在沈先生没有坟塚的墓前,一个温文儒雅的身影,从时光的荫影里走出来,安静的脸上依然祥和而恬淡,微微透出一些笑意,宛若三月里午间的暖阳,完全看不出他曾经历的打着时代烙印的种种波诡云谲的迷茫和彷徨。那些曾经的恩怨,都被他仁厚的爱,化为了心中的莲。那身影由幻虚渐渐地清晰,闪着光,灿烂在脑子里,把意识深处的那些患得患失的忧虑,都融化在一片光明里。身影越来越伟岸高大,渐渐就挺立成了一座山峰,并且愈加的光彩夺目。那朴拙的天然五彩石墓碑,自然随形,没有人工雕琢的做作,却和时光一样永恒。墓碑上虽没有歌功颂德的碑文,但在日月的过滤中,一个不朽的灵魂,终将如莹玉,即使在泥淖中,也会呈现圣洁的光彩。把一束盛开的菊花安放在墓碑高处的花丛中,在阳光下如灼灼的火焰,正像先生,热情、坦荡、清高,怀有君子的风骨。
沈先生安息在听涛山下,眼前就是那条蕴涵了无限风情况味的沱江。立于听涛山的岩石上,放眼四望,只见满目苍绿。就连那岩石的缝隙里,都有花草趔趄着身子挤出来,然后就欢快地汇入这绿色的海洋。还有脚下的沱江,也是荡着绿得化不开的涟漪,摇曳着那些饱含民族风情的吊脚楼。现在终于明白,沈先生为什么把他最钟爱的人物取名为翠翠,这名字,可不就是这片山水景致的写真?
走在古城墙的石板上,看着眼前那一块块殷红的条石,血肉般黏连,宛然有灼热的血液在其间涌动。古城墙如男人的脊梁,铁骨铮铮,坚毅而挺拔。禁不住用手去抚摸,似乎还有温度。那幽幽的炮口,冥冥中还在飘溢着烽火的硝烟,在历史的天空袅娜着。或许就是这城墙,奋力阻挡着外界的侵扰和戕害,才守护了这世外桃源般的清静,这湛蓝的天,这澄澈的水,这峭拔青翠的峰峦,这热忱厚朴的民风。
沱江的水啊,真的是澄澈如婴儿的眸,就像沈先生书里说的,“河中游鱼皆可以计数”。坐在乌篷船的边上,揣摩着当年的沈先生,就是这样离开故乡去闯荡世界。告别这画卷般的青山绿水,淳朴的故旧乡亲,去做一场命运未卜的求索,何苦?沈先生在《边城》题记里的一句话或许可以揣测他内心的初衷:我这本书只预备给一些“……而且极关心全个民族在空间与时间下所有的好处与坏处”的人去看。由此可见,沈先生一生,都在关心着“全个民族在空间与时间下所有的好处与坏处”,而且一生都在为这一信念奔波而劳碌。他那温雅的躯体内,时刻激荡澎湃着民族家国的情怀。
乌篷船在江心里悠悠而荡,苗家汉子的船夫很善解人意,徐缓地摇着船桨,好像唯恐扰了游人的心绪。河底的五彩石子,即使在凌乱的桨影里也清晰可见,斑斓地晶莹着,像沱江的眼。江水很平静,只有船桨撩起的些微波澜,一圈圈漾开了去,像是从江底泛起了一层层的沧桑的记忆。江畔的吊脚楼,半个身子立在岸上,半个身子探在水里,那样子酷似在端详自己的倩影,不知是陶醉还是自恋。吊脚楼飞檐翘角,状如惊鸿,意欲一飞冲天,翱翔寰宇,或许就寄寓了苗族或土家族人期盼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愿望,或许正是他们各个民族精神的图腾。倘若遇上雨后放晴的早晨,江面上雾气升腾,在岸边飘渺着,恰巧就掩住了那吊脚楼的支柱,这时的吊脚楼,就在烟岚中漂浮,时隐时现,似真似幻,恍若传说中的海市蜃楼。这时的耳边,隐约听到从那烟岚中传来苗族或土家族少女衣帽配饰的“叮当”脆响,那些窗格里也飘出了悠扬婉转的葫芦丝的缠绵悱恻的清音,心在肃穆中不免生出几分感伤与戚然。
不禁又想起《边城》里的爷爷和孙女,其实按我们这的叫法,应该是外祖父和外孙女,也就是翠翠和摆渡的老人。他们似乎连葫芦丝也没有,只有自己用小竹子做成的竖笛,即使这原始简陋的乐器,也能释放他们的情怀,为他们那凄清的生活添些韵味和色彩,把生命的喜怒哀乐随着笛音宣泄在山顶空谷,溶进长流不息的沱江水。忽然就想看看这爷孙俩经常摆渡的渡口,和那支寄托了他们全部生命的价值和乐趣的小船。
很快来到一个泛舟码头,但无法确定是不是摆渡老人泊船的那个渡口。没看到那块翠翠经常躺在上面望着云朵想心事的赤岩,也没见那条常常卧在她身旁,伴她走夜路的黄狗。怅然远望,那凌于云端的崖顶上,是否就是天宝和傩送哥俩为翠翠唱情歌的地方?不知远走的傩送是否知道,就在那孤零零的崖顶上,翠翠在无数个凄清的月夜,在冷光里满怀愁绪地怅望。傩送,你到底回不回来?
其实是不忍看到这座白塔的。沈先生的小说里,一夜风雨,白塔訇然坍塌,而摆渡老人也在风雨潇潇的夜里悄然离去。白塔仿佛某种命运的征兆,像宿命。让人心痛的是,老人还在筹划着孙女翠翠人生的归宿,那是关乎翠翠一生幸福的大事,也是他最挂念放不下的。老人走的时候,一定是怀着焦灼的忧虑,即使在赴黄泉的路上,他的步履也一定是沉重踯躅。
耳边似乎响起翠翠呼唤爷爷的喊声。小舟莫非也驮不动这太多的伤感,游弋得愈加缓慢,“哗哗”的桨声一如沱江的叹息。
沿码头下游不远,迎面就撞上了这雄伟壮观的虹桥,在晴光里熠熠生辉。心情也转而愉悦。虹桥据说为凤凰古城“八景”之一,极富盛名。清人潘祖望曾赋诗盛赞:月满溪头露满天,长桥寂静卧前川。水光山色浑无际,拾得云楼一画笺。桥身亦为殷红色的紫砂岩砌筑,上面两层乃木质阁楼,取名风雨楼。朱红的廊柱与殷红的桥体浑然一体,更有顶层阁楼上高悬的大红灯笼,愈加洋溢着喜庆和祥瑞。阁楼也是檐牙高挑,若凤凰展翅,横驾沱江两岸;又雕窗画檐,色彩绚烂,一如彩虹卧波。虹桥本就原名卧虹桥,当真不虚。小舟穿于拱洞其间,犹闻桥上嘈嘈切切的各种说话声,或细声软语,或高门大嗓,渲染着热闹和繁华。
登舟上岸,顾不上休憩,即刻踏进凤凰古城的街道。凤凰古城并不广大复杂,活像一片树叶,回龙阁古街就是叶子中间的那条主脉,而那些大大小小的巷子,也就是那条主脉两边生发的侧脉了。不管是回龙阁古街还是巷子里,都是铺就的殷红的石板。走在上面,总感觉踩着心跳。殷红的石板被磨得很光滑,那殷红的颜色也更显得润泽。那些吊脚楼的柱子根部滋生出了墨绿的青苔,古老的气息弥漫在古城的大街小巷。穿过回龙阁古街,来到沈先生的故居。其实,沈先生也就在这度过了他的幼年和少年。十五岁他就去家乡的旧军队里当兵,在枪林弹雨里辗转于湘西、沅水河畔。二十岁时终于脱离了军队,开启北上求索之路。先生的故居据说是他的祖父于清朝同治年间建造,脱落的墙皮显示了它所经历的岁月,镌刻着往旧时代的印痕。
沈先生走了,匆匆而行,不能望其项背。可先生又没有走,他把自己的精神和灵魂,以及他对家乡人情风物拳拳的挚爱,化作一个个峥嵘瑰丽的文字,铸进那一本本煌煌巨著里,润若珠玑,灿如星火,在时光的册页里,不停地涅磐着。[1]
作者简介
康明,原名康现明,中共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